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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岁寒年 ...

  •   1978年的寒冬,我们三个破孩子在一个北方的村庄出生了。那年的冬天实在是冷,北风呼呼地刮着,行人都要冻掉耳朵。村里有许多植物,夏季满目繁多,而到了冬天,就只剩下梅花、竹子和松树这“岁寒三友”,在北风呼啸的天地中傲然挺立。
      后来,我们三个小娃子——两个男娃和一个女娃,就恰好以这作为名字:竹子、松子和梅子。

      我叫松子。是三个人中年龄最大的那个,比竹子大十天,比梅子大半个月。竹子和梅子是我邻居们的孩子,我们三家并排住在村东头,大人们平时都互相帮忙,关系很好。

      竹子是个淘气的主儿,自打出生之后,被他爹拿皮带抽打了无数次,每次都嚷着疼,跑到我家里蹭炖肉吃。有次我们还没吃完饭,梅子就和他爹妈一起来了,大人们回到里屋说事,留下我们三个小孩子在饭厅继续吃饭。

      我那会儿看见梅子两个乌黑发亮的羊角辫,心想真好看。正想和竹子说,却看见他低头吃肉聚精会神,心思和我根本不在一条线上。有点郁闷。我刚想告诉他你小子给我留点肉吃,这会儿就看到大人们出来了。

      他们看着我们三个吃得十分欢快,于是打趣地说,以后松子和竹子这俩里面一个娶梅子,一个给梅子当大哥就成了。当时我还没弄懂什么意思,却看见竹子猛地抬头看了我一样,吓我一大跳。
      我一惊,筷子掉到了地上。母亲走过来呵斥我,马上就要上学了,怎么还这么毛毛躁躁。

      那一年的九月,我们七岁,上学了。
      村里的小学,十分破旧。
      老师顶多属于能教几个字的水平,上课能把时间填满了已经很不容易,更别提留作业,于是我们在放学后就去操场玩警察抓小偷的游戏。

      梅子是女孩,不喜欢乱跑,于是扮演被偷的群众,竹子喜欢揪她头发,总是把发卡拽下来放进兜里,于是理所当然地扮演了小偷,而我只剩下一个角色,那就是满世界追小偷的警亾察。
      于是,好端端的游戏,变成了我和竹子的赛跑。

      坑坑洼洼的操场,我追着竹子到处乱跑,梅子在旁边拍着手为我们加油,夕阳西下,她的两只羊角辫随着跳动上下乱蹦,竹子亮着大大的眼睛,眼珠虽然滴溜溜一直转,却没离开过梅子的身影。

      那年的我们谁都没有想到,年幼时一场游戏,最终却演变成了人生。如果当时知道那么多,或许就应该一直跑下去,跑过时间,永远都不停。

      那个时候的小学生活远没有如今这么痛苦。小学毕业之后,成绩中不溜的我们同时就近分到了镇上的一所普通中学。那个中学分初高中,很多人最后都是初中上完直升本校高中的,因为家长放心,后来我们在这所中学度过了痛并快乐着的六年时光。

      初 二的时候,开始有早恋这么一说。我曾亲眼看到隔壁班一个男生把情书交给梅子,然后梅子脸红红地接过,之后害羞地跑回了座位。那个男生是学校出了名的坏学生,在八十年代中期就敢染黄色的头发,因为在社会上混,经常打架斗殴,学校给了许多处分,最严重的是留校察看,却因为家庭背景的缘故,一直没有开除学籍。

      梅子是生长在村里的小姑娘,心思有多单纯我当然知道,直觉告诉我她和这种男生交往过多一定不是好事。但是我又不知道如何和她去讲。那个年龄的我们,对于男女有别已经略微了解,平时在学校男生和女生之间也很少讲话,只有在我们三人一起回家的路上,旁边没有同学,才会多少说一些。

      我犹豫不定,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想不出所以然来,只能趴在桌子上唉声叹气,心里暗暗自责没有尽到大哥的责任照顾好梅子。竹子看见了我的蔫样,于是走过来一拍我后背,问我怎么了,声音大的吓了我一大跳。

      我叹气,把竹子拉到教室的角落,在他耳朵边吱唔了好久,他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等我去问他这事要怎么办时,他也犯了难。

      于是我们静观其变。

      果然,没多久,就验证了我的猜测。那个黄毛小子见梅子没出声,于是送情书愈发厉害,几乎到了每天一封的情况。我按耐不住了,正想周末回家的路上敲打敲打梅子,让她注意点,可是还没等我进行教育,学校因为一个同学丢了东西于是开始搜每个同学的书包。

      那天是周五的黄昏,最后一节课,下了课大家都会回家。班主任站在教室中央,拿着教鞭,盯着每一个同学的书包。上午时我亲眼看见梅子把情书放进了书包里,这会儿她正死死攥住书包,紧怕别人发现。

      可是你越紧张越容易引起别人怀疑。全班同学都感觉到班主任搜查她书包时格外仔细,纵使她藏得再深,也禁不住大力抖落,情书掉了出来。

      蓝色的信封,实在引人遐想,大家都深吸一口气,紧张地注视着老师和梅子。班主任捡起信封,问她,这是什么?梅子脸涨得通红,还没说话,我旁边的竹子却站了起来。

      “老师,那个是我给梅子的。我爸妈说农忙时让我去帮她家收粮食,我不好意思和她讲话,于是就写了这个。”竹子在我旁边,大声地义正言辞地说着。
      “是吗?”老师将信将疑,抖开了信纸。

      一看,果不其然。
      班主任知道我们三个来自同一个村,平时互相帮忙,再加上竹子是班里的尖子生,于是老师听信了他的话。

      “李梅,你坐下吧。下次不要这么紧张,又不是什么不好的东西,怎么不能让老师看?”

      看着梅子缓缓坐下的身影,我长出一口气,暗暗擦干了脑门上的汗。

      竹子在旁边小声地告诉我,他今天下午去办公室给老师送作业时,听到了准备搜查的消息,于是他回来特地写了个纸条,和梅子书包里的情书调换了,这样才免除一场风波。

      我笑他,你真行,聪明劲就用在这上面了。

      后来我找了机会,把真相告诉了梅子。当时梅子都愣住了,一直在责怪我们不早告诉她,害的她被那个黄毛小子折腾地心神不宁。竹子被她追着打,一边跑一边嘻嘻地笑,我在一旁乐呵呵地看着,然后看见杨哥走了过来。

      杨哥是梅子的远房表哥,至于有多远,我们也不清楚。正巧放了假,赶上农忙,于是来帮梅子家收粮食。
      杨哥脑子不太机灵,有点呆傻,但是干活不惜力,梅子的父母都很待见他。

      我们是外人,不方便多说什么,于是随着梅子也喊哥,平时让着点他就好。

      杨哥说,中考成绩已经出来了,让我们三个去看看。
      李梅、王松、陈竹,三人都直升镇中学高中部。
      其中以竹子的成绩最傲人,全省前一百名,镇里面前十。

      我们开心得不得了,家长也开心,于是霹雳啪啦地在村口放了好久的红鞭炮。
      我当时心想,唉,真快,一眨眼,我们都初中毕业了。

      一上高中,就明显感觉到学习压力忽然扑面而来。我们仿佛还没有玩够,于是就面临铺天盖地的作业。竹子打小聪明,学习上不用费多大劲也能考个好成绩,我比较笨,只能按部就班踏踏实实地学习,于是混个中等,梅子实在是没有理科的天赋,学习很费劲,但是也不见起色。

      她爹妈很着急,于是让竹子在高一的暑假天天去家里给她补课。我爹妈和我商量,要不你也去听听,我一想,反正放假也没事,就去陪陪他们吧。
      一切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我们三个凑在一起的场景。那时候竹子蹭肉吃,我们在操场上疯跑,而如今,三个人在桌子上闷头学习。
      到了午饭的时候,我去做饭,他们两个继续讲课和听课。

      那天我炒菜回来,正听到竹子告诉梅子村口的井盖松了,让她少走那里。尤其是晚上,别出门,要不掉进去就上不来了。
      梅子吓了一跳,赶忙保证,以后绝对不出门。

      我被逗的直笑,走过去弹竹子的脑门,戏谑他:“你没事就吓唬梅子,咱梅子是吓大的吗?”
      “松子,我真的怕掉下去。”梅子在一旁可怜兮兮地望着我,我一愣,竹子笑着把茶水喷了出来。

      经过这样闹腾的暑假之后,我们高二了。
      梅子的成绩略有提高,但是也没有达到她爹妈的标准。于是责令竹子继续补课,竹子只得听命,顺带蹭吃蹭喝。
      没过多久,我就听到了一个消息,说竹子和梅子好上了。

      那个年代的好上了可以解释为很多意思。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不屑者有之,鄙视者有之。我不信,于是找了个周末去盘问他们俩,没想到这事是真的。
      他们俩让我不要告诉家长,不要告诉老师,我拽着头发想了好久,最终答应了。

      于是后来的时间里,我经常给他们两个的约会打掩护。三个人同进同出,实则是两人的出双入对和一个人的形单影只。
      因为这隐秘的暧昧,梅子的成绩一落千丈,而竹子却毫无大碍,甚至节节高升。

      就这样过去了一年半,等到家长和老师发现,已经是高三下学期,面临高考的关键时刻。
      梅子的成绩估计考大学是没希望了,于是凑合着读完高中等着毕业,竹子的成绩已经可以达到省前十,重点大学没问题,而我辗转反侧了好久,我决定去读警校。

      当警察是我毕生的梦想。
      虽然小时候和竹子玩游戏时扮演警察是被迫的,但是不得不说那激起了我骨子里除暴安良的正义感。我欣然接受,并且为之奋斗。

      高中毕业之后,竹子被南方一所重点大学录取,我如愿以偿地考取了警校,竹子和梅子被迫分手,在竹子南下的那一天,梅子嫁了人。新郎是脑子不太灵光的杨哥。

      就这样一晃四年过去了。
      我们之间很少联系,甚至假期回家都没能怎么聚聚。
      当年情同手足的发小,忽然之间有了四年的隔阂。

      后来,我警校毕业,成为了一名警亾察。竹子大学毕业,回到了省城,成了一名白领,梅子好久没联系,只听说近几年杨哥的脾气越来越差,经常把梅子打的遍体鳞伤。
      我想介入调查,梅子找到了我,说这是我家的事,不用你管。我气愤,于是把竹子找来让他评理。

      竹子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没参与我俩的争论,只是让梅子把杨哥叫来,大家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一定要好好吃一顿。
      我想梅子对竹子还是有旧情的,顺从地回家把杨哥叫了出来。
      竹子看着梅子小臂上露出的伤疤,久久沉默,一言不发。
      那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什么,只是在想,竹子的眼神忽然变得好可怕。

      饭桌上的竹子很开心,一直在给杨哥劝酒,说感谢他从小照顾我们三个,很不容易。梅子年纪小不懂事,让他生气,他在这里给她道歉。我当时真想骂他是非不分,他杨建把梅子打成什么样了,竹子居然还去道歉,有没有脑子啊。好像是知道了我的想法,竹子回头瞥了我一眼,让我别掺和。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梅子也不知道,于是我们两个心怀鬼胎地看着另外一个心怀鬼胎的家伙拼了命的给一个傻了吧唧的家伙劝酒。

      最后杨哥体力不支,醉的一塌糊涂。等到饭局结束,他还拽着竹子嚷着继续喝酒。竹子说我开车把你送回村里好不好,村里有酒喝,他答应了。

      到了村口,杨哥忽然有点不舒服,要吐,梅子想抚他下车,却被竹子抢先一步,拽走了杨哥。他和杨哥说让他往前走几步,不要吐在他车里,于是杨哥真的很顺从地走了几步。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正想让竹子住手,不要再让他走了!可是已经晚了,竹子一撒手,杨哥直接掉进了枯井。

      高一暑假那年,竹子知道了村口有个井盖松了,告诉梅子千万不要走那里。后来竹子上大学走了,梅子嫁了人,丈夫对她不好,偏偏这事让毕业了的竹子听了说,于是他把井盖轻而易举地挪开,诱惑着杨哥掉进去。
      他什么都没做,仅仅是劝了几口酒,松开了手,然后这样一个人就没了。
      竹子一直很聪明,从头到尾,他没让我和梅子插手一点点。

      梅子看呆了。
      竹子却不以为然。
      我看了看周围,没有别人,于是低声对竹子说,你快走吧,如果警方调查至少得二十四小时之后,这期间,你有多远跑多远,我什么都没看到。
      说着,我背过了身。

      一瞬静寂。
      过了很久,竹子的声音哽咽了,他第一次唤我:“松子哥……”
      而后,拍拍梅子的头,告诉她:“你保重。”
      说完,开着车扬长而去。

      我背对着他离开的方向,轻轻抹掉了眼泪。

      半个月后,竹子在南方一个小城亾市落网。因过失致人死亡罪被判处十年有期徒刑。
      我因为渎职被开除警籍,永不录用。
      梅子没有理会杨家人的指责,收拾行李,去了最遥远的城亾市打工。

      竹子被判刑的那天,我和梅子去听庭,在临走前,我听到竹子对我说,这个冬天真冷。
      如果当初我们不是出生在寒冷的冬季,如果我们不是岁寒三友,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只可惜,人生没有如果,更没有也许。

      后记: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我用一种漫长的心思记录下十年前发生的故事,笔端都是难过。
      十年之后,竹子出狱了,梅子回来,他们顺利结婚。
      而我,用十年的时间开了一家咖啡厅,生意不好不差,勉强为生。
      没有娶妻,更别提生子。
      一个人,守着一家咖啡厅,等着他们的到来。

      今天白天我去参加了他们的婚礼。
      外面阳光灿烂,真的很幸福。
      后来他们说要和我一起经营咖啡厅,我笑了,等的就是你们。
      你们不知道,那家咖啡厅的名字就是

      ——岁寒三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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