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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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国，没有任何一位天使比乌利尔更了解那段历史。
那段弥漫着火焰与灰烬的，地狱生成的历史。
天使们总是称贝利亚的第一次堕天为万恶的预兆，更多时候对它闭口不谈。
因为在贝利亚被神赦免罪行之后的数十万年中——亦既是亚当带着夏娃离开伊甸创造人间国土之前——贝利亚曾经被任命为天国的副君主。
天使们不愿将祂与那段晦涩的历史联系起来。
即使曾经犯下弥天大错，但贝利亚仍是天堂的明星，神之外的偶像。
那时候，祂只剩下六对翅膀。这六对翅膀光辉夺目。然而那些已经成长了的天使们还能记得贝利亚最初的辉煌。
——祂展开十二对光耀的羽翼，可以遮蔽半个天空。
随着六对羽翼的贝利亚一起出现在天使们面前的是路西菲尔。祂也有六对同贝利亚相同的光辉的羽翼。贝利亚总是将祂带在身边，甚至比疼爱加百列更加疼爱祂。
那时路西菲尔还那么幼小。祂总是怯怯地，见到别的天使的时候就腼腆羞涩地微笑，然后用同贝利亚如出一辙的慢悠悠地语调说道：“你……好……我……叫……路……西……菲……尔……”
天使们不知道自己见到路西菲尔时升上的那种心头痒痒的感觉是“好萌”，只是都喜欢逗弄祂，看祂羞涩腼腆地躲在贝利亚身后，抓着贝利亚翅膀上的羽毛说：“你……好……我……叫……路……西……菲……尔……”
天使们的成长是不以年来计数的。加百列在一夜间成长，乌利尔从地狱归来后就成为守门人，而路西菲尔——贝利亚总是那样宠爱祂，祂总是那样幼小。
千百年时光，数以亿计的日夜，祂总是那样幼小。
被贝利亚抱在怀里。
柔软的金发下，孩童特有的仿佛蒙着水膜的眼睛清澈干净。
“贝……利……亚……”祂困倦的时候就拉着贝利亚翅膀上的羽毛，蹭一蹭，小声说，“困……”
贝利亚将他搂在怀里，扯过天边的一块云朵，然后抱着祂坐上去。
“睡……吧……”
祂们脸挨着脸，柔和的呼吸带动彼此光辉的羽毛。在流动的云与温暖的光中酣眠。
路西菲尔睡得很沉，但贝利亚只是阖着眼睛。每当有天使找来的时候贝利亚就伸出手指竖在唇边：“嘘……”
无论天堂里发生什么大事，当路西菲尔睡着的时候贝利亚都不会理会。
渐渐地，路西菲尔睡着的时候天使们都不会再来寻找贝利亚了。
路西菲尔的一次沉睡总是那样漫长。
没有天使是这样的。
有时天使们会悄悄讨论关于路西菲尔的事。
“祂怎么还不长大呢？”
“祂睡了一百年。”
“祂从来没有离开过贝利亚大人身边。”
“祂出现之后贝利亚大人只剩下一半翅膀。”
贝利亚平时像所有的兄长那样温柔可靠，但当祂听见天使们的传言的时候前所未有地发了怒。
就像神发怒时那样，雷火在天堂滚动着，发出恐怖的隆隆声响。
从此以后，谁也不再提起关于路西菲尔的事。
路西菲尔从来不知道自己与众不同。
祂深受贝利亚宠爱。也深得天使们喜欢。
祂还是那么软那么萌，不懂怎么从旁人视线分辨出忧虑来。
数万年，数十万年。
自从贝利亚将祂带离至高天，祂从未有一丝改变。
···
看见路西菲尔的时候，乌利尔总是会回忆起自己跟贝利亚一起在那虚无的地狱中的日子。
互相依靠，享受着来自贝利亚唯一的宠爱与呵护。
所以乌利尔并不像别的天使那样那么喜爱见到路西菲尔。
在贝利亚第二次堕天之前是因为看见路西菲尔会令他想念贝利亚。
在贝利亚第二次堕天之后仍旧是因为看见路西菲尔会令他想念贝利亚。
“你……为……何……不……追……随……他……而……去……”
在很久以后——路西菲尔也因为贝利亚的再次堕落而一瞬成长。
祂展开同贝利亚如出一辙的六对光辉的羽翼一直追逐到天堂之门外。
啊，对了，那个时候天堂之门这个名字早已消失湮灭。那个地方被称作地狱之扉，魔界的深渊。
贝利亚已经投身地狱。
光耀的羽翼将黢黑的深渊照亮，就像一颗明星从天空坠落。
乌利尔站在门边。
贝利亚闭着眼睛。
仿佛只是在沉睡。
祂闭着眼睛，没有看见是乌利尔为祂打开了地狱之扉，让祂又一次穿透浑浊的黑暗沉入地狱的深渊中去。
那颗明星的光终于暗淡之后，乌利尔拄着剑，痛苦地跪在门扉边，痛苦地颤抖与呜咽。
有无数天使追来，然而祂们都停在很远的地方谁也不敢上前。
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谁也不知道乌利尔脸上的神情。
祂们远远看见乌利尔蜷缩着，却无人敢上前。
魔界之火向外舔舐。只有火焰的天使乌利尔勉强能够承受。过去的天使只会被拽入深渊。
路西菲尔追了过来。
祂每扇动一下那六对光辉的羽翼，羽翼就抽长一截。
祂每向前移动一分，祂的肢体就长高一段。
天使们的成长并不以时间计数。
在云端到地狱之扉的短短一段路程之中，数十万年也没有成长的路西菲尔已经成年。祂翼上流动的风将祂的兄弟姐妹吹得东倒西歪，等祂们站起来，路西菲尔已经飞到地狱之扉旁边。
乌利尔猛地站起来。祂挥动火焰之剑将路西菲尔拦了下来。
这名刚刚长成的俊美的天使与地狱的守门人对峙着。
然后，并没有说“你让开”，也没有质问“为什么”，路西菲尔盯着乌利尔的眼睛，问道：
“你……为……何……不……追……随……他……而……去……”
在这样紧张的氛围里，祂还是用着那种慢悠悠的与贝利亚如出一辙的语速。
乌利尔几乎要笑。
祂收回神予的宝剑，将他插在门扉之前。
祂叉着双足，将双手搁在宝剑的柄上。
祂是守门人，是另外一道门扉，除非得到祂的允许，谁也不能通过。
“不够格。”
祂只说了这一句话，路西菲尔身上满溢的光与力量仿佛海潮般消退而去。
祂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转过身，回到了天使们中间去。
天国副君贝利尔第二次堕入魔域。
再没有天使相信祂会回来。
路西菲尔一瞬成长，接替了贝利亚的位置。
与贝利亚被称为神赦之君不同，路西菲尔的名号是光耀之君。
祂比贝利亚更加耀眼夺目，更加强势果断。
天堂迎来前所未有的辉煌，神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祂无需再像从前那样频频展示自己的威严来处理天堂的祸事。
只是路西菲尔不喜欢开口说话。
祂几乎从不开口说话。
因为祂永远保留着那样慢悠悠的，只有在天堂之初，最早的天使们学习语言的时候才会用的语调。
一整个天堂只有贝利亚与路西菲尔还会那样说话。
贝利亚离去之后，路西菲尔似乎成了哑巴。
贝利亚第二次堕入魔域之后，乌利尔比以往更加忠守在门扉之侧，一步也再不离开。
加百列曾经来过。
祂的已经成长，万水的化身使得祂不会受地狱之火的伤害。
祂看着乌利尔，水汪汪的颜色眼睛一眨不眨，却没有说话。
毕竟从小一起长大，乌利尔说：“扔下去就好了。”
加百列扔下的是一段虹。
扎成花束的样子。
轻飘飘地向着魔域飘落。
祂向乌利尔点点头，然后离开了。
水之化身的加百列再也没有哭泣过。
因为祂已经知道控制水的方法，无需再哭泣了。
地狱的门扉之侧，后来只有路西菲尔会前来。
祂也不说话，只是安静注视着乌利尔。
当乌利尔向祂摇头，祂就离开了。
天使们所说的那些乌利尔因为自责而再不回归天界的事，加百列劝说好友不成的事，路西菲尔不时巡视地狱门扉的事统统都与乌利尔无关。
祂站在门扉之侧，叉着脚，双手支在剑柄上，无论睡着还是清醒都保留着同一个动作。
祂会回忆起在虚无的地狱中贝利亚与祂相依为命的点滴。
是祂犯了错，贝利亚为了祂挡下神之怒火，然后被神一起驱逐去地狱。
乌利尔知道贝利亚一直在请求神让祂们回去，但是神憎恶了祂。
后来加百列在造人时私自做了贝利亚的形象，那时候乌利尔已经渐渐能够适应地狱的虚无，祂能够听见了，睁开眼睛也能够看见了，于是祂见识到了神的怒火。
加百列以造人的名义所塑造的贝利亚的形象被神投入地狱。贝利亚紧紧护着乌利尔。神后来让祂们堕入了更深的地方。
乌利尔想——贝利亚，这世上第一位天使，祂在遇到关乎自己爱惜的天使们的时候总是太执拗骄傲。在天堂时祂就敢在天使们承受不了神赐下的过多荣光的时候飞到天上去，展开翅膀遮蔽一半天空，到了虚无之狱，祂更加变本加厉。
祂不愿让乌利尔承认自己的错误，不让神惩责乌利尔，所以神才会那样愤怒。
原本是与贝利亚无关的事，结果最终却变成贝利亚与神之间的矛盾。
被神扔下的加百列的罪证被贝利亚好好地收了起来。祂与乌利尔一起重塑这些生命。
日后当天使们传言贝利亚在地狱中因为对神的愤恨而造了邪恶的生物时，乌利尔总是嗤之以鼻。因为，贝利亚如此仁慈，祂只是不愿生命消逝。祂保下那些日后被称为恶魔的生灵。但是在地狱那样的地方，不像天堂，所有生灵都必然会被虚无侵染。
天使们称之为魔化。
而乌利尔知道那是疾病。
不改变自己适应那个地方，就只有死去。
乌利尔渐渐地转变着。即使有贝利亚的庇护，然而祂还只是幼年的天使，无法承担虚无的侵蚀。
神原本不时会前来的。祂总是怒火熊熊，但乌利尔知道神是在给贝利亚机会，想让祂认错，然后就带祂回天堂去。但贝利亚不为所动。
贝利亚改造出地狱的生灵之后神就再未出现过了。
直到乌利尔渐渐病入膏肓，贝利亚发出响彻地狱的哀泣，祂将神呼唤来。
世上只有贝利亚能够听懂神的语言，也只有贝利亚真正能够同神交谈。
乌利尔不知道在那作响的隆隆声中贝利亚究竟说了什么。
但是祂知晓，过于骄傲的贝利亚向神弯下背脊，祂跪在神的面前忏罪，祈求得到谅解，祈求让乌利尔回去天堂。
后来乌利尔回归了天堂。
贝利亚羽翼的灰烬覆盖天堂数百年未能清理干净，乌利尔就在天堂之门旁坐了数百年。
人们以为祂是在守门。但其实祂已被虚无侵染，无法再前往天堂的中心。
祂没有跟贝利亚说过这件事。祂待在门边。听说贝利亚在神座前跪了数个世纪。听说贝利亚被神赦免。听说祂失去六对羽翼，但天堂诞生了路西菲尔。
直到贝利亚第二次从天堂之门穿过，乌利尔再也没有见过贝利亚。
其后漫长的时光，祂守在门边。
直到有一天喧闹声响彻天堂。
路西菲尔再次向祂飞来。
路西菲尔的身后跟着百万众天使。
乌利尔抽出神赐之剑挡在路西菲尔之前。
“不够格。”
路西菲尔看着祂，忽然绽露光辉的笑靥。
祂与贝利亚如此相似。
“贝……利……亚……以……为……你……恨……祂……”
后来，据《天使拉结尔之书》所称，乌利尔是被路西菲尔邪恶的咒言所打败。就连拉结尔也从未从乌利尔口中探得详情。
除了路西菲尔与乌利尔之外，再没有第三个人知晓最强的守卫者乌利尔竟然是被这一句话打败。
路西菲尔推开乌利尔。
祂向地狱之扉纵身而下。
祂身后的天使全部追随而去。
只有乌利尔看得清楚。
贝利亚坠下地狱时，浑身光辉耀目，最终湮灭于虚无。而路西菲尔坠下地狱时，身周已黑暗弥漫，光辉之翼并无半点辉煌。
贝利亚是坠落至深渊，而路西菲尔则堕落至地狱。
路西菲尔堕天时米迦勒曾竭力阻止，神变令祂成为第三任天国副君。
但祂杀意太盛，终于耗尽神的恩宠。
后来神命令米迦勒将以诺接回天堂，赐名梅塔特隆，梅塔特隆求神赦免堕天使，神便令祂接下米迦勒的地位。
乌利尔一直在地狱之扉外侧。
祂早是超越所有天使的最强者。
但祂不愿接受神的拔升。
天使们说是因为祂没有看好门扉放日后的地狱之主路西法与堕天使进去那个罪恶之源，所以祂在忏罪。
但其实乌利尔知晓。
祂只是在守门。
埋葬着贝利亚的墓穴之门。
——贝利亚已死。
地狱最初在贝利亚羽翼的灰烬上生成，又来又在祂的骸骨上完善。
地狱的生灵终于可以自由生活与行走。
小恶魔钻出地狱之扉时会被乌利尔拦下。
“见贝利亚大人~见~见~见贝利亚大人~”
那时贝利亚堕天已经有数万年光阴，连路西菲尔也统御魔界成为魔王路西法。
然而这些由贝利亚与乌利尔手造的恶魔却仍旧前来天堂寻找贝利亚。
因为贝利亚已死。
无论天堂地狱，都不会再有祂踪迹。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