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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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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家的时候,就接到周原的电话:“小眉啊,公司有应酬,晚饭不回来了。”
自从他升职做了公司总经理之后,就变得忙碌起来了。
我无精打采地钻进厨房,炒了碗蛋炒饭,坐在沙发上,一边看新闻一边吃起来。
跟着周原来到C城已经差不多有五年了。
小的时候,我一直以为自己会和村里的其他人一样,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与世隔绝的深山。
所以缘分这东西,讲起来还是很古怪的。
五年前的春天,周原还是个公司小职员,跟同事一起来登山。
半路却走散了,还撞上了凶猛的野猪。
被追到山的边缘,一路滚到底,而尽头就是我出生的小村子。
周原离开村子的时候,把我一并带走了。
说心里话,周原比村子上任何一个年轻男人都要长得好看,到了C城之后,除了电视里那些闪耀的明星之外,其余人跟他一比,都要稍稍逊色几分。
但幸好,周原没有钱。
没有钱的男人,在大部分女人眼里,都只是一副空皮囊。
爸爸很早就去世了,是妈妈一手把他带了。
等他找了工作,妈妈就得了癌症去世了,只留下一栋破旧的小楼房,还有十来万的医疗债务。
我们的婚礼很简单。登了记,交换了一对几百块的银戒指,然后跑到楼下的小馆子里吃了一顿饭。
那天周原多喝了几杯啤酒,脸涨的通红,抓着我的手:“小眉,我周原今天在这里给你发誓,一定让你住上大房子,给你买喜欢的那枚钻戒!”
我才不稀罕这些呢。
那晚后,周原第二天跳了槽,应聘进了家外贸公司,开始拼了命的工作。
很快我们就还清了债务,正巧又赶上老房拆迁,赔了一笔钱,就在市中心买了房子。
他的第一笔年终奖金,给我买了一束花,和一枚钻戒。
从此周原的事业如日中天。
但相对的,我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
等到了十点半,他还没回来,我打了个电话过去,被按掉了。
再打。再按。反复了七八次。关机了。
我难过地差点哭出来。
耳朵一阵刺痒,我伸小指挠了挠。突然,碰到了一个滑腻的活物。
又迅速地缩了回去。
一点多的时候。他醉醺醺地回来了。
我躺在床上,听到响动,摸亮了灯。
他闯进卧室,皱着眉头:“说了晚上有应酬,你还一直打电话一直打电话。”
“周原,我的耳朵里长了条虫子,你帮我看看。”
为什么你的脸上没有露出任何关切的神情。
他厌恶地扯开领带:“哈,长了条虫,真是好笑,我没空跟你玩这种无聊的把戏。”
澡也不洗。倒头就睡。
他的身上,除了酒气,还隐隐约约散发着少女糖果香水的味道。
是不是在一起久了,就一定会变成无话可说的地步。
那条虫子又在我的耳朵里往里面钻了钻。
头痛欲裂。
第二天周末,天清气朗,周原还在为昨天晚上打电话给他的事生气。
“周原,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他看了我一眼,埋头吃早饭:“今天要回公司加班。”
有这么一瞬间,我是很怀念:那个在小餐馆抓这我的手,说要让我住大房子的周原。
五年的时间,改变了太多东西。
周原走后,女同事小李打电话给我:“小眉姐啊,陪我逛街去吧,好久没买新衣服了诶。”
我们都在同一家小公司,不过她是经理的秘书,我只是个打字员。
这并不影响我们的感情。小李算是我在C城唯一的朋友。
逛街的时候,我跟小李说起跟周原感情越来越淡的事情。
小李忙着挑衣服,随口接了句:“你家周原长得那么帅,又有钱了,会不会外面有人了啊?”
“不会的。”
“哎呦,你能这么肯定么,丈夫变冷淡不就有两个原因么,不是工作实在太忙,就是心溜到别人身上去了。你啊,看紧一点。”小李回头看了看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还是没有说出话来,只是拎起一件衣服,交给服务员,“就这件,结账。不,不用试了。我知道自己的尺寸。”
买完衣服从商厦出来,我们决定去吃点东西。
到门外打车的时候,我看见了对面停着周原的新车。
眯了眯眼睛。
副驾上坐这个年轻的女孩子。
不一会,周原提着一袋吃的走回来。
这个男人,我化成灰都认识。
他钻进车子,露出迷人的笑容,然后,吻了吻年轻女人的脸颊。
小李显然没有看见,伸手召来出租车,撞了我一下:“小眉姐,你发什么呆啊,车来了,咱们去吃顿好的,我请客。”
这顿饭,味如嚼蜡。
下午我就戴副墨镜,跑去了侦探所,把周原的照片,手机号码,车牌号都提供了出去。
私家侦探叼着雪茄,看照片:“这是你先生?”
“嗯。我怀疑他出轨了。你们帮我调查调查。”
“呵呵,这么帅的男人,被人投怀送抱不是怪事。”
我绞着手指:“我的名片上有手机号码,一旦有什么发现,就通知我。”
从侦探所走出来,那条虫子蛮横地在我耳朵里跳动。
我痛得蹲了下去。当街哭了起来。
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们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不愧是C城最好的私人侦探所。
不到三天,他们就把偷拍来的照片交到我手里。
我心如死灰,一张一张地看,一刀一刀地割。
周原开门进来,看我阴着一张脸,他也不笑:“没做饭?”
我劈头盖脸的把那些照片砸了过去。
他捡起一张,看清之后英气的脸上涌起了愤怒,咬牙切齿地说:“吃我的用我的,你还拿我的钱调查我?”
眼泪不争气地落出来:“为什么?”
“为什么,问得好!”他放下公事包,上来一把拉我走到浴室的大镜子前,“你自己好好看看,你老成什么样子了!”
镜子里的我,眼角,嘴角,是丛生的皱纹。
我疯了似的抓起杯子,把镜子砸碎:“我之所以变成这个样子,都是因为你。”
周原冷笑起来:“少说得这么伟大,到底是不是为了我,你自己心里清楚。既然你都知道了,我就摊开了和你说清楚,没错,我跟小槿在一起很久了,我们离婚。”
“她就不会老么!”我抓着周原的袖子,“总有一天,她也会变成我这样,我跟你来C城的时候,你说过,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都不会离开我的。你说,你离不开我的!”
“就当我对不起你。”周原重重地厌烦地推开我。
摔门而去。
我开始尖叫,心口像破了个大洞,风一吹,呼呼作响。
一直到嘶声力竭。镜子的碎片中,倒映出那条虫子肥白的影子,从我的耳朵里探出来。
我抓起一块镜子碎片。狠狠地。刺了进去。
然后是手腕。动脉破裂的声音。
血流如注。畅快无比。
但是最后还是被回来拿包和车钥匙的周原,送进了医院。
醒来时候,只有照片上的小槿坐在一旁给我削苹果。
护士对我说:“哎呀,阿姨,你真是太不小心了,还好你儿子和儿媳妇发现得及时哦。”
我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揪住护士的衣服,恶狠狠地说:“她是个不要脸的第三者,抢了我老公!”
护士落荒而逃。
小槿放下手里的苹果。
笑着走到我旁边:“听到没,连护士小姐,都叫你阿姨,你这么老了,还霸着周原,他不会幸福的。”
“你以为你能给他幸福么?”
“至少比你好,你现在是个自残的疯子,你明白么,没人会相信你的话。还有啊,耳朵里那条虫子,好玩么?”
“是你在我的耳朵里放的?”
小槿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这可是我从恶蛊族人手里高价买来,特别送给你的见面礼,还记不记得周原送给你的那副耳环,带上的时候,这条虫子,就钻进你的耳朵。”
“你年纪不大,这么狠?”
“噗,我要是狠的话,你早就死了,放心吧,这条虫子不会要你的命,只会扰乱你的神智,你的耳朵里有条虫,可是除了我和你,连周原都看不到。啧啧啧,真是可怜,我会帮你好好地照顾周原的。”
我气得发抖,抓起桌上的大水杯,朝她砸过去:“你不要这么得意,你永远都没办法像我这样照顾好周原。”
小槿灵巧地躲了开。
水杯落地而碎。周原推门进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你的情况我已经告诉医生了,夫妻一场,等办完手续,我会送你到疗养院。”他朝小槿招招手,“走吧,你陪了一晚上,饭都没吃。”
小槿像是花蝴蝶一样,当着我的面,挽住了周原的手臂,相携离去。
耳朵里的虫一拱身子,我开始发狂。
路过的护士小姐吓坏了,慌忙喊来医生。
我大喊大叫:“周原,你给我回来!”
“镇定剂。”医生让几个男护工按住我的四肢。
药水从针尖里灌进我的身体。
护士小姐温柔地帮我擦去涌出来的眼泪:“阿姨,只要你配合吃药,很快就会好的。”
满面悲悯。像真的看到了个苍老的女疯子。
此后,周原再没露过脸。
那个叫小槿的女大学生。抢走了我的老公。住了我的大房子。戴了我的钻戒。
我住进了疗养院。他还算是保持了最后一点所谓的良心,给我安排了单独的房间。
但是周原,既然你这样对我,我今生今世,都不会再爱你半分。
我不会再原谅你。
七天后,夜静如水。
我吃完药,靠在病床上看新闻。
“现在插播一则特别新闻,今天傍晚在C城十方街头发生一宗离奇死亡事件。死者为一男一女。据目击者所说,男子倒地不起,变成一具陈年骨骸,女子尖叫后,眼睛耳朵里爬出无数条肥硕的虫子,随即毙命。经证实身份,男子是某外贸企业年轻有为的总经理,而该女子是C大在校学生。现在有关部门已经介入调查,专家提醒,这些虫子很可能是高温不能杀死的寄生虫,在此特别提醒广大市民尽量少吃或者不吃野生动物……”
电视的光,冷冷地落在我的脸上,我抬手抚了抚自己厚重的皱纹。
五年前,我第一次见到周原尸体的时候,就爱上了他。
嗯,没错哦,是他的尸体。
从高峻的山壁滚落到山脚之后,头破血流,早就断气了。
是我发现了他的尸体。
就算是一具尸体,也好看地让我倾心。
我用我的青春为交换代价,让他活了过来。
起初是看不出来的。结婚头一年,还是少女的模样。
只是,一年比一年老。
最后看起来像是周原的母亲。
我这样爱着他。爱得疯了。连女人最在意的青春我都不稀罕。
怎么会稀罕大房子和钻戒呢。
永远没有人比我更爱周原。因为只要我不爱他。他就会死。
五年前他就死了。
呵,傻女孩,为了一具尸体,竟然在我的耳朵里下了一条蛊虫。
还得意洋洋地回过头,用唇语跟我说:老太婆,我死都要跟周原,死在一起。
好吧。
那你们就死在一起吧。
我伸手,挖出了耳朵里那条肥白的虫子,它温驯地趴在我的掌心。
对了。我出生和长大的那个地方。
名叫恶蛊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