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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正文以及后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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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姝夜
序
“我希望再见你时,你的眼里溢满的是微笑的幸福,而不是含泪的双眸。”
这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一天,我身着红装,登上别人的花轿。
那一天,我看见他曾经凄楚彷徨的眼神变得隐忍而坚决,凝结在远处的一片夕红晚照里。
正篇
我叫蓉儿。
在我的世界里,只有一块小空地,和两个人。
空地是我们唯一的居所,一座荒山,一厝木屋,还有一座坟墓。没有花园的鲜艳明媚,引得蜂蝶纷飞。没有细水长流,沿溪而坐,抚琴长啸。没有山青雾迷,峰回路转,蜿蜒中自显情趣。
有的只是一座荒山,甚至寸木不生。
有的只是黄沙迷离了眼睛。
有的只是两个人,都是孤单的。
对于生来未知父母的我,世界里除了他,别无一物。是的,我是孤儿。
如果没有先生的收留,我或早已饿死街头。
如果没有先生将我带去这座荒山,我也许早已在乱世浮沉里,如蜉蝣般脆弱而无助地死去。
先生的孤单是一种无法企及的高度。至少我是这么认为。
他不愿说话,即便说话,言语也是极简的。他总是敛紧刚毅的眉,以其刚毅却略带悲哀的目,挺立在荒山的崖端,默默凝视远处的天空。
远处的天空,一派深蓝的烟墨,宛如一人深沉的叹息。
我想先生的心里,该也是这般叹息的吧。
荒山隔相望,两行清泪不忍下。
两个人,一厝屋,还有一座坟茔,构成我前十七年,难以忘却的美好,和无奈。
在我很小的时候,先生轻轻牵起我的手,带我住进这荒山。
先生有着挺拔的身姿和英气逼人的面容。他不爱笑,甚至是冷漠。而我,却总觉先生身上有一种熟悉的窒息的温暖。
也许是还在蹒跚学步,也许是还在牙牙学语之时,我便对这座住有先生的荒山,住有先生的荒山上的木屋有着特殊的好感。或许说,是对先生有一种完全的依赖更为准确。这山的荒凉也因有先生的开垦变得略带生机。我记得,黄昏之下,山上的树木有着和先生一般孤寂而独立的影子,细长的草苗在暖风中摇摇曳曳,微微沉醉。先生带着白色野花编成的花圈,抱起年幼的我,缓缓走向那座未刻字的坟茔,静静伫立着。一站就是几个钟头。等到月亮挂上那突兀的枝头,我在先生的怀里不安得扭动,他才有所反应,把花圈严肃地放在碑头,神情肃穆,微微欠身,然后离去。
等到我稍稍长大,先生就开始教我识字念书。先生很喜欢《诗经》,总是反反复复教我念读。字句铿锵,煞有感染力。然而我并非好学之人,读倦了,嫌恼了,就此睡过去,有时候竟还会怨先生有事没事找这些佶屈聱牙的东西来读。见我如此不争气,先生却是好脾气地一直容忍着。甚至是在功课时间时堂而皇之得打着呼噜进入梦乡,他也不肯叫醒我。反而拿来厚厚的盖被,为我轻轻盖上,生怕我着凉。虽说读书时间我时常酣然入睡,但有那么几句诗却是难以忘怀。未见得是我有多么的喜欢这些富有意境的语句,而是先生日日夜夜时刻都在重复着低吟。醒也唱,醉也唱的那些曾经给过他不少回忆的诗句。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或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但最多的莫过于“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以我当初的理解力,无非是觉得先生在思念一位故人。究竟是怎样的故人,却是谁也不得为之的。
诗书不得以博览,但我在习武医药方面还算有些慧根。既然那些文绉绉的诗句甚是不对我的胃口,对着它们,我不是睡,就是发呆。于我,诗词歌赋并未起到陶冶我情操,勾画生活诗意的作用;于它本身,我这等粗人的吟诗作句也不过是糟践了这般美好的存在。反倒是习武偶尔会提起我的一点兴趣。一招一式比划地倒还像个样子。然,女儿身毕竟不得上战场,练着练着累了也就习惯于放弃。
先生倒是事事宠溺我,让我有些惭愧。习武之时,他也会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时时提出些中肯的建议。当我练累了,伸伸懒腰,偷点小懒的时候,他也只是眼里深含笑意地看着,并不做声。我看先生身形魁梧,应是块练武的好料,却从不曾见过他舞刀弄剑。家中唯一的一柄剑,也被先生收进箱子里,藏在最隐秘的地方,不愿示人。
是以,此前,我都不知先生就是现世名誉天下的剑圣盖聂。他不愿提起,我也自是不问。
直至有天夜里。那年,我已十岁有余。
夜风微凉,习习的凉风拂起门外的帘。我掀开棉被微微起身。窗外,夜色深深沉沉宛如深深幽蓝的潭底,隐隐的云雾好似水底暗涌着的波澜。一轮缺月在云雾里隐隐现现,光泽暗淡地像是镀了层锈。世代的纷争与扰乱都从这明月眼底下一幕幕浮现,她也累了吧,不然,为何以这副黯然的神色示人?
又是一阵凉入人心的风。风声本是无声,我却不知为何感觉凛冽,忽闻后院隐约地有舞剑之声,“刷刷刷”,甚有音律的美感,索性披上外衣,缓缓挪动步子,走出小木屋,生怕惊扰了那趁着夜色,伴月舞剑之人。
一轮残缺的孤月高高挂在空旷的深谙的夜幕。月色清冷至极。我不自觉裹紧了外衣,抬眼望向深谙的夜空。夜空的红云亦给深蓝的天抹上鬼魅的颜色。月下,有人独自舞剑。
那人身形颀长瘦削却丝毫不显弱不禁风。颀长的身形,和凌厉的剑势,在孤灯残月的夜晚勾勒出一幅特别的景致,兼有了清冷秋月的残萧,又带着剑走偏锋般的狂傲与不羁。一招一式,有时厚重如石,给人以沉重的压迫感让人心下匍匐而难以喘息;有时如蜻蜓点水,轻巧飘逸,静中尽显点水沾衣的动。
谁说月光最是寒心,我看先生的剑光,更在似有似无之间,直刺了人心最柔软的地方。
不动声色间,我才觉自己已然是泪水沾湿了衣襟。
双唇微张,喉咙里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像是自己眼前不是谁人在此月下挥剑而舞,反是如知己同自己在某个缺月的夜,把酒诉离殇。仿佛偌大的天地之间,只此一人,得以顶着天地的屋宇,盖着土地树木的衣被,行走人生。
我说,先生,你究竟是有怎样的过往,连生命之剑都舞得如此寂寥?
我合合衣领,却了却身,退回屋内。背倚着门栏,痴痴垂坐在地。双眼里除了泪水还有什么?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先生这一世的隐忍,过着归隐般的生活,或是看似神仙的潇洒,肩上却负满了不堪的沉重。他从不提他是剑圣,这一切还是我在山下采药时从旁人那里听来的。他也从不在我面前舞剑,我自是不知先生竟有如此般好武艺。先生又是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有时外出去集市,为人又那般伟岸那般谦和。究竟是为何,先生甘愿在这乱世中隐没自己的才华,与一个身份未知的小女孩隐居在这深山荒野之中,独独守着一座青冢,寂然一生。
我哑然失笑。这拖着先生进取入仕的坏丫头不正是我么?
诚然,我从出世起便由先生带着抚养,却从来不知先生是何人,为何待我如此。我从小便跟着先生上山下山,偶尔读诗作画,舞枪弄剑,却也从来未曾了解过先生,更不曾了解过自己。先生不说自己便罢,然而,数十年来,他也未曾提过我的身世。只记得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带着我上坟,眼神凄然地看着那座略感沧桑的坟头刻字,对我说:“蓉儿,这是你娘。”碑石上的“端木蓉姑娘之墓”还清晰可见,像是被一道凌厉的剑光刻下的字体。上面的“XX之妻”却是不知为何已然被风雨雕蚀,再也回不了原来的模样。
我叹息一声,造化弄人,偏生让我知道了娘亲,却总是与阿爹诀别了。
我回床侧卧。先生月下舞剑的翩然姿态在脑海里怎得也挥之不去。月色清冷透过窗帘,铺撒在我的床铺一角,我缩了缩身,钻入被内,任眼泪流淌。
次日天明。晨光熹微,远远传来几声鸡鸣。我揉揉眼睛,指尖湿润,该不会在梦里也是哭了一夜吧。无奈之余,整理好衣装,准备与先生见面。毕竟,想要问的实在太多太多。
我缓步走到梳妆台前,铜镜里的自己,面色暗黄,双眼红肿,嘴角耷拉,毫无生气。我洗了把脸,梳理好青丝,便信步出门了。
先生此刻正在院内一角劈柴,见我起身便微微侧头过来,只是点点头,就又忙活他自己的了。我倚在门框边,看先生伟岸的背影。汗水已经沾湿了他的外衣,他却毫不知情。手里的斧头一起一落,刀锋的光芒刺痛了眼角。忽的又想起了昨夜,整片整片深谙的夜幕里,有一轮孤单的残月高高挂起,一人舞剑。那茕茕孑立于天地之间瘦削的背影,已然是这世间最美丽的景致,总是令人忍不住的落下泪来。我捂住嘴,生怕发生一丝的声音惊扰了先生。
他却是算到我的异常,低头问道:“蓉儿,怎么不说话?是不是饿了?”顿了顿又接到,“厨房里有些热馒头,快去吃了吧,别放太凉。”
然后接着劈他的柴火。
我哽咽般的答应了一声。他终是抬起头看了我一眼,但那一眼也就此定格在我的脸上,我那张被泪水浸满了的脸上。
他皱了皱眉,眼神里始终复杂的神色。这神色与往后我踏上花轿时的是一样的。不知该说是酸楚,还是难过。
“怎么了,你?”他张张口。
“我……我……先生,我……”我难过的无以自控,竟像是失了心神般拔脚就跑。跑了几步,又觉得这样对待先生过于无理了些,便停住,双肩却不住地颤抖,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先生,我是谁呢……我究竟是谁……土地里葬着的是我的娘亲,可是爹呢……我的阿爹在哪里……先生又是为何要为了我……我这样不起眼的小丫头,隐居于此……先生明明……明明有着旷世的才情……为何,为何偏生与我这样平常普通的小丫头片子……生生耗费了十多年光阴……”
我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却感受到背后一声沉重的叹息。怕自己自控不能,就慌乱的绕过木屋向后山奔去。
这一去,竟是一整天。
我独自蜷缩在母亲坟茔旁的草堆里,暗自流泪。看头顶的太阳从东边款步至西,渐渐下沉。天边的云彩也娇羞的染上了一层绯红的胭脂。黄昏的暖风轻轻拂过我的发丝。一缕缕青丝被泪水浸湿,粘在我原本已狼狈不堪的脸上。
我连整理的心情也没有,只是呆坐着,直到再也看不见一丝日光,直到云彩的绯红也散成黑夜的深蓝。
我闭上眼,想起先生来。
此刻的他,该是怎般模样?
他会来找我吗?
他是否会怨我太过于胡闹?
还是他已经放弃了这般顽劣的我?
细细想来,先生于我真的是莫大的宽容,无论我怎样捣蛋,他始终是一副温和的表情,用温和的言语来教导我。是以我才会在先生的宠溺下敢肆意妄为。我不好好读书,趴在桌上就睡,先生却拿被褥给我,怕我着凉。我不肯吃苦耐劳,练习武功总是半途而废,先生也毫不责怪,反而时不时纠正我一些错误的姿势。这样好的人,再也寻不出第二个了。只怕是我的亲生父亲,也不会待我如此。
沉浸在回忆里的人很容易就忘却了周身的防备。忽的闻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像是往我所在的地方而来。
好在我隐没在杂草之中。
我往后却却身,双手微微扒开面前的几束草,透过缝隙向外张望。心里满是疑惑:这么晚了,谁还会来这里?
然而下一秒,我的眼泪就又不可抑制地流了下来。
“先生……”
视线穿过随风而动的杂草堆,直直望向先生瘦削的背影。那背影的寂寥好似又比之原来更加深了。风虽微,先生体格本健美,却表现出好像下一刻就会被吹倒般的脆弱。
他走进坟前,单膝跪下。嘴里喃喃细语。
也许是周身环境的极其幽静,我竟能听清先生在说什么。
他声音不减以往的温润浑厚,沉重中带上一丝新添的凄凉。
“蓉儿,抱歉,终是付了你的托付,没能好好带好她……没能坦白地待她以真实……”
“……蓉儿,她走了,我竟在当时没办法抽身追去,竟是径自看她离去的背影……”
“……她从来不哭,今却是以泪洗面。你曾经托付我的一切,我以为我可以做到,可以再从她身上,看见你的影子……”
“……蓉儿,她还是问起了她的父亲……”
一声叹息及地,碎成一地的琉璃。
我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先生说,我有父亲!”
“……她怎想到她的生父竟会是如此的懦弱,懦弱到不敢面对自己的女儿。她又怎能想到,作为父亲的苦衷?十年来,我生怕待她一点不好,事事都顺了她的心意。唯独为你,也为她,守了她父亲的秘密。蓉儿,你泉下有知,会怪我否?……”
他伸出细而长的手指,指节分明,甚是好看。指腹轻柔地抚摸着碑石上的刻字,眼神里曾有的肃杀凌厉的气势消失殆尽,过往的喧嚣就沉浸成深深的孤寂,藏在眼底的深波里。
“……十年了。你去了十年,我却一人独守孤坟。为了遂你心愿,我带孩子入深山,避乱世,隐姓埋名,只为脱离这一生一世的轮回冤仇。我知道,你也想如此。不想那孩子再受到外世的牵连,竟没告诉她她的生父在何处。为了她远离乱世的祸福纷争,我竟尽日看着自己的女儿,却不敢告诉他爹就在这里,在她身边。十年了,一个父亲连听孩子唤他作‘阿爹’的权利都丧失了……”
“我是太过自私,怕她受到伤害。反而却是她逃离出走的主因。我去哪里找她呢……蓉儿,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我哑然失声。若不是为了隐匿自己的行踪,此刻的我必将会发了狂般大声喊叫出来。深深的夜幕怎么会有我内心的黑暗深重?江底激流暗涌的水流,又怎及得上我内心的波澜狂涌?豆大的泪珠“吧嗒吧嗒——”落在我的裙裾。脑海里,一个声音撕心裂肺的喊叫着:“——先生是我的父亲?盖聂会是我的父亲?——”
我用力捂住耳朵,发疯般摇着头,终于忍不住呐喊出来:“不是的!这不是真的!”
之后便丧失了知觉。
醒来之后,窗外的暖阳倾斜在我木床的边上。熟悉的木屋,熟悉的桌椅器具,熟悉的环境,却再也找不回从前的生活。我支支身,顿感浑身的酸痛。昨夜,怕又是苦了先生一人将我于葬有母亲香骨的荒山背了回来。不,已经不是先生了……不自禁泪水又滑落下来。
我揉揉眼,起身出门。先生竟已不在。
内心不自觉升腾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怅然若失。
曾经,先生会极好耐心地在院内一角劈柴,直到我醒来,给我一个眼含的微笑。如今,先生,却不在了。曾经,先生会起身揽过我,告诉我厨房里有他买好的我最喜欢的热腾腾的肉包子。如今,先生,却也不在了。
曾经,先生于我的好千百般说不完道不尽,只一夜,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我突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怨恨。
十多年,他不愿面对我不敢承认我,但至少,他还肯接纳我照顾我。现今,他却开始逃避。我心中的先生,曾几何时,尽是这般懦弱。我感到不屑,更感到愤怒。
当即便旋身回房,开始收拾自己为数不多的财产。无非几件青衣,一把锈掉的剑,少的可怜的铜板银两。女儿家所能寄予与企盼的东西,我都没有,唯一珍贵的怕就是娘亲留下了一枚玉玦了。慎重其事地系在腰边,像是完成了诀别的仪式。背上包裹,手执短剑,我挥袖出门而去。
并不是因了荒山,也不是因了艰苦才离去。
我那时一直执拗固执地认为,先生的背叛逼得我不得以才会离开荒山木屋,离开娘亲,也离开了阿爹。
晨光,没有为我送行。反像是一位看笑话的智者,越发于青天中光亮起来。
正要出门之际,模糊之间,我不经意的一抬头正撞上先生摇摇晃晃上山的身影,他的手里还提着几只刚被宰杀的野鸭。先生眼里再没了往日的光辉,呈现的暗淡如一汪死水般沉寂。身形摇晃略显苍老姿态。
我惊到,这,这还是先生吗?
先生微微起唇,眼睛,却是怎么也不敢望向我。他的声音也隐隐默默,微乎其微道:“蓉儿,近日是你的生辰,我给你打了几只野鸭,你……”他忽的顿了顿,“你,还愿意让我做野味给你吃么……”
这般请求根本无法称之为请求,这明明就是苦苦的哀求。
我心一凛,狠下的心暗暗抽动。
先生抬眼望见我背上的行囊,突的一个蹒跚,差点没摔倒在地。
“你,要走了么?”
我无法发音,只是微微点头,只是先生一直低首未见得就看得见我的决意。
他默不作声的站起来,拎着几只野鸭颤颤巍巍走进厨房。紧接着我听着厨房里一片的叮叮当当,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这声音,我听了十多年,而现今,我却要与之诀别。与最敬爱最尊重的人,与最美的山,最美的木屋,最美的夕阳,最美的夜色做诀别。我又想起先生练剑的那个月夜,月非圆,人非聚,却让我感受到天底下莫大的安慰。那是先生的剑气里透露而出的一股慷慨悲凉之气势,也是先生眼底的侠骨铮铮之柔情。我呆滞着伫立于木屋门口,脑里一片片的空白,内心却是千丝万般缠绕交错。谁知,这最后的诀别也竟是如此的困难。
不知占了几许,先生端盘而出,油淋烤鸭的香气已经扑入我鼻底。一早未食的我经不住饥饿的抵抗,肚子竟不自觉开始咕咕叫。先生微微一笑,那抹笑容也迅速如昙花凋落。他撇下一只鸭腿递给我,我迟迟不敢接过。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终于,先生说:“丫头,快吃了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眼泪决堤而出,我像是发了疯般拽着先生的衣襟不住地摇晃,捶打,我哭喊:“你为什么要骗我!你为什么要骗我!我不管你有什么苦衷,跟我娘的誓言也好,为了我也罢。课我是你女儿啊,你怎么,怎么可以什么都不告诉我,怎么可以欺骗我,怎么可以狠得下心来这样对我!”哭喊道最后变成声嘶力竭的抽噎。先生只是任我捶打,不做任何解释,待我抬头,他已是泪流满面。
从未见过先生哭过,这是第一次。
我并不知道自己留下的原因。只是见着那般颓唐狼狈的先生,狠不下心一走了之。我回到荒山,回到小木屋。尽管好似当初的我并没有踏出院门半步。但心,早已因故意的隐瞒和欺骗而渐行渐远了吧。荏苒时光便是六年的白驹过隙,六年了,先生待我依旧如初。他心知我不会原谅,闲暇时光开始在院子里栽种花草树木。年年,桃红依旧;年年,寒梅冷然。我却也不能如嗅出桃之清香那般,嗅到过往温暖安定生活的气味。
这六年,我兀自是半句话也薇与先生讲过。每年娘亲祭日,我一人提花去祭拜。我知道,先生都是默默跟随在我身后。我不回头望他,他也绝不会唤我。我一人常在墓前呆坐一整天,有时又会满面的泪流。我唱喃喃问母亲,父亲何以隐没了十年只是为了藏住他是我父亲的事实,而不惜抛却我与他是血肉相连的亲子关系。
每日,见父如见仇,我每次的怒目而视他都留以我一副颓然的背影。每日,至亲都形同陌路。他仍是照顾我,替我收拾烂摊子。而我却不敢再对他笑着调皮地做鬼脸以求原谅。只是,看到他的颓然,他的无奈,他的悲凉,我的心,好痛好痛。
那把名为渊虹的剑,我再也没有见过。先生必定是将它藏起。也许,他也不再需要一名作为剑圣的尊严。
这六年里,我为了化解心中积郁也常常在外游玩,结交到不少侠士和朋友。有时玩得忘乎所以,近一个月不归家。每每我携着倦态回家时,先生总在门口掌着等,眼神的慌乱瞬间变为安定。我的内疚也就升腾而起。只是,我还是不愿也不想原谅。
或者是自己让自己习惯陷于怨怼的态度,我与先生的关系似乎再也无法缓和。
直到有一日,山脚边上的村少年破天荒提了一篮子石榴果上山。我才知道,我是真的要和先生分别了。
那晚,先生与少年谈了彻夜。晨起之时,我只见那少年内心欢欣的手舞足蹈,而他背后的先生竟是眼眶通红,眼里充血,一副疲惫之态。先生将我拉到院落的一个角落,轻轻道:“蓉儿,我知道你怕这辈子也不会原谅我了,但如今,若是你真心愿意,我对你的决定绝不强加阻拦。女儿之身,终究是要走的。我没有资格向你要求什么,甚至连祝福你的权力我都不敢奢求。若是你真心愿意,先……先生不悔将你交给那位少年。蓉儿,只怕这一别,就真的是永别。”他的声音渐渐低微,双肩不住颤抖。
我的父亲,我的先生。你何时,竟也被我伤得如此脆弱?
我强忍眼泪,哽咽着半句话也不敢出。我怕一出声,自己便会不受控制地嚎啕大哭。
先生说完,将一枚玉凤簪递到我手心。
“这是当年我与你娘亲的定情信物,如今这簪也是你娘为数不多的遗物,当还赠于你。”
我捧起发簪,低声说道:“谢谢您。”
尾
“我希望再见你时,你的眼里溢满的是微笑的幸福,而不是含泪的双眸。”
这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终于,我身着红装,登上别人的花轿。
终于,我看见他曾经凄楚彷徨的眼神变得隐忍而坚决,凝结在远处的一片夕红晚照里。
我坐在花轿里盖上红盖头。如花的妆容早已被眼泪渲染成一片胭红的氤氲。耳畔充斥着嘈杂的乐队声声。脑子里一片轰鸣。忽然之间,我安静下来,耳畔回荡的只有一个坚决又隐忍的声音——是他,是他。我知道,是他,一直都是他,在我的身后默默的望着我,这一望,望断了咫尺;这一望,竟别了天涯。
他说:“我希望再见你时,你的眼里溢满的是微笑的幸福,而不是含泪的双眸。”
我毅然嫌弃红盖头,扒着花轿的木质窗棂,拼命地向后望。我仍处荒山之中,我看到了我生活十六年围着朴素院子的栅栏,我望到了我和他的木屋,我终于还是望见了已经缩小看不清面目表情的他。他一定还是和往常一样的毅然决然。啊!他的生活,竟是如此的隐忍与苍凉!
我挥动着手帕,嘶哑着向他大声呼喊,不住地呼喊。即便泣不成声,一边喉咙干渴,我也要呼喊。因为,这一生,是我欠了他。
青蓝的天上没有一朵云,也没有一只飞鸟。有的,只是我刻骨铭心的呼喊。他一定能听到,他一定可以听到,我欠了他十六个年岁的一句——阿爹。
(完)
||后了个记||
终于,还是又烂尾了= =呵呵呵呵……
好吧,说一下这里的很多BUG,主要还是大叔为嘛不告诉女儿自己是他爹吧。噗。
就是大叔是侠客大家都懂的,蓉儿(娘= =)也是好人大家都懂的。嘛,这世道嘛,都是坏人得道小人得志,于是乎,大叔蓉儿必定遭受追杀。嘛,你看,叔的名望如此之大,若是不隐居山林当然容易遭受杀人之祸啦。然后呢,如果只有叔一人自然就无所谓啦=v=可素,还有我们的蓉姑娘以及女儿啊(喂!)所以叔当然要有照顾家人的责任哦~然后呢,告诉了女儿自己的身世的话,必然容易遭受追杀=v=所以只好忍痛不告诉了啰(你就瞎扯吧喂= =)。
总之,还是一片聂蓉,虽然是伪的= =|||呵呵……
总之写的时候想的是3000完结吧,写到一半想,五千到顶了吧……如今= =不多不少八千字。我要哭了噗……总之还是完结了。那么= =,你就完结吧……
请各位看官高抬贵手轻拍哦=v=
小可不才,写的不好请见谅!谢谢~
姝夜(又名长恻)
2012.07.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