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庚》payaki

18、第十八章

　　眼下众人的目光虽然大多落在洛阳西安，但此时的武汉，也并不是世外桃源。□□为了平息cc系与政学系之间愈演愈烈的纷争，将杨永泰调离南京，前往武汉出任湖北省主席。可杨永泰尚未到任，cc系已经借着政学系亲日的特性煽动当地学生反对杨永泰，好一番鸡飞狗跳之后，杨永泰虽然走马上任，但总归是被陈氏兄弟敲响了警钟，没了□□的庇护，在湖北得步步为营。
　　皇甫卓一行人在武汉半个多月后，牵扯日、法的多方会谈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日本驻汉口领事馆设宴宴请国民党在湖北的几个主要首脑和南京前来的外交部诸人，皇甫卓也在受邀请之列，可他早就看够了双方惺惺作态的表面友好，看着那张请帖实在是心里不爽，告诉警卫自己身体不适不能赴宴之后，随手把请帖扔进了垃圾桶。
　　夜里却忽然被电话惊醒，因为打进来的电话都有楼下总机转接，能在半夜直接接进来的电话一般都表示有重要的突发事件——电话里说湖北省主席杨永泰宴会结束之后从汉口返回武昌，在码头被不明身份人士袭击，身中数枪后当场身亡。
　　至于暗杀到底是针对什么的，暂时还没人能说得清，出于对眼下国内高涨的抗日情绪的考虑，只能让所有参与这次会谈的中方人士注意安全。
　　皇甫卓接了电话以后倒是再也睡不着。若说他对杨永泰的死感到惋惜那倒真心不是，此人固然有真才实学，但他支持剿共，态度亲日，挑起内耗而不抵御外敌也是不争的事实。看国内眼下的局势，若说杨永泰的死会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巨大影响，倒是无从说起，却总让人觉得暴风骤雨在水面之下暗暗酝酿着，只等待着一个合适的爆发时机。
　　天亮之后，整个湖北省政府乱成一团，一边按照□□传来的命令给杨永泰治丧，一边要对整个事件彻底清查。皇甫卓出门之前，先算着时间给家里打了电话，知道这件事情一旦见报，夏侯瑾轩和自己爸妈都肯定少不得要担心。
　　夏侯瑾轩被刘言弄来接电话的时候还有点没睡醒的感觉，皇甫卓听着他的声音，想起他早上醒过来头发乱翘的样子心里好笑：“今天早上没课？”
　　“嗯，怎么这么早。”听起来夏侯瑾轩还在打哈欠。
　　“有事情要告诉你。”皇甫卓想了想，“杨永泰昨天夜里被人杀了。”
　　电话那头砰的一声，估计是夏侯瑾轩没拿稳听筒砸到了桌上：“死了？”
　　皇甫卓和他简单解释了一下武汉这里的情况，夏侯瑾轩沉吟了片刻：“你们会有危险么？”
　　“我会安全回去的，和你保证。”皇甫卓知道自己一旦告诉他，夏侯瑾轩肯定会担心，不过如果不说清楚，他肯定胡思乱想地更厉害。随即想起了又加了一句，“你在南京待着，不要乱跑。”
　　夏侯瑾轩本来心思活络得有点蠢蠢欲动的意思，听皇甫卓这么一句警告，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看来武汉接下来局势也不会简单，你们会提早回来么。”
　　“杨永泰这一死可能会耽搁点事情，最多再有半个月。”
　　“阿卓，”刚要挂电话的时候被夏侯瑾轩叫住，“我想你了，早点回来。”
　　皇甫卓弯了嘴角：“嗯，知道了。”

　　挂下电话皇甫卓调了车直接去临时办公地点，结果路上就感觉到有人跟踪，心里忍不住苦笑，若是这种时候被自己的同胞当成卖国贼给杀了，当真是冤枉都不知道该往哪里说。
　　结果跟踪的人倒挺大方，看他停车，自己也停下了车还率先走了出来，皇甫卓从后视镜里看了看那个长得还挺嚣张的男人，握紧了手里的枪。
　　没想到那人走过来居然敲了敲他的窗户：“皇甫卓？”知道这个距离还不开枪估计就不会忙着杀人了，皇甫卓有点莫名其妙地摇下了窗户看着来人，“我们老大想见你。”
　　“老大？”这个充满江湖气息的称呼让皇甫卓愣了一愣，看他做了个手势，忽然反应了过来，“你是恒社的人？”
　　“恒社厉岩，你不用担心，我们老大是你故人。”
　　去的地方是个不能更普通的茶楼。皇甫卓听到恒社，本就隐隐猜到了几分，但推开包间房门看见姜承的瞬间，还是有些意外之喜。
　　“姜兄。”姜承看起来和过去有些不同，少了几份小心翼翼，多了点豪放气质，但终归是从小到大相熟的兄弟。姜承看着他，也用同样的语气回答：“皇甫兄。”
　　闲聊片刻，得知姜承离开南京后并未按照原先的安排离开中国，而是随着唐风加入了恒社，从此便留在上海为杜月笙效力。皇甫卓并未细问姜承如今在恒社或者说在青帮是什么身份，原本以他的能耐，为杜月笙重用也是意料之中。只是在如此敏感的时刻出现在武汉，还跑来见自己，皇甫卓实在不能不把他和杨永泰的死联系在一起。旁敲侧击之下，姜承也不回避，依旧是那没什么表情的样子，语气也很平静，仿佛根本没记得当年是谁想置他于死地：“杨永泰过分亲日，如此下场只能说是咎由自取。”
　　但皇甫卓倒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一丝事成的得意：“莫非这件事情是你们做的？”
　　“CC系的人，你们蓝衣社里邓文仪的人，恒社的抗日分子，进步的爱国学生，想他死的人多得很，到底最终是谁出的手，何必追究那么仔细。”
　　他说的完全对，皇甫卓也知道就算是蓝衣社内部，想杨永泰死的也不止是与邓文仪交好的人而已，仔细追究，也不过是明面上给个交代而已，问不出结果的问题，索性一笑就放下了。
　　“我找你，本来也不是为了这个。”姜承看了看他，“听说你要去西安？”
　　这次皇甫卓是真笑了：“姜兄，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其实一直留在组织部没离开，消息怎么这么灵通。不过，”一边玩着手里铜质的打火机，一边仔细看着姜承的脸色，再见面他怎么都觉得姜承变得有些高深，想来他这次见自己也不是为了和自己聊聊官场仕途，“调去西安的事情我已经拒绝了，还把我爸气了半死。”
　　“我也想着剿共你是不愿意去的。”姜承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沉默了一会才又开了口，“张学良这个人……”说着顿了顿，又没了下文。
　　听见这个名字，皇甫卓生出几分警觉，张学良带着东北军，剿共的战局绝谈不上顺利，□□对此也心生不满，此时提到张学良，似乎不是什么简单的问题，但他还是坐着没动：“姜兄，这么吞吞吐吐，实在不太像你的风格。”
　　姜承站起身在屋里走了几步，像是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这些事情其实再与我无关，可即使党国负我，我对党国对委座，却一如初心。”对他这种情绪，皇甫卓能理解，同样是自小的耳濡目染，同样是年纪轻轻便受先总理、受三民主义熏陶加入国民党，姜承在这方面，与他没什么不同。
　　姜承站定看着他：“张学良，只怕要红了。”
　　皇甫卓愣在椅子上，花了点时间才把这句话消化了下去。只听姜承继续说道：“你我兄弟一场，我实在不想你去趟西安这浑水而已。至于他张学良红与不红，无非是共产党的灭与不灭。在我看来，共产党群众基础极好，如果有共产党和国民党一起抗日，并非坏事。”
　　杜月笙长袖善舞，虽然明面上听着国民党的，但暗地里是不是和共产党有所接洽，真是说不清的事情。皇甫卓看了看姜承，缓缓点头：“多谢姜兄提醒，只不过此事你是……。”
　　“道听途说，”姜承知道他要问什么，“当真与否，你多留心就是。”
　　皇甫卓也不好再问，姜承倒是问了他些别的琐碎事情，算是将此事带过。等说到欧阳英，皇甫卓提起了他和夏侯瑾轩一直以来的疑问：“二小姐从北平毕业之后就没回过南京，欧阳世伯说送了她出国，却含混其辞，莫不是……”
　　“我接走了。”提到欧阳倩，姜承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了下来，“我和倩儿八月就结婚了。”
　　“那要恭喜姜兄。”其实对于姜承和欧阳倩的婚礼，他们几人过去多有畅想，没想到最终却连婚礼也不能参加，说没遗憾，也是假的。
　　“皇甫兄，你和夏侯兄”看姜承表情有异，又是话说一半停了下来，皇甫卓想起欧阳倩是唯一知晓他和夏侯瑾轩关系的人，想来她也不会瞒着姜承，嘴角一挑：“瑾轩也很挂念你，此次回去，我可否告诉他你的情况？”
　　“这当然没问题。不过皇甫兄，在我看来，你与夏侯兄都是家中独子，等皇甫世伯与夏侯世伯知晓你们……终归是个问题。”
　　皇甫卓表情坦然：“到那个时候，我和瑾轩自然会一起解决。”
　　姜承与欧阳倩，同样一路不易。看着皇甫卓此时的模样，心有所感，倒是不再多说什么。
　　姜承身份在国民党内终是敏感，皇甫卓也不能在这里待太久。此番一见，姜承对他和夏侯瑾轩关心依旧，心中还是十分感动，但他向来是个不太善于表达自己情绪的人，只是简单地点点头：“想来以后总归会有再见你和二小姐的机会，你们多保重。”
　　姜承伸手搂过皇甫卓，在他肩上拍了拍：“皇甫兄，如果打日本人，便是不能见面，我们终究是并肩奋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