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报》华容团子

5、愿望

　　青年回家时，男人在田里干活，看见儿子回家，男人暂时放下手里的活，带青年回家说会话。

　　青年回家时，村里的人都赶过来看，村民们全是同姓亲戚，一个个看过青年，有大娘问起青年是否婚配，听青年说没有，都开始张罗要青年先娶个老婆，生个娃再去打仗。

　　青年在前边接待村民，小蓝在屋顶出神。

　　等村民们离开，男人接着去田里干活，青年找到屋顶的小蓝，架了梯子爬上去，和小蓝并肩坐在屋顶上，笑道：“在想什么？”

　　小蓝摇摇头，青年从怀里摸出油纸包的葱饼，递给小蓝：“给，隔壁大娘做的肉饼，刚刚拿来，还热呢。”

　　小蓝抬头看青年，青年又靠近了些，问他：“大娘想介绍一个女孩子给我认识……你生气啦？”

　　“没有。”

　　“那你怎么老是不开心，回来都没笑过。”

　　“有吗？”小蓝咬了一口饼，加了点肉沫的葱油饼在饿的时候吃特别香，他啃了一口，青年哎哎叫他，小蓝回头，看见青年把额头碎发拢了拢，两手忽然分开头发，傻呵呵地笑：“看我！”

　　中分的青年特别傻气，小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青年说：“终于笑了，逗你可真不容易。”

　　小蓝想起青年要过生日，问他：“明天你过生日，我没有别的东西可以送你，你有什么愿望尽管和我说，我帮你实现，就当是你生辰礼物。”

　　青年咦了声，说：“你真的是狐大仙？”

　　“？”

　　青年说：“我还以为是小时候臆想的，你真是狐仙？你的尾巴呢？”

　　青年伸手去撩小蓝衣摆，小蓝不满道：“别乱动，我还不能算是狐仙，不过帮你实现愿望还是可以的。”

　　青年若有所思，盯着小蓝一会，抬头看天：“我要想想，明天再告诉你。”

　　小蓝嗯了声，听见青年又问：“那我要是娶媳妇了，你会生气吗？”

　　小蓝觉得青年可能还记着童养媳的事，老实说：“我欠你前世的恩情，可我并不是……呃……以身相许的，我帮你过你的劫难，等你我恩情两清后，我就要回去了。”

　　“回去？回哪里去，你家吗？”青年道：“为什么两清了就要走，不能留下来？”

　　小蓝说：“我们是不能随便和人结缘的，我能和你前世相遇实在是巧合。我以后要当上仙狐，和人结缘容易扰乱清修，等我还了你的恩，我们结的缘便会断开，说不定过了几年你就忘了。”

　　青年怔怔看小蓝一眼，忽然说：“你从小陪着我，只是为了快些和我分开？”

　　小蓝下意识说：“不是的。”想了一想，只好沉默点头。

　　青年沉默，独自下了梯子，在院里站了会，去田中帮男人干活。

　　小蓝在屋顶上坐着，看太阳落下，黑夜沉沉，繁星点点，男人已经干完农活，去田里赶鸭子回笼，青年不知去了哪里。

　　小蓝四处搜寻，青年竟然不知跑哪里去了。他有些慌，想起青年当时生气的语气，暗道青年不会犯傻吧。

　　那么大个人，不应该啊。

　　小蓝只得到处去寻，在村前头一处卖酒摊前找到喝得烂醉的青年。

　　青年身边还有个女孩，坐在青年旁边脸色尴尬。在小蓝走过去时，青年忽然握着女孩的手不放，女孩羞得满脸通红，小声喊：“你干什么呀，快放手，有人看呢。”

　　青年噗通扑在桌上，睡死过去。小蓝刚走过去，女孩想扶着青年离开，奇怪看着小蓝：“你是谁？”

　　小蓝僵在原地，问女孩：“你又是谁？”

　　女孩说：“我是他朋友，王大娘介绍我们认识的。”

　　小蓝啊了声，女孩就是别人介绍给青年的对象，他站了一会，不知道该不该和女孩抢人。青年这时候迷迷糊糊清醒过来，收回搭在女孩肩膀上的手，看见小蓝在旁边，转而抱着小蓝，将全身重量压在小蓝身上，大舌头说：“小蓝，大仙……”

　　女孩以为小蓝是青年朋友，不再多说，自己单独回去了。小蓝吃力扶着青年，听见青年在叫他名字，他应了，也不听青年接着说话，只是一个劲叫名字。

　　男人似乎跟村里人出去，家里没人。小蓝架着青年进了屋，一鼓作气把青年扔上床，脱了青年鞋袜，转身，青年从背后抱了上来，两人一齐摔上床。

　　小蓝挣了半天，青年手臂纹丝不动，两人背后贴着胸膛，青年的呼吸喷洒在他后颈。青年头抵在小蓝脑后，蹭着柔软长发，喃喃说：“你生气了？”

　　小蓝有点想回家了。

　　他觉得族长爷爷当年下的规定真是太对了，狐和人真的不能结缘。

　　怎么办……听见别人要给青年张罗亲事，看见青年牵着女孩的手时……他真的有点生气了。

　　青年双手撑在小蓝两侧，抬起身仔细看小蓝的脸。小蓝满脸生气，被青年看得莫名脸红起来，伸手去拍青年的脸，说：“你喝醉了么，不会是装的吧？”

　　青年看他的眼神清醒得很，一点也不像是喝醉酒的人。青年打了个嗝，酒气传来，他笑呵呵地说：“我醉啦。”

　　小蓝抿嘴看他，青年低头，额头蹭了蹭小蓝额头，忍不住说：“……喜欢……”

　　小蓝别开眼，青年试探般小心翼翼在他嘴角碰了碰，一触即离。小蓝脸红红的，憋得耳根也红了。

　　“你还娶媳妇么？”

　　“不娶不娶，当然不娶了。”青年捏着小蓝的手指，说：“有你在，我谁也不娶。”

　　青年说：“那你还走么？”

　　“……不走了。”小蓝说，“待家里也是待，在这里也是待，还是陪你好了。”

　　青年生辰那日，小蓝带他渡过河，去了河对面的狐仙庙。

　　青年看着小又破的庙，说：“这就是你家？”

　　小蓝说：“我们住的地方你进不去，不过我们的确住这儿。”他带着青年拐去狐仙庙另一边，是个山神庙。

　　小蓝说：“这儿的山神是我们的先祖，我曾说过会许你一个愿望。你对山神大人说罢，他听见了，做个见证，会保佑你的。”

　　青年便说：“那我许了——我的愿望是能和小蓝一辈子平平安安在一起。”

　　小蓝看着青年，青年笑着说：“你说过会实现我的愿望，可别忘了。”

　　“当然。”

　　青年跟着高人入伍，从小兵升成百长，百长升到千户，从千户到副将。小蓝不懂这些官职多大，但是听村里人说，青年已经变成一个有权有势的人了。

　　因为高人怕妖怪，小蓝没有跟着青年，而是重新戴上面具，默默跟在青年背后，在青年不知道的地方守着他。

　　在战场上青年有好几次险些中了流矢，小蓝暗中替青年挡了，兵营里几次有人偷袭投毒，小蓝在暗中默默看着，偷偷把杀手打晕丢开，把毒粉换成面粉，看着青年一路平平安安，打了很久的胜仗，当上他的大将军。

　　大胜归来时京都全城轰动，万民来见，皇帝亲自接见。小蓝怕天子身上的黄色龙气，藏在城墙外的一棵老树上，看着一队黑压压的士兵们拥着青年进了城门，城门缓缓关上，青年的背影消失在门的另一边。

　　烟花炮竹声在白天响起，小蓝回想族长说的那句话，青年都已经有权有势，他的坎在哪里？

　　难道已经被自己消去了？

　　小蓝不知道，他不想去繁华的京城，他回到青年的家里，男人在喂猪，他在青年房间里坐着，回忆当初的点点滴滴。

　　他在房梁上坐了很久，直到某一天，青年派人送来许多东西给他爹，随行来的仆人们找到小蓝，说大将军请他去京城。

　　小蓝不想接触别的人，他戴上面具，化成原形，一路奔去京城。京城里人人都在议论新上任的大将军，小蓝在京城里找了一圈，跟着送菜的老伯进了将军府的后院，从厨房找到青年的书房。

　　也许自己已经还了青年的恩也说不定，不如跟青年道别，就这样回狐仙庙去吧。小蓝这样想，忽然觉得有点怅然失意。

　　他在房梁上看着青年，青年低头拿笔画画，也不知道画了什么在上头。小蓝想到自己以后都见不到青年，失落地呆了半晌，最后还是跳下房梁，化出人形。

　　青年被突然出现的小蓝吓了一跳，高兴道：“小蓝你看，我真的像你说的一样变成做大事的人了。”

　　小蓝点点头，青年把他画的画举给小蓝看，说：“我画的，好看吗？”

　　不好看。

　　小蓝看着歪歪扭扭的鬼画符，一个深紫色人影与一个蓝色人影站在一起，两人背后有一间屋子，青年说：“这是我和你，以后等我老了，还是住老家去，离你家近些。”

　　小蓝有点说不出道别的话，青年说：“你答应过要陪我的。”

　　的确答应过，可算小蓝不喜欢京城，人太多，又吵又闹，不利修行。而且天子龙气镇压着，小蓝总觉得自己法术好像不太好用。

　　青年抱着他哄了好一会，让厨房做了好多好吃的给小蓝，小蓝吃得眼睛发亮，酱肘子酥糕金银包实在太好吃，他有点舍不得，就这样住在将军府。

　　住了好久好久，久到小蓝已经吃胖了十斤，尖瘦下巴圆润不少。青年如同往常在下午回了将军府，先抱了小蓝去房里玩闹，宫中的太监带了话来，说是请青年去一趟宫里，有要事宣告。

　　小蓝躲在房门后边，在门缝中偷看小太监，青年接了口谕，低头叩首时，小蓝看见小太监的脸上显出一抹让他不安的神色。

　　青年毫无防备，跟着随行的马车赶去宫里。小蓝化成原形跟在旁边，见青年进了宫中，他被无形屏障拦在宫外，急得直挠墙。从下午等到晚上，从晚上到次日天亮，青年被马车拉了出来，匆匆送进了将军府。

　　青年浑身高热，神志不清，大夫看过后都说没得救，快病死了。

　　凡人看不出诡异，小蓝却看得清楚。青年定是吃了什么东西，那一团黑色渣子哽在青年咽喉处，像是毒药一样催得青年丧命。

　　小蓝不懂为什么有人会向青年下毒，明明已经不打仗了。他不知道下毒的人是谁，仆人们退下，屋里只他与青年两个人。

　　他坐在青年床边，任他如何努力也取不出那团黑色的东西。小蓝紧紧握着青年的手，手里的温度渐渐冷下，小蓝眨了眨眼，猝然掉了泪珠，打落在青年胸口。

　　小蓝看着窗外等待的阴差，知道青年魂魄还没离体，他说：“我欠你的，今日还你，以后……你就忘了我罢。”

　　他俯身在青年唇上一亲，调出丹田内养着的妖丹，慢慢将妖丹渡给青年。

　　小蓝握着青年的手，感受到青年手掌渐渐重新温暖起来，他的手开始化出虚影，这是幻形奔溃的前兆。

　　小蓝在失去意识前往窗外看去，窗外的阴差收不到魂魄，慢慢消失。他放下心来，晕倒在一片黑暗中。

　　山神大人见证的愿望是一定会实现的，族长爷爷和蔼可亲地说。

　　小狐狸窝在一块石头上，甩了甩长长的尾巴，尾巴尖一点湛蓝色十分显眼。族长爷“咦？”一声，说：“那小子百年前弄上去的颜料，怎么还没洗掉。”

　　小狐狸哼唧哼唧，趴在石头上睡觉。

　　虽然好不容易修出的第二条尾巴没了，但是尾巴还能重新修。小蓝只能等上一百年后才能再化成人形。族长看了眼跪在狐仙庙外的青年，自家小孩长大了，居然敢违背族规跟人谈恋爱。

　　等到族长念叨完了，小狐狸被放出禁止，撒腿冲出狐仙庙，被青年伸手抱在怀里。青年见小狐狸尾巴尖一点蓝色，喜极而泣。

　　“我们要一辈子平平安安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