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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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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梧桐叶像是抹了层油,分明是翠绿色的,阳光往上面一照,就成了一面面的小镜子,明晃晃的,十分刺眼。
“……你又不停地说糊话,所以我叫了救护车,苏理,你已经整整睡了一天了……”
一天?才一天么,原来才一天啊。我苦笑,那句话真的没说错:苏理,你的一辈子还很长。
关远浩送我回家的途中我又在金鱼店前喊了停,要了两根水草,一袋细砂,临走的时候我又挑了两尾鱼。
再次跨上关远浩的摩托时,我对他说:“我们去河边吧。”
经过前日的那场暴雨,河水似乎又涨了几分,前方的坝口拉起了一道宽宽的水瀑,河水奔流而下,水花四溅,响亮得轰轰如雷鸣。远处还有老者在垂钓,戴着草帽,执着长竿,映在那天水之间,宛如一尊石像。
我解开胶袋,将那两尾鱼引进了河。
“咦?我还以为你是买来养的。”
我只是笑了笑,没答话。那两尾鱼在河面附近转悠了许久,才甩着尾巴沉入河底。
我突然觉得有些累,便退回石阶坐下,关远浩也跟上来在身边坐下。
“我有个朋友自小身体就不是很好。有一天,他母亲请了个风水师回来,那风水师说,在南面的墙壁处,养上一缸金鱼,便能保你儿子健健康康,长命百岁。他母亲信了,于是将南面的那堵墙整个变成了个大鱼缸,养了千余条热带鱼,俨然一个小型的水族馆。”是啊,那嵌了通墙的巨大鱼缸,还有那些五彩斑斓的鱼儿们,我挂起了嘴角,“但我朋友很不喜欢,他总觉得那些鱼全是因为他才没了自由,于是他便常常买些鱼来放生,像是在赎罪似的。”我转过头,身侧的人埋头听着,神情甚是专注。我失笑,“是不是很傻,我也跟着犯傻了。”
“……有的时候,人就是喜欢犯傻。”他轻轻一叹,极轻的一声,“那,那缸鱼真的有效吗?”
“不知道。”我仰起头,日光仍然灼眼,“我也想知道最后的答案是不是真的能等到百年以后。”
一阵沉默之后,他忽然问:“你说的朋友是不是就是你二哥?”
我没料到他会有此一问,不由得愣住。他连忙解释:“昨天你说糊话的时候,总是重复着‘二哥’,‘医院’,我想……”
当真是一场噩梦呢,我从石阶上跃起,打断了他,“天晚了,我们走吧。”
他仰起头,目光直直地全投在我眼里,有三分不快,有三分不解,有三分不安,还有一分是我辨不出的情愫。
“扑通”、“扑通”连续两声,远处的老者将刚钓上的鱼丢回了河里。他拉回鱼线,收起折凳,缓缓地朝我们这边走来。关远浩慌忙起身,准备替他让出一条道,那老者却突然停了下来,来回晃动了两下,颓然倒地。我只觉得脑中嗡地一声响,紧接着已呼地一下冲了过去。怀里的老者双目紧闭,呼吸微弱,手捧心口,表情相当痛苦。“喂,醒醒,你没事吧。”我无措地拍着他的脸颊,后者却始终毫无反应。“关远浩,快叫救护车!”我吼了出来。
一路上我紧握住了老者的手,粗糙而冰冷,我莫明地觉得害怕,说不出道不明的害怕。关远浩扶着我的肩,一路无话。
老者被推进了急救室,很快又被推了出来,“急性的心肌梗塞,必须马上做手术,你们是他的家人吗?”
“不是,我们也是在路边发现他的。”关远浩上前解释。
“那你们能联系到他的家人吗?在他身上我们没发现任何证件。”医生皱起了眉。
“是不是有什么手续要办?”我插了进去,“还是钱的问题?他的医药费我会负责。”
“可是,你们跟他不是没关系吗?”医生不解。
他这一问顿时让我来了火,“不是说了我会负责吗?!你是医生还是警察啊,问这么多干嘛?!那个人快死了,就快死了,明白吗?他正等着你救,你杵在这里算什么,你他妈的还算是医生吗?!”
说到最后我已抡起了拳头,关远浩拉住了我,“你别急,医生也只是循例问问。”
我甩开他,退回凳上坐下,胸中依旧点着一团火,与其说是愤怒,更像是恐惧。我莫明地觉得害怕,在见到老者倒地那刻我便觉得害怕,他也许会死掉,永远地死掉,我害怕他会在我眼前死掉。
医生定了定神,取出手术授权书交给关远浩,“那你签个字吧。”临别时又瞅了我一眼,他心里一定在骂我是疯子,不只是他,在场的人都在骂我是疯子,就连我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个疯子。
“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关远浩转向我,“医院空气不好,我先送你回去吧。”
我扶上额头,连连摇头,“我没事,刚刚是躁了点,你先回去吧,我想等手术结束。”
“那我留下来陪你好了。”他忍不住打了阿欠。
我继续摇头,“不用了,太麻烦你了。”
“是有点麻烦,不过还不觉得烦。”我抬起头,他冲我笑了笑,“况且我也想第一时间知道他没有事。”
他的模样依旧滑稽,蓬着头发,黑着眼圈,唇边围着一圈浅浅的胡渣子,我忆起来,他已经这样近乎不眠不休地照顾了我两日了。我想道声谢,却没能说出口。他在我右侧坐下,倚上了我的肩,渐渐有了鼾声。
已入夜,诺大的走廊里不见人,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有他的鼾声一声声地的耳边荡漾开去。他的几缕发丝钻进了我的脖子,感觉有些痒,又有些麻。隐约有些香味从他的发间散发出来,我想大概是洗发水留下的味道。被他压下的肩头渐渐有了麻痹感,我试着移动手臂,他哼了一声,睫毛轻轻地打起颤。我赶紧止住了动作,屏住了呼吸,须臾间,走廊间又只剩下了他有节律的鼾声。
我禁不住暗暗觉得好笑,为刚才自己的反应,我在紧张什么,有什么好紧张的呢?我垂下视线,目光再次落在了他长长的睫毛上,细长却不密集,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着的睫毛。光线从头顶落了下来,投下些或深或浅的影,愈发衬出了他线条分明的脸庞。不忍心吵醒他,没来由的,不忍心吵醒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恍恍惚惚地听见了房门打开,车轮滚动的声音,我睁开眼,护士提着盐水袋,推着病床恰好从我眼前经过。我连忙推醒了肩头的人,他轻哼了一声,神情茫然地仰起了头,而我的半边身子已经没了知觉。
医生走了过来,笑着说:“手术很顺利,过了今晚就没事了。”
我松了口气,摊倒在椅子上,身侧的人却一跃而起,笑得像个孩子,“苏理,我说没事吧,你看吧,老伯他没事了。”
出医院时已是深夜,晚风习习的,白日里的燥热全淹没在了里面。我深吸了口气,凉凉的,唇齿间隐约也有了几分惬意感。关远浩的摩托依旧驾得缓慢,我伏在他背上,不知不觉的又合上了眼。那晚归家我倒床就睡,所幸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