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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六章 日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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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顶?”
“嗯。”关远浩跨下摩托,“我不开心的时候,就会来这里,哭啊,叫啊,怎样都好。”
我撇撇嘴,“你真老土。”
他一窘,不满地轻声嘟囔:“我是比较土……”
“呵,我要是不开心的话……”我一手握住他的手臂,一手托住他的手肘,腰上猛地一用力,他还没来及做出反应,已仰面被摔在地上,一时动弹不得,好一记漂亮的过肩摔。我咧嘴一笑,蹲下身子,瞅着他的眼睛鼻子全皱作了一团,莫明有了种畅快感。“你好弱啊。”
他张口想反驳,可惜未发出声音,已先涨红了脸。
我侧过视线,展现在眼底的城市这样的遥远而宁静,陌生得仿佛自己不曾属于过那里。我双手拢在嘴侧,冲着那漆黑得见不到底的最深处扯开了喉咙:“谢思凡!你个大混蛋,王八蛋!去他妈的,去他妈的!去他妈的施颖,去他妈的Joe,去他妈的二哥,去他妈的谢思凡!啊——”
“啊——”身侧的男子也加了进来,“我要做有钱人!比谁都有钱,于小曼,你看着!老爸,你等着,我会养你一辈子的!”
我俩就这样喊着,像比赛似的,一声胜过一声,直到我觉得喉咙间已开始冒火,这才精疲力竭地靠上栏杆坐下。“虽然老土,但感觉挺好。”我抬头冲他一笑,“谢谢你。”
他似乎也喊得畅快了,轻轻一笑,扶着栏杆立着,视线投得远远的,看不到尽头。
我从口袋里摸出烟,给了他一支,自己点了一支。没有风,青色的烟雾,细细的像根线,跃过头顶,消失不见。我并不爱吸烟,但有时会点上一支,看那袅袅的烟雾,看那翻飞的烟絮,说不出的,有种安全感。
“我二哥叫谢思凡,大我3岁,是我姨娘的儿子。”我立起烟头,轻轻一吹,火星点点,“我母亲是先天性的智障,智力大概和十岁的孩子相似。我是她和一个陌生男人私奔生下的,那个男人后来抛弃了她,所以我从小就寄住在姨娘家里。二哥虽然是表哥,但跟亲哥哥也没什么两样。姨娘不喜欢我,姨丈忙于事业,我小时候的时间几乎全是由二哥陪着渡过的,就算说是他一手把我带大的也不为过。”我吸了一口,缓缓地吐了出来,“二哥是个天才,只要他想学的,几乎没有什么是他学不会的,我的绘画基础也全是他教给我的。”我挂起了嘴角,“你一定想象不到我十岁生日那年他送给了我什么,是一幅画,一幅画了满墙的画。他提着油漆桶,在那三米多高,近十米宽的墙面上作画,画了两个多星期。我坐在他身后,看着他把一笔笔的颜色抹上去。那时候的感觉,仿佛整个世界都是他的,整个世界的颜色都是他一笔笔地抹上去的。”
路边的一些栀子花还开着,星星点点地爬了满枝,偶有风拂过,有些香气。
“今天在医院门口那个就是你二哥?”
“是啊。”烟已燃到了尽头,那点火引子就夹在指尖,甚是漂亮。“我喜欢他。”我轻声说:“不是对哥哥的那种喜欢。”
又一阵风拂过,栀子花的香气扑了满面,深吸一口,便直直地渗进了心肺里。我捻熄了手中的烟,“但他不喜欢我。”我仰起头,身侧的人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逆着光,整张脸都藏在了阴影里,只有黑色的眸子隐隐泛着光华。
“可笑吧,对自己的哥哥动了感情,对方不仅是男人,还是自己的哥哥。但如果他不是我的哥哥,也许我也不会爱上他,我一直觉得他对我而言是特别的,而我对他同样是。”我苦笑,“可事实上,原来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于是他今天狠心打醒了我,狠狠地给了我两耳光,很狠,狠得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
“苏理……”他安抚似的扶上了我的肩。
我冷笑,“难道你不觉得可笑或是恶心么?”
“有什么好可笑或恶心的?不过是爱上一个人而已。”
是啊,不过是爱上一个人而已。我扶上了额头,“这些话我为什么会对你说?我连汪正都没说过二哥的事,我以为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他轻笑,“因为我老土吗?”
他的眼神那样的无辜,我跟着笑了出来。
“苏理,”他在我身侧坐下,灯光映亮了他的脸,我有些不适应地眯起眼。“这世界上不止你二哥一个人,天涯何处无芳草,犯不着在一棵树上吊死。”
“你果然很老土。”我下了结论。
他的脸顿时黑了一半,似想发作又强忍了下来,撅起嘴,吹起发稍一颤一颤的。
我失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他瞥了我一眼。
“我同事和于小曼分手了。”
“这算什么好消息?”他依旧黑着脸。
“你不是一直想着于小曼么?”
“谁说我一直想着于小曼了!”他霍地跳了起来,拔高了嗓门,这回是当真爆发了。
没料到一句“于小曼”会让他这样失控,我极其无辜地望着他。
他跺着脚,在我眼前接连转了好几个圈,“苏理,你以后别再跟我提于小曼,我跟她的关系只是普通朋友,现在是,以后,将来都是!”
我唯唯诺诺地点点头,心里暗暗觉得好笑,这么大的反应,还敢说是普通朋友?
他盯着我的眼睛,似乎又看穿了我的心思,止不住地反复强调:“真的是普通朋友!”
我格格地笑起来,“那你们怎么开始的?”
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坐回我身边时显得有些泄气,“大二那年,和同学打赌,谁要是追到了于小曼便能享受一学期的免费午餐。然后我就直接跑去跟她说,要不要做我的女朋友,她说好,就这样。”
“这么简单?”我愕然。
“大学里的恋爱本来就这么简单啊。况且,”他得意地拍拍他的摩托车,“像我这种‘白马王子’上哪里找啊!”
白马王子……我微一咋舌,“那你们怎么分的?”
“她妈嫌我穷。”他的脸色黯淡了下来,“其实她嫌我穷也就罢了,还要到处去说,甚至把我老爸也扯了进去……”
我拍拍他的背,“未来的亿万富翁,她们不识货是她们的损失。”
“这下你信了吧,我和于小曼只是普通朋友。”他苦着脸说。
干嘛一定要我相信你和于小曼是普通朋友?我心里虽然纳闷,还是十分识趣地一个劲儿点头。
他总算是又有了笑容,“苏理,我们就在这儿等着看日出吧?”
“看日出?”我一愣。
“是啊,还有五个小时就天亮了。”他兴奋地说。
还有五个小时,我翻了翻白眼,但见他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又不忍心拂他的意。
他见我没反对,更是来了兴致,“我一直想看日出,上次去峨嵋刚好撞上下雨,没能看到日出,让我郁闷了好久……”我歪着头,看着他不停张合着的唇,心里忽然掠过一丝异样。他倏地转过头,“苏理,你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吗?”那黑溜溜的一双眼深得像潭水,将满天的星全笼在了里面,我不由得又是一愣。
“苏理?”
“嗯。”我转回视线,“特别想要的么?我的话,我最想要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和自己喜欢的人彼此扶持着将它维系下去,等到老了,走不动了,还能手把手的去海边看海,回忆年轻时做过的一些荒唐事……”
我偏过头,身边的人竟然倚着摩托,合上了眼,看样子已经睡着了。我禁不住苦笑,口口声声嚷着要看日出的人,却抢先睡去了。
我深吸了口气,栀子花的香气直沁心脾,让人精神一振。苏园里的栀子花也该开尽了吧,那些点缀在绿色肥大叶片间的白色花朵,多么恼人的香气啊,总让人忍不住想摘上几朵,插在衣领间,塞在口袋里,弄得浑身都是甜甜的香味。“……香香的,像个女孩子似的。”二哥每次取笑我的模样,笑得分明比那大朵的栀子花还要香甜。
一缕风钻进脖间,我打了个冷战,睁开眼,天色灰蒙蒙的,身侧的人轻打着鼾,正做着好梦吧,竟笑弯了眼。
我伸了个懒腰,扶上栏杆,远远的地平线上已有了一丝鱼肚白,是日出。浅浅的一道白线被缓缓地拉开,周围的云层渐渐着了火。猛地,那轮红日就那样从天地相接之处蹦了出来,拖着长长的火舌子,让整片天刹那间全着了火。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轮冉冉升起的红日,满天的霞光全收在了眼角,朦朦胧胧的将这景致前添了层水雾。是日出,分明是那幅扭曲了人和物的日出印象。
“啊,又错过了。苏理,你怎么不叫醒我?”身后的声音里满是埋怨。
我回过头,冲他浅浅一笑:“对不起。”
他呆呆地看着我,良久才不着边际地说了句:“苏理,你真好看。”
我一愣,笑盈盈地施了个万福,“呵,多谢公子赞赏。”
他涨红了脸,尴尬地挪开了视线。
我失笑,眼前的毕竟不是汪正,玩笑是开不得的。
他拉起我的手上了摩托,“我带你去看我干爹吧?”
“啊?现在?才五点啊。”
“没事,我干爹他每天早上都会到公园打一会儿太极,现在过去,时间刚刚好。”
“是么?”我套上头盔,揶揄地说:“你干爹会太极的么?你怎么不跟着学几招,这么容易就被撂倒了,真没劲。”
他呼呼地踩响了油门,“苏理,你等着,总有一天,我要把你撂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