33、番外 ...
-
番外：
修普诺斯牵着塔纳托斯的手，来到自己休憩的洞穴深处。
光彩的世界变成极其遥远的一点，像烧尽的火炬一样熄灭在尽头。黑暗如帷幕垂下四合，再无它物。
修普诺斯抬起手，抚上弟弟的脸。银色的发丝垂落在手的边缘，在黑暗中好像细细的光线。那时一张与他如此相似的脸，按着他的血肉造就，只是没有生命的光。
“在这个坠落的物质界，他们并不喜欢你。”睡神低声说。“他们轻视你，又利用你，以达成他们的意志。却并不知道你是谁。”
“这与我无关。”塔纳托斯说。“我只是按母亲吩咐的做事而已。”
“但是我不愿意见到这样。你遵循着他人的意志，做着无益于自己的事，还承担着所有的敌意。”
塔纳托斯抬起头，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可是外界真的与我无关，你应该知道的。”
“不，不仅是这样。”修普诺斯凝视他，金色眼睫像静止的一羽蝴蝶。“你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给他们做事的。你被吩咐做的，只是出于她的需要，而不是你自己的想法。”
塔纳托斯没有答话。修普诺斯轻轻亲吻他冰冷的脸颊。
“现在，你再也不必做那些无意义的事了。”
因为亡者从冥界回到大地，门扉已经打开了，再无法关上。
“现在阿德墨托斯既然活着，阿尔克缇斯也回到了阳光照耀的大地上。将冥界和地上隔开的旧印已经损毁。我看不出还有任何理由，必须要塔纳托斯亲自去回收那些东西。”
深渊之中的某处，诸移涌忙碌地编织着世界的蓝图。睡神来到了此处。
“修，事情不是这样处理的。”
“远方的地已经被许给了兽。”睡神平静地说，“即使曾经有过诺言，到现在也已经失效了。事实上我一直在想，我们对大地眷属有义务和责任吗？答案是从来没有。”
一个女人曼妙的身影站了起来，走向他。而背后的蓝图依旧在运行着，编织精妙，有条不紊。
“修。我从来没说过，我们是为他们做事的。你被情感迷住了双眼，看不到真实。在万有之中有智慧。想想你自己在这里的原因。我们这么做，只是需要这么做。”
“这两者并非非此即彼。我在这里。你们既知道我想要什么，又要我做什么。命令后面的动机有无数种解释。”
她抬起白皙柔软的手，好像想要放在他肩上或者抚摸他的脸，以安慰他。修普诺斯后退了几步，离得更远了些。
“我知道现在你很生气。我完全理解。我说过，凡你所想的，都能达成。只是，修，你并非全知，有些事情你并不清楚，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更好的。”
“如果你们不想说，那么我是否全知没什么区别。我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我已经得到你的话了。”修普诺斯说完，径直离开了那里。
他走向洞穴尽头的世界，从深渊回到大地极西处。在大地上，阳光灿烂地照耀着，而边缘是光所不及之地，充满了阴影，冥界的入口。睡神并没有跨越边缘那窄窄的阴影中回到光明的世界里。他只是走向阴影的迷雾深处，属于记忆和死亡的世界。
被唤醒的塔纳托斯看起来仍然有点困倦，修普诺斯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揽住他。
“修，怎么了？”
“把你的剑给我。”
塔纳托斯顺从地把剑交出来给他。他亲吻了下弟弟。
“抱歉。塔纳，忍耐一下。”
一只手覆在弟弟握着剑的手上，另一只手也握住了弟弟的另一只手，将其覆盖在剑锋上。
那剑真的很锋利。只是轻轻一碰，塔纳托斯的手就流血了。血顺着剑脊蜿蜒而下。黑暗形成的都市就瞬间躁动起来。四周变得很冷，非常非常冷，使万物的活跃停止的那种冷。虚空里又有强烈的大风，像是要吹散一切。血的气息散开，惊醒了沉睡的诸死灵。它们影影绰绰地显了形，好像洞穴里被惊扰的蝙蝠，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尖啸着成群涌来。
在黑暗里，除黑暗外别无他物，不可有异类存在。
塔纳托斯看了看喧嚣的四周，安慰修普诺斯。
“你把它们激怒了。别担心，只要不离开我身边就不会有事。我来跟它们说。”
修普诺斯侧过脸，金色眼睛里含着笑意。他凑近了，去亲吻弟弟的嘴唇。
“你对我真好。没事，让我来跟它们说。很早以前我就想这么做了。”
那些没有脸的阴影沉默地看着他。
睡神亲完了，又抬起弟弟流血的手，小心地舔着伤口，直至愈合。慢悠悠地做完这一切，他才望向那些死灵，对它们说话。
“长久以来，你们都假装沉默，认为自己就是黑暗本身，是他的一部分。但是记忆和意志仍然存在，所以你们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谁，仍然属于这个物质界。你们不是他，也不属于他。不过是籍他而得以留存的，大地产物的残骸。”
死灵们更愤怒了。塔纳托斯握紧修普诺斯的手，沉默地看着他们。
“事实就是事实。”修普诺斯淡淡地说，“当然，这无所谓。只要塔纳自己不介意，我才不管。不过，他来到这里，穿上血肉的陌生外衣，来到这个洞穴遮盖之下的世界。当然是为了得到些什么。你们既然奉他为主，难道不该为他做些什么吗？”
他握着弟弟的手，沾血的剑尖触碰到地上的阴影。籍着血，阴影迅速物质化，记忆成为了实体。影子的本来面貌显了出来，就是光所描绘显现的。
宏伟的石砌建筑与雕饰，金银的奢华光彩，□□的颜色。无与一的纯黑阴影之中，辉煌精美的画卷慢慢展现了出来。那是万有不朽的绚丽，流变的时间之中诞生的荣耀。曾经的白银时代。早已毁灭的诸人也显现了他们在阳光照耀的大地上曾经的容貌。那些曾经受宠的海神的子民，而存在与声名又最终没灭于大海之中。
因为那无可言喻的存在既然成了肉身。从属于他的，籍着他肉身的血，也理当显现于物质中。
塔纳托斯感到有些不对劲，坐直了身体。
“修？”
“交给我，好吗？”睡神又安抚地亲了下弟弟，从他手中拿过剑，掷到那些人面前。纯银色的剑插在大理石板光滑的地上，闪着冰冷的光辉。剑身缠绕着蜿蜒血迹，就是死亡在物质界所立的约。
“命运（moira）是秩序分配的锁链，以确保那些属人的心魂（ker）能正常地回归于地下。故而它们最终都导向了死。这就是塔纳为什么行走于地上的原因。”修普诺斯抬起手，珍惜地抚过弟弟的颊边，下颌，还有嘴唇。“你们不觉得，他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被束缚，听从吩咐，做这种无意义的事吗？”
“修……”
“这本该就是你们自己的事，不是吗？塔纳只是异乡之客，你们却是大地出产的人之子。你们既是他的使者（kerux），也是属人的心魂（ker）。而死的命运（keres）是侍奉谁的？你们却只是沉睡，任凭他独自为命运做事。那不该是你们的事么？因为你们（keres）既属死（thanatos），也属命运（moira）。那么在大地这片命数之神（moros）的草场上，谁才应该是服务的人呢？”
为首的人望向塔纳托斯。
“您的意见是？”
塔纳托斯沉默了一下，略带求助似地望向修普诺斯。睡神只是温柔而自信微笑着。
于是他说。
“他的意志就是我的意志。”
于是那个人走上前去，握住那把剑。命运的丝线即刻缠缚住他，就是万有之中的万象，大地众生的因果加诸其身，以及无数与他相同的人。那就是诗人们歌唱的存在，幽黑的死之精灵。
修普诺斯站起身，依旧握着塔纳托斯的手。
“塔纳，你跟我来。”
“现在，他们再也无法打扰你了。”幽黯洞穴之中，睡神的低语宛如梦呓，听起来温柔又虚幻。“你已经自由了。”
塔纳托斯望着他。
“那么，想要我做什么呢？”
修普诺斯的眼神很温柔，如泉水中闪烁着午后的金色光线。
“我想要做什么。塔纳不是一向很清楚的吗？”
睡神的手是温暖的，带着生命的温度。它轻轻地放在了那具冰凉的躯体上，被黑暗的衣料所阻隔，不过它轻而易举地绕过了，触碰到了裸露的皮肤上。手指顺着躯体曲线滑动的样子，仿佛在确认熟悉的一切是否没有改变，如同主人在巡视领地。
“生命带来的欲望，是永远不会止息和厌倦的。”他靠近弟弟的脸，将气息吹入那柔软的唇间。“你知道我一直很想要你。一直都是。塔纳。”
塔纳托斯接受了那个吻，还有加在身上的一切。而黑暗的衣料和保护已经滑落在脚边。
“如你所愿。”他说。
修普诺斯揽住他的腰，让他向后倒去，深陷于柔软的褥垫之中，头发像一片漂亮的银色丝织品那样铺开。睡神专注地凝视着弟弟，金色眼睛里映出的细碎银色如同闪耀的星光。
“那是我的愿望。可是塔纳自己，又想要什么呢？”
他低下头，亲吻弟弟光洁的额头，挺直的鼻尖，然后是双唇。最后，他用自己的脸去触碰对方的。
“告诉我。亲爱的弟弟，你想要的是什么？什么都可以。我一定会为你达成。说到底，我做这些事不是为了满足我的欲望。我是想要取悦于你的。塔纳。”
塔纳托斯望着他，抬起手，握住一缕垂下来的金色发丝。那是生命树的金色。
“我最深的愿望，你一定是知道的。但是既然我现在已经在这里。那么就不能是它。”
“是的。”修普诺斯叹息着说，手掌滑过弟弟修长柔韧的腰线，握住。“不过，如果你真的想要。我也可以为你达成。”
“可是那样你会伤心。”
“我希望你是快乐的。”
“哥哥。”他的口吻轻柔而郑重。“那个愿望，我如果想要，自己就能做到。但是既然我现在在这里，就意味着它暂时不重要。”
修普诺斯弯起了眼角，眼睫闪着细碎的金色，看起来非常美丽。
“那么，在这里，塔纳想要什么呢？”
塔纳托斯的手抚上他的脸，同自己如此相似。
“我的血肉，同你是一样的。从你的身上，我才能看到万有的色彩，感觉到它的呼吸。喜欢，讨厌。都只有通过你才能感受到。所以，任凭你吧。你想做什么，去做就可以了。”
听到这样的回答，睡神却并没有开心，眼睛低垂的样子反而有些忧伤。
“塔纳，塔纳。”他低声叹息着。“就是这个样子的你，才让我很担心。”
“什么样子？你要我怎么做呢？”
他把弟弟光裸的身躯拥到怀里，那与他如此相似的双生。
“你这样完全放弃自我的姿态。让我很不安。我会觉得你其实离我非常非常遥远。在一个我根本触及不到的地方。我非常不甘心，塔纳。”
这是修普诺斯的心声，第一次，他说出来。而塔纳托斯很迷惑。
“那哥哥要我怎么样呢？”
睡神金色的眼睛里映出的影像却是幽暗的，只有极深处微微闪耀着诱惑万物的绮丽光辉。他的声音是夜色中梦里才能听见的低语。
“塔纳，我非常爱你。而我也知道，你在努力回应它。我很开心。”
“万有之中，爱是非常美丽的存在，万物中之最美者。你应该得到它。”
“我希望你能真切地感受到爱。我希望能取悦于你。”
他的手沿着弟弟腰部向脊背滑去，一种羽毛般轻柔的触感，一种熟稔的血肉的呼唤。塔纳托斯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就像这样。塔纳，在物质界，在躯体的容器之中，我们的灵被约束，其实都不怎么舒服。但是在这里有智慧。拥有躯体的好处，就是使得我们可以相互触碰和容纳，感受到躯体带来的欲望，和欲望满足而产生的快乐。这些，都是很轻易可以得到的。”
睡神的身上带着淡淡的罂粟花香气，迷离地，仿佛能幻成一片梦。湿热的吐息拂在塔纳托斯耳边。
“你知道爱若斯的力量投射在物质躯体上，产生的是怎样的效果吗？我来教你。塔纳，要学会哦。反正现在我们有无尽的时间。”
“嗯。”
“我是认真的。塔纳，你要学会从中获取乐趣。我知道，塔纳以前其实更多的只是为了迎合我，你自己并不喜欢。反而成为了跟你工作一样的累赘和劳累。那样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你看起来很高兴啊。我能感觉到那种喜悦，这就足够了。你知道我是什么，就我自己来说是没有喜恶的。”
修普诺斯微微蹙起眉，眼睫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塔纳托斯想了想，主动去亲吻他，握住他的手指。死神的声音很轻，却很柔和。
“哥哥可以试一下呀。做你想做的。那样的话，说不定我会高兴的。”
永夜。
爱若斯来的时候，塔纳托斯已经去休息了，修普诺斯正在自己的夜梦之窟中。那里现在是一片无边的黑暗，正像大地边缘他们休息的洞穴中。爱神的金色羽翼在黑暗中散发着极美丽辉煌的光芒。他坐到睡神身边。
“时间过去很久了。进展怎么样？是不是不太理想？”
“塔纳很好。”睡神淡淡地回答，没有看他。“你来干什么？”
“这可真叫人伤心。我只是很关心你们。命运说之前你发了好大脾气。那样的话，我想我很担心你。”
“所以你替她们来做说客么。”
“我只是向你提个建议。你可以当作笑话随便听听。我不是说你做的不够好。只是你不能只靠那样的□□之爱获取快乐。你想要的爱，是属于万有的。如果你想向他展示它的美丽，你应该带他去看整个世界，而不是只在你们自己的黑暗之中。那样得到的东西是很少的。”
“这个世界又不喜欢他。”
“仍然有很多美好的事物，不是吗？而且如何无视那些讨厌的东西，我记得你很有心得的。”
“塔纳对那些不感兴趣。”
“他什么都不感兴趣。但是你想要教会他爱的感觉，不是吗？”
修普诺斯没有回答。
出于躯体的负担因素，隔一段时间，塔纳托斯就要休息。不是躺卧于睡神身边，在梦乡中的那种休息。而是回归本体的那种。
修普诺斯虽然不怎么情愿，但仍然安抚弟弟去休息，甚至偶尔还调戏下带弟弟回去的那个存在。因为在万有就要遵守这里的法则，所以那个物质化为黑豹形状的黑暗，叫起来就真的是喵喵叫的。他当然也爱它，毕竟它就是塔纳托斯的一部分。直到有一次，塔纳托斯大概真的很累，结果一见它来就很开心。睡神立刻嫉妒了，伸手就把弟弟拥回怀里。
“难得看到塔纳居然会这样笑了。好高兴。”
塔纳托斯仰起脸，认真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又感受了一下。
“你明明不开心。”
面对这样的弟弟，睡神叹气，决定还是直说。
“塔纳，如果有什么让你觉得勉强的，请直接告诉我。不用顾虑我的感受。不然迟早我会为此付出代价。就像刚才那样。刚才你的开心，是因为对你来说，我已经成为了负担了。所以离开我，你才松口气。难道你觉得我发现这样的事实会高兴？”
“对不起。哥哥。”
“当然。这也是一种进步。你终于知道你的感觉和我并不完全同步了。我们是双子，但不是同一个人。塔纳。这是一种很微妙的关系。”他亲吻着弟弟的额头，“而且你确实有自己的感情了。这点我还是很开心的。好了，去休息吧。不打扰你了。记得早点回来。”
“你想要的爱，是非常非常纯粹的，起源的纯净。而万有之中的爱总是缠绕着太多杂质。但是，就像之前经常说的，在这里有智慧。如果你想让他意识到爱是怎么样的，也许带他去看那些事物会更好些。无论是从它们身上学习，还是让他了解，你能给的多么稀有。”
“你想要塔纳重新去做以前命运吩咐的事。”
“由于你的努力。我想那是不可能的。但是现在，真的。你可以用一些更好的方式。不是吗？修你向来很聪明的。”
于是，在塔纳托斯休息好回来后。修普诺斯对他说。
“塔纳，出去玩玩好么？”
塔纳托斯自然不会拒绝。
然后他们就来到了血泪和疯狂的莱姆诺斯岛，就是外神侵蚀的世界。
在这个故事中，你能倚靠什么，相信什么呢。愿应归于尘土的，都归于尘土吧。而属于不朽的，终究不朽。
他们则只是凝视和旁观者。
这缤纷万华的世界。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番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