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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章二十一. 时犹未晚 ...


  •   尧城气候湿润,入冬以后每日清晨几乎都是大雾弥漫。出发那日马车早早便在钟宅门口准备停当,芄兰先一步登车,回身对着钟誉一拱手:“就此别过。”

      “二位保重。”宋笙笙受了凉不能出来,钟誉身边只带了个小厮,亦是欠身还礼,末了不忘添上一句,“那封书信,就有劳青莞了。”

      钟誉在知晓芄兰计划去往景城之后就写了一封书信,托他带给松涧书院的云夫子。他当下颔首应一声,也不急于进入车厢,直到马车驶出一段距离才低头钻进车里——此时四下皆是白茫茫一片,莫说是钟家的朱红大门,就连刚经过的茗香楼的招牌也看不见了。

      “困了?再睡一会儿吧。”

      车厢两面的窗户早就被柏舟仔细关紧了,半点冷风也溜不进来。手炉捧在怀中,不多时就有些昏昏欲睡。神思恍惚间柏舟的声音就隔着门传了进来,让芄兰失笑出声:“我以为柏舟会说,饿了的话,车里有饼。”

      他看不见柏舟的脸,却能从他的语气里猜出他此刻面上笑意:“其实真的有,不过是西市的包子,在喜鹊下面的包袱里。”

      若不是尺寸偏小,窗下吊着的那两只面塑喜鹊乍看之下几乎可以以假乱真。昨日他们便一同去向那位面人骆辞行,若不是柏舟解释,芄兰万万想不到此人竟就是当年为柏舟易容之人,同样来自切玉山庄,论辈分还是赵华亭的师叔。只是他中年后就厌烦了钻研刀术,反倒对山庄中愈发无人问津的易容术上了心,后来干脆直接隐于市井,靠观察众生相来磨炼技艺了。

      他们去的时候是傍晚,正巧碰见面人骆端了茶具至院中清洗,见是他们,笑得整张脸都皱成一朵菊花:“今早无聊捏了两只喜鹊,结果居然连着两批贵客临门,小老儿真是高兴得很呐。”

      于是寒暄一番,道了来意,柏舟免不了又被老人问了许多进钟家之后的事,好在一一说明后终于是被点着头夸了一番:“不错不错,去年头次见着你小子,觉得闷葫芦似的一个家伙,怕是要打一辈子的光棍,没想到开了窍之后肚子的里东西还不少……哈哈!”

      “骆前辈……”柏舟被这一番话弄得面红耳赤,余光一直往芄兰身上瞟。芄兰倒是丝毫不见忸怩之色,大大方方一拱手:“谢前辈夸奖。”

      半晌后告辞出来,手上多了一双喜鹊,活灵活现像是随时会腾空飞走。冬日里天黑得早,这条街原本也冷清,此时不见半个行人。芄兰一手托着喜鹊,一手去戳柏舟裸露在外的后颈,眉眼上挑,满满的戏谑:“喂,闷葫芦。”

      柏舟不答,只侧头看他一眼,青年面容俊朗,原本棱角分明的五官此时像是被夜色包裹融化,让人无端觉得柔和了许多。芄兰戳完后颈又试图去戳他脸颊,结果冷不防被柏舟一把将手捉了,紧紧箍在身侧:“夜路太暗,留神。”

      “是是。”芄兰低笑着应,任柏舟继续牵住自己的手,在只余月色的街道上前行。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将喜鹊举到眼前细细端详,说:“平日多见人家画喜鹊闹梅,这样双雀面对面的倒不知有什么含义。”

      “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柏舟却也不急着说,同芄兰慢悠悠地走着,许久,直到对方的手指终于也有了暖意,才带着一丝笑,解释道:“小时候从婶娘那里听来的……两只喜鹊面对面,叫做‘喜相逢’。”

      芄兰也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

      马车行驶得平稳,他倚在车中同柏舟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落在窗边那对喜鹊上的目光不知不觉就失了觉,最终无声地陷入睡梦里。

      他又一次梦见丹若,惯常的那身红衣,哀哀戚戚地朝自己笑着,可始终像是被无形的屏障隔了,溃烂见骨的十指无论如何也触不上自己衣角。尽管如此,丹若那带了六分迷醉四分讥讽的话语依旧固执地钻入耳中,毒药般侵蚀着大脑。

      “小倌始终就是小倌,捧出一颗真心给别人,也要看别人嫌不嫌脏了自己的手。”

      一步步退至尽头,身后围栏摇摇欲坠,脚下就是滔滔江水。无措间手却蓦地被人握住,暖意傍着熟悉的语声一并传来:“青莞。”

      “青莞。”

      “……嗯?”带着几分茫然睁眼,数息之后才意识到之前的仅是梦境。不过紧握住自己的手掌是切实存在的,顺着手臂望上去是柏舟的脸庞,再后面则是昏黄的墙,略有几分眼熟的样子,“这里是?”

      “是宛城附近的那间驿站。”

      柏舟答着,一面凝视着芄兰以手指反缠住自己的,好笑又无奈地解释:“之前看你睡得沉,就没喊你起来——明明手都冰成这样了。”

      芄兰不吭声,像是一门心思都搁在了自己手上,摩挲够了柏舟的手指与掌心,又伸长了往他的衣袖里探。他手指就算被柏舟握了半天也依旧偏凉,滑过手腕的瞬间带起柏舟一阵异样的感触。偏偏有人还要火上浇油,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半真半假的问一句:“上回不是说这样需要活络气血?”

      【咳咳】

      “弄成这样,你要怎么和驿丞交代?”

      芄兰面上红潮未褪,由着柏舟拧干了毛巾为自己清理,突然饶有兴致地问。原以为多少能让对方迟疑片刻,哪知柏舟竟不假思索便给出了答案:“拿去院子里洗净了便是——粥打翻了。”

      那驿丞五十岁上下,瞎了一只眼,老实巴交的模样。听见后院传来水声就连忙赶来查看,见柏舟正将“被粥弄脏”的床褥与被子用水洗过一道,竟然还挽起袖子帮着拧干了,晾在院子里。

      柏舟回房的时候芄兰方重新铺好了干净的床褥,头发还披散着,直直垂落至腰际。他们到达驿站的时候还是下午,此时天色却隐约有些发暗了,片刻后驿丞便送了饭食过来,清淡的两菜一汤,热腾腾地冒着气。

      柏舟客气道谢,在驿丞离去之后却按住了芄兰正要举箸的手,微微摇头,同时将菜肴米饭倒在角落,再拨乱成被吃过的模样。此时芄兰也意识到了柏舟意图,于是一道伏于桌上,装出熟睡的模样。

      一盏茶的功夫后果然房门被吱呀呀地推开一线,来人在门后窥探半晌,最终鼓足了勇气踏入——却不料柏舟猛地纵身而起,一掌劈上他后颈,立刻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地上。

      柏舟一击得手,立即奔出房门跃至房顶,确认附近没有同伙后才折身返回屋内,拽起驿丞的右掌让芄兰细看:“他先前在院里不帮忙还好,一帮忙反倒把手掌中的茧全露了出来。”

      “我原以为上回不太平只是运气太背……”芄兰盯着那驿丞又瞧了几眼,摇头叹息,“这么说来此人根本就是假扮的了。”

      两人当下将假驿丞用布条缚了,重新走到院子里。冬日里天黑的快,又只有他们所在的房间点了灯,显得四周尤为黑暗。乍然间西北处猛然传来呼喊,模模糊糊的像是求救,一声接着一声,走得近了才发现那处是间柴房,门只是虚掩着的,似乎是听见动静,里面的人闹腾得更厉害,砰砰的声音不断传出。

      “小心些。”

      推开门的瞬间,柏舟反手握住芄兰的手。

      被麻绳牢牢绑在柱子上的老人一副邋遢样子,头发乱蓬蓬束成个形状奇怪的髻,衣服上的酒渍像是已经留了多年。柏舟拽出他口中布团的瞬间就听得他猛地咳嗽了起来,同时依旧不忘骂骂咧咧:“他大爷的,这年头驿丞就很了不起吗?!居然把我绑在这种鬼地方……”

      “那驿丞应该是附近的贼寇假扮的——”柏舟还未解释完便被芄兰以手势止住了,只见他俯下身,也不急于帮他解开绳子,只和和气气地问:“老人家,您一个人是要去哪里?”

      “怎么,怀疑老头子我也是山贼吗?!”那人像是受了莫大侮辱,吹胡子瞪眼地嚷,“从尧城来,到景城去!”

      芄兰一怔,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得外面一阵脚步乱响,堪堪在柴房外停住了,借着朦胧月光,依稀能看清是十数个持了家伙的人,其中有个人软绵绵被旁边的人架在肩上:“喂,里面的两个,别以为放倒了一个就没事了,识相的赶紧滚出来,否则一把火烧了这屋子!”

      “出来又如何?”

      柏舟冷然应道,当下大步踏出,立于门外。柴房狭小,人多反而不便,那群山贼见柏舟年纪轻轻,又被简简单单喊了出来,当下胜券在握,乱喊了一通便提着刀斧砍了上来。

      芄兰此时也替那老人解了绳子,一道走去门口观战。月光寥寥,柏舟唯余一个模糊身影,穿梭于人群间,游刃有余。这群山贼年前才将这这一带据为己有,因为有几人学过几式功夫,打劫路人不费吹灰之力,可以算是混得风生水起,可今日偏偏遇上的是他们。

      一柱香的功夫不到柏舟就料理完毕,回身的瞬间却对上一双探究的眼。可那锐利的目光一闪而逝,老人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像是根本没清醒过的样子:“小子,挺厉害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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