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莲》云小七

8、小叶少侠

　　云九倚在光秃秃的石头上，看着不远处正在烹茶的小叶，很想凑过去蹭一杯。可是小叶与她，很不对付。这件事要说起来，大约要从三日前她入冷府那日说起了。冷府虽大，但人却不多。整个府里下人加丫鬟不过二十人，生火做饭，打扫庭院刚刚够用。根本没贴身侍婢，随身护卫这种高级人才。加上云九是被一路追杀逃亡至此，没个护卫说起来也实在不放心，所以就让了小叶前来府里住几日。
　　小叶虽然姓叶，却是冷府的二少爷，冷老爷子的干儿子，冷寒凌的师弟兼干弟弟。据说小叶的名字，就是冷老爷子取的。一个寒冷，一个寒初。确实很兄弟，只是小叶弟弟自从十六岁起开了第一家青楼，就再也没回这个只有男人的地方住过了。
　　云九的屋子，就安排在了小叶隔壁。是以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但是每每见到，小叶总是扭过头去不看她，嫌她臭。
　　她臭也不是她本意，只因为那日下船，船医说了句十日内切勿洗浴，以免感染伤口。她本也受不了，起初还偷偷跑出去想寻处泉水洗洗干净，不想每次都被小叶捂着鼻子揪了回来。

　　小叶的茶，煮的很好闻。
　　云九厚重脸皮向他靠了靠，还隔着五十多步，隔着做假山小山包，就听见山那头茶杯被捏碎的声音：“你能不能离我远点？”
　　“远能远哪去？”云九颇为无辜的露出个头，“你的院子就这么大，不如让冷大少你给建个别院？”
　　小叶嘴角噙着笑意，上下打量她一遍：“不错，好主意。”
　　小叶大抵也是被憋疯了，云九察觉出可以有商量的余地，三步小跑过去，一不小心脚下一抽筋，险些跌倒，小叶本要起身来扶，只是闻到一股隐隐臭味，又收了手：“你这样明摆着要给我下毒，让我很为难。”
　　云九正准备洒蒙汗药的手默默收回了袖子里。
　　叶寒初好笑的看着她：“你能不能做的不漏痕迹点，就算逃，也别太丢我面子？”
　　“叶大侠说的极是。”云九点头受教道。
　　叶寒初本想再“提点”两句，只见假山后紫色衣衫缓缓而近，他收了笑意，不在管云九，快步跟了上去。
　　冷寒凌也无意看云九，步子走的极快，二人转到书房，叶寒初关了房门，才听他说道：“云城易主，混乱之际，我们的人还是把她跟丢了。”
　　叶寒初倚在门前，阳光把窗棂的影子拉的长长的，只听他沉思片刻笑道：“即便如此，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冷寒凌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正要说些什么却被他打断，“这事也怨不得你，谁知到咱们的箱子被人动了手脚。你说，若是把这个来历不明的人拖下去严刑拷打，是不是也能问出点东西？”说话间，叶寒初看似不在意的笑中，已经掩盖不住深深的不安。
　　书桌上的扶桑花静静的束在花瓶里，看上去好不怡人。冷寒凌看着火红的扶桑花：“他为紫玉膏和司徒家结怨，不见得就知道……”
　　“知不知道，先打了再说。”叶寒初截断道，“寒凌，你带他回来，不就是想从他那里套取点有用的消息？能被伤城这样的人还能逃出来的，不是有大智慧就是有大才干。只是说到底，他不过是司徒家一枚弃子，也不值得我们这样待他。你这样护着他，难不成是看上他了？说起来他的性子倒是有两分像玉……”
　　冷寒凌挥了挥手，他连云九的样子都记不清了，还看上？更何况还是个没长全的少年？
　　“他？”冷寒凌皱了皱眉，“我冷家没有龙阳之好。”

　　这头云九终于脱离了叶寒初，截下了正在整理床铺的小厮，说二少爷想要沐浴，命他们赶紧准备，越快越好，送到二少爷房里。小厮也不做多想，自从叶寒初住回来，每日不洗掉一层皮，熏上三炷香，便是不能除去一身污秽一般，自然当是少爷难耐此人恶臭，叠完床铺就去准备了。
　　云九看着这盆子热气腾腾的水，又命人加了两盆冷水，才关了门，开始脱衣。若说实在是庸医误人，那个船医大概是见她一身血污，脉象又似有似无，大抵以为她伤重不治，怎知她是只是经脉不顺，至于血污么？云九一层层剥去外衫，内衫，然后开始解缠在腰间，勒紧胸部，缠满上半身的棉布……一地的棉布罗出六本万佛堂送的《金刚经》的厚度，慵慵懒懒的垂了一地，云九整个人，玲珑的身段也终于显了出来，水汽迷蒙间，“噗通”一声，溅出了点点水花，湿了一地的棉布……
　　冷寒凌就是这个时候推门进来的。吃饭的时候觉得寒初还没放弃严刑逼供的想法，觉得把少年交给他看着不太妥当，特地来将人带走，顺便与他打个招呼。听下人说他大中午的在沐浴，从小光屁股长大的两个人早已经坦诚相见了不知道多少次，自然没那么多礼节，本要推门而入，却发现门被反锁了。
　　不由得笑他花柳巷里待久了，也带了两分女人气。一脚踹开门闩，正打算给他搓个后背两人推心置腹一番，水雾朦胧中，忽而一把银针飞了出来。冷寒凌眸色一凝，踢了屏风挡开了排排银针。
　　这一偏，听了动静的云九已经裹上了小厮提前放好的男衫。
　　湿漉漉的头发打湿了半片衣衫，眸中是可以冻裂天地的冷意，唇角却是勾着一抹似真似假的笑。赤足落地，隐隐的发出一抹异样的嫣红。冷寒凌抬起头，定定的看着她：“谁让你碰水的？”
　　风吹落叶，沙沙作响。
　　云九微微低头，看着地上那层层叠叠的白棉布，好在他此刻盛怒，未曾注意脚下的异样，她亦不动声色，向另一扇还立的完好的屏风内近了近。
　　“这是要做什么？拆我屋子？”剑拔弩张之时，刚刚一言不合出去喝了两杯闷酒的叶寒初踏门而入。刚刚含笑的眉梢此刻瞬时冷了下来，一眼就扫到了地上的白棉布，瞧着屏风后映出的身形，眼中渐渐浮起一丝莫名的笑意。
　　“他既然不要命，你要审便审吧。”冷寒凌甩掉手上十三根银针，头也不回的离开。
　　他从未见过，如此不把自己性命当回事的人。此刻冷寒凌很愤怒，怒这样一个人，如何配得上一盒紫玉膏。既然如此不爱惜自己，又何必用那么好的膏药。
　　初秋的寒风吹过，一半油绿一半微黄的树叶随风而动，冷寒凌稍稍平复了些，是他太蠢，只不过是那夜，这个少年让他想起了一段无法磨灭的往事，他竟然真的对这少年多了两分好感。
　　人，总是不一样的。
　　少年与她，更是不能相提并论。
　　是他太过执念。

　　云九隔着屏风瞧着坐在椅子上，端着茶杯品茶的叶寒初。他似是忘了里面还有个一袭单衣的人，又像是根本没在乎过里面有没有这个人。上好的碧螺春品了一杯又一杯，一壶茶水见底，他晃了晃茶壶，想要出去煮水。似乎又想起什么，刚刚踏出房门的步子又落了回来。似笑非笑的看着从屏风里走出一半的云九。
　　怪不得在船上不许任何人碰，怪不得这样五短身材，还说不出别扭，原来是个姑娘。
　　叶寒初上下打量着她，凭他混迹花街柳巷多年的经验，若不是她布条缠的太熟练将腰胸肩都围了个遍，单单裹个胸，还是瞒不过他的。这年头，能瞒他这双眼睛的姑娘，这还是第一个。当然能把暴雨梨花针洒的这么不稳，一根都没中的，这也是第一个。
　　他瞧着她，实在很可笑。
　　云九叹了口气，自知无可遁藏，索性从扯下屏风上的汗巾，擦起了头发：“叶大侠有话直说。”她衣襟上提，露出一双纤纤玉足，脚踝上那两只玛瑙镯子一般的滴血红痕分外诱人，叶寒初眸子微微凝起，手上的茶杯又捏碎了一个……
　　云九觉得，这人大抵是看她十分不顺眼。
　　她没沐浴时，他觉得她脏臭难忍。
　　如今洗干净了，还能怒的碎茶杯，大抵就是气她不是男人吧……
　　莫非叶寒初一心暗恋冷大少。这样的例子也不是没有，她记得在她四岁那年，曾在干爹的皇宫里，见着御前侍卫暗恋右宰相，每次朝堂之上，都是看不够那般死死的盯着苏宰相，后来干爹跟她亲爹闹翻了，兵变之时，御前侍卫还替右宰相挡了一刀，死在了苏宰相怀里。这一段感情虽被朝堂不齿，干爹却没说什么，命人将他厚葬了。那是她第一次知道世间情是何物，爱是何物，如何叫人身死不悔。以至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一直都认为，唯有世人伦理难以接受的感情才是爱情。比如她干爹和她亲娘，再比如她亲爹和她七叔……
　　云九觉得，这事必然要解释清楚，免得小叶少侠一个茶碗丢过来，破了她这张人皮面具的相。她沉思了半晌，开口道：“叶大侠不要误会……”
　　“误会？”叶寒初似笑非笑，瞧着她的眸子有万点星光，闪闪发亮，“好在你还活着。”
　　云九抬头，觉得他必然是误会了什么。
　　只是他笑的毫无防备，让她不想拆穿这个误会。
　　直觉说，这个美好的误会，会让她在封州混的如鱼得水。
　　她故作迷茫的歪了歪头，瞧着他的样子是一脸不解，还有两份戒备的怯意。
　　叶寒初叹了口气，碾碎手中的残渣，快步走上前来，将她抱到床上，掀起她的长衫，看着她的双脚，很是的抚过脚上那两圈红痕，“这一路而来，吃了不少苦吧。”说着站起身，理好她的发，额间抵在她的额头，似是安抚，充满溺爱：“还好我终于找到你了。”
　　这个怀抱有力而温暖，云九一时间，有些感动。
　　就算是骗他，也希望可以骗的长长久久。
　　好在她本就不是个光明磊落的人，这样的想法一出来，反倒更为安心的接受了这个怀抱，缓缓的伸出手，环上他的背，将他抱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