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LENCE》猫儿

14、第四章 金鱼

　　八月六日，思然的十八岁生日，在首饰店挑了对珊瑚耳环，我七点整点赶回了苏园。酒席摆在了院子里，灯火辉煌的，让我不自觉地想起小时候每逢过年的时候，和二哥还有思然提着灯笼满院子跑的日子，萍姨在身后追着，深恐我们失足跌进湖里。那时候思然总是笑得最大声，二哥则总是跑在最后面，玩累了就将灯笼堆在一起，看着那明艳的火舌子扑腾着，将那些纸啊，纱啊，花啊，鸟啊，美人啊，通通吞噬干净。最后当然免不了要挨上姨娘的一顿骂，但只要二哥拖起姨娘的手，撒上个小娇，便能雨过天青。是啦，小时候，姨娘最疼的就是二哥。
　　园子里虽奢华地摆起了酒宴，但到场的不过就苏园里的这几位和翔宇的几位元老。思然着了一身水蓝色缀花露背长裙，美丽得让人有些不敢直视。我将礼物交给她，顺便赞了声漂亮，“没想到你会乖乖地在家里过生日。”她冲我神秘地眨眨眼，“本小姐自有安排。”
　　姨丈看着我来了，便拉着我跟元老们挨个儿推介，“我侄子苏理，刚从国外回来，看看，都这么大了，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还小小的呢……”
　　例行公事地微笑点头，再与大哥大嫂寒暄了几句之后，酒宴便正式开始了，入席的众位里自然不包括苏园的二少爷，那个叫做“谢思凡”的男人，意料中的事。我坐上末座，思然吹完蜡烛没返回首席却奔到我身侧坐下，姨娘只是冷冷地瞟了我们一眼，倒也没有说什么。正当大家要举杯的时候，萍姨走了进来，“老爷，二少爷回来了。”
　　跟在后面的果然是那个束着长发，穿着浅灰色T恤和军绿色休闲裤的高挑男子，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座的各位，最后停在了我脸上，然后直直地走了过来。
　　“生日快乐！”他将礼物递给了我身旁的思然。
　　“谢谢！”思然笑靥如花，“我就知道二哥不会放我鹆子。”
　　“不好意思，来晚了。”我莫明地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总觉得他眼角的余光有意无意地漏向我，“我还有事，先走了。”
　　“有事，你能有什么事？！”姨丈喝住了他，“还不是泡酒吧，合着外面的人鬼混，还能有什么事？！今天好歹是你妹妹的生日，你看看你这是什么样子，人不像人鬼不似鬼的，我怎么会有你这样没出息的儿子！”
　　二哥仿佛充耳未闻，沿着小径不慌不忙地出了园子。姨丈却已近乎歇斯底里，“好好好，你看不起这个家是吧，那以后你就别回这个家！”
　　“元礼，别动气，由他去吧。”姨娘赶紧打圆场，“他这个样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急也没有用，自己的身子要紧啊。”
　　姨丈忽将视线投向我，“苏理！你明天就给我到翔宇上班！”
　　“啊？”我一愣，四下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我，我不由得结巴起来，“这个，我，不……”
　　“算了！尽是些没有用的东西！”姨丈狠狠地一拍桌子，拂袖而去。
　　在座的元老们见姨丈离了席，都觉得这酒宴失了味儿，逐一告了辞，整个生日宴会就如此这般地草草收了尾。
　　“你的生日party可被毁了。”我看看身边的思然。
　　“那倒未必，这出完了还有下一出呢，这身衣服穿得我难过死了，多亏了二哥。”说着她蹦蹦跳跳地上了楼。
　　我无奈地一笑，正准备跟着上楼，却听见书房里似乎传来瓷器摔碎的声音，我好奇地靠近，书房的门虚掩着，传出的正是姨娘的声音。
　　“……谢元礼，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思凡是废了，但你别忘了，我还有思允和思然，只要这苏园里还有我在，你就休想让那小孽种登堂入室！”紧接着是推翻东西的响声和走向门口的脚步声。我赶紧侧过身子，一个箭步冲上了楼，恰好思然探出头，看到我慌张鬼祟的模样，格格地笑起来，“小理子，偷偷摸摸地在做什么呢？”
　　我定定神，只见她已换上了件鹅黄色吊带针织上衣和浅蓝色的绣花牛仔中裤，而脖子上更换上了一串珍珠项链，颗颗圆润饱满，光洁彻透，最大的一颗竟有鹌鹑蛋般大小。
　　思然得意地昂起头，“怎么样，好看吧，二哥送的。”
　　我点点头，她喜滋滋地转过身，冲着镜子里照了又照，“二哥的礼物总是最抢眼的。”
　　“是啊。”我轻轻一叹，他向来都是不甘人后的。
　　——思凡是废了……
　　姨娘时才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和十年前那张扭曲的脸渐渐重叠在了一起，最后那个小孽种是说我么？但说二哥废了？我皱起了眉，“思然，二哥变成这样，真是因为施颖的关系吗？”
　　思然诧异地回过头，“那是因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的眉头又锁紧了几分。
　　思然走上前握住我的手，“小理子，二哥的事你也别想了，今天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要是自己跳不出来，旁人也没有办法。”她冲我做了个鬼脸，“一会儿我们要去滑冰和唱K，一块去吧。”
　　我看看时间，十点半了，“不了，我先回去了，明天还得上班。”
　　思然不悦地甩开我的手，“你也真是的，家就在这里，偏偏要搬出去住。”
　　“是公司的硬性规定啊。”我强调。
　　“这么傻的谎话，谁信啊。”思然退回房间整理头发，“小理子，你等等，我送你过去。”

　　“到这儿就好了。”我让思然在小区门外停了车，刚下车，就瞅见不远处的路灯下倚着摩托车的人，那人远远看见是我就迎了过来。
　　“小理子，那是谁？”思然探出头。
　　“朋友。”我简短地做了介绍，“关远浩，我表妹，谢思然。”
　　思然黑溜溜的眼珠子盯着关远浩的脸转了两转，然后冲我摆摆手，“他们该在怨我了，我先走了，下次来看你。”
　　看着思然驾着车远去，我转向眼前这位难得打扮规整的男子，“找我有事吗？”
　　他竟愣住了，“其实也没什么事。”他盯着我，看了会儿，又说：“没事。”转身推着摩托车走出两步却又停了下来。我只得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他忽地转过身，腼腆地说：“其实，今天是我的生日，不想一个人在寑室过，结果不知不觉地就到这了。”
　　“啊？”我一愣，“不会吧，这么巧？今天也是我表妹的生日。你在这儿等等。”我一边说着，一边奔向对面超市，买回一块蛋糕和一根蜡烛，将蜡烛插上蛋糕，再用打火机点燃。“许个愿吧。”我双手捧着蛋糕送到他面前，急急喘出的气险些把那孱弱的烛火吹灭，我窘然一笑。
　　“送给我的？”他有些吃惊。
　　我点点头，“快吹吧，蜡油滴下来就不好了，我还等着吃蛋糕呢。”说到吃，我当真是饿了，刚刚在苏园灌了几杯酒却几乎没吃东西。
　　他吃吃一笑，真的闭上眼，郑重其事地许了愿才吹熄蜡烛。
　　“OK！”我摘下蜡烛，将蛋糕切作两半，一半给了他，然后我们两个大男人就蹲在街边的路灯下开始大嚼蛋糕。
　　“刚许了什么愿？”我忍不住想揶揄他，“我猜跟于小曼有关吧？”
　　“和她没关系。”他否定得如此干脆反而失了玩笑的味儿，我无趣地撇撇嘴。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今天是我二十一岁的生日，也算是我过得最开心的一个生日，谢谢你！”
　　“哦，不用谢。”我侧过头，灯光粘在他长长的睫毛上，在脸上投下厚厚的影。
　　“其实我是个孤儿。”
　　我一愣，“啊？那前几天在医院里的是？”
　　“是我养父。”他埋下头，灯光掠过发稍在他脸上留下了大半张影。“我刚出生便被丢在了孤儿院门口，院长跟我说的。还好，我母亲没把我丢在厕所，不然今天我就没命在这过生日了。”他笑了笑，“后来我养父收养了我，但我五岁的时候，他和他妻子离婚了，于是他又将我送回了孤儿院，他的赌瘾也是那个时候染上的。虽然他把我送回了孤儿院，但我后来还是常去看他，他一个人住，岁数也不小了。”他扬扬眉头，神情里多了分自豪，“明年我就毕业了，到时我有了固定的工作，就能好好地挣钱养他了。”他转头看向我，忽地失笑，“啊，那之前还得先把钱还给你。”
　　我缓缓地拔着手中的蛋糕，“你不用总想着还我钱，我不缺钱用，你就当那是我提供给你的助学金好了。”
　　“两码事，怎么能用当的。”他固执地摇摇头，“说好是借的，那笔钱我一定会还的。”
　　看着他一副毫不退让的模样，我也不好意思再拂他的意，微微一叹，抬眼瞅见立在一旁的摩托车，忽地忆起上次他有提到住在附近的干爹，“那你那个干爹又是？”
　　“啊，我干爹啊，他就住在附近的老人院里，很健谈的，下次我带你去见见他吧！”有了新话题，他又兴奋地侃侃而谈起来，“他是前年才从新加坡回来的，本来是专程回来找他失散多年的儿子的，但找了两年始终没结果。有一次我去老人院做义工，他觉得我跟他很投缘，又和他儿子的年纪相若，就认我做干儿子了。”
　　“哦。”我轻轻地应了一声，手里的蛋糕盘已见了底，而旁边那位手里的只缺了个角。
　　“还要吃吗？”他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思。
　　“不用了。”我连忙摆手，他揶揄似地笑了笑，切下一半递给我，我皱皱眉，最终还是接下了，“谢谢！”
　　他看着我，清澈的眸子像汪水，灯光投在里面，好似洒下了一滩的星辰，“苏理，你已经帮了我三次了，我很感激你。”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他也没再说话。我俩都埋着头，呼呼地将各自盘中的蛋糕清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