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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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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来马车上,我开始无聊。眼睛治疗得已经有起色,仍旧不多看书,谭小雪也不让,她怕自己一个人更无聊。最后无聊到,我,她桂英和萧萧,四人轮流讲故事。
无聊的行程中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城镇上落脚的时候,恰逢花朝节,农历二月二十五日为百花生日,称花朝节。我记得以前看过一首诗,“江头青放柳千条,知有东风送画桡,但喜二分春色到,百花生日是今朝。” 仿佛是苏曼殊的诗句,写的就是这个花朝节吧。
我们落脚的地方,仿佛过得挺隆重,前夜下榻客栈的时候,听到有人谈论,萧萧一时起了玩心,建议第二天多呆一天,看看这花朝节庆祝。第二天花朝节,也不就是踏青,看一些已经开花的花草罢了,顺带着平时被约束的男男女女在郊外,眉目传情一番。到了傍晚,听说这里一个习俗,在野外有篝火聚会,有心仪对象的男女青年,可以相聚,相邀……我打趣萧萧和桂英:“两个丫头去罢,说不顶相中哪个男子,我们帮你们做主吧。”她们俩齐齐过来打我……到了傍晚,还是谭小雪拉着我要去,低声戏谑:“我们不去,她们怎么好意思去?”
我跟谭小雪在附近一家小酒馆外面的篷子下坐,时间还早,三三两两的人在那边准备着傍晚的聚会。谭小雪道:“我们俩姐妹说说话,你们去一边走走。”把她们支使去那边玩了。
谭小雪敲敲桌子:“唉,这些年少儿女……真好。”
“不是你老,是他们太小。”我故意安慰道。
她斜抛媚眼,“陆无双,你不用提醒我已经迈入人生的第三十个年头,老娘风韵犹存……”
我连连点头称是。此乃老妖精,百枪不入,不必妄想打击她。
“你不来一点?如此良辰美景。”她举杯而问。
我摇头,“你知道我不怎么喝酒的,更何况,在这样凄惨的背景下,无疑是用酒买醉,驱赶寂寞。”
“陆无双你闭嘴吧!”谭小雪不耐,“别扰了我喝酒的兴致。”
我三缄其口。这老女人,看着小儿小女的人,心理不正常吧?
彼此彼此。
忽然小儿送过一壶酒,道是旁人自己带的酒,嘱儿送过来与我们共享。我朝小儿说的方向看去,那一桌坐了一名略显高瘦的男子,华服,锦衣,却独身一人,估计也是过路人吧。他举杯微笑示意,我亦微笑招呼。
我对谭小雪做眼色,示意那边:“谭小雪,你的美色帮你骗来一壶美酒。”
谭小雪没回头去看,不客气地倒来喝,边倒边说:“我背着他,他又见不着我什么确切模样,即便是慕美人,也是看上你这‘年轻’丫头。”她“咬牙切齿”。
蓦地,她轻呼:“好酒!”我笑她没个见识。她嚷嚷:“要不你尝尝?我不信迷不倒你。”
“好吧。”我递过杯子,“你知道我酒量浅的,给我来一两滴,浅尝便可。”
抿了一口,嗯,香而不浓,淡淡的,侵入心肺,然后慢慢地蔓延开来……还真不错。“你今天有口福啦。”
她慢慢享受着美酒,我无聊地四处张望,外面已经有些热闹的歌舞嬉笑。朦胧之中,似乎感觉方才那送酒的人仍旧在,不时与他的视线碰到一起,不经意间又闪开。那眸子,一闪,一闪,一时间有些醉了,看来好酒最能醉人,否则我怎么会产生幻觉,觉得那双眼睛,是明亮而深邃,吸引着人在不经意的视线碰撞间,心一动一动,仿佛有些心悸?
天色渐渐看得不甚分明,萧萧过来调皮地拉我一起去玩闹,我让不过,被她拉着往外。踉跄之中,撞上他人。回头道歉时,瞧见那双眼睛,哦,撞上他了。我微微一笑,以表歉意,他亦笑了笑,风清云淡的,就像他的酒,淡淡的,却暗暗地迷人,待入了口,不知不觉地四散开来,弥漫全身。
我想我真醉了。
在热闹的人群中渐渐与萧萧脱离,躲在一边稍微清净一下。蓦地有人拉我的胳膊,又拽回热闹的人群中。
我定睛看去,是他。
“不喜欢么?”他问。
“太吵。”
“那我们去其它地方罢!”他拉起我的手朝边上跑去。我莫名地自然而然地跟着他一起小跑,在这一刻,有一种浪迹天涯私奔的感觉。我们熟悉么?不,不熟悉。为什么我们就牵手在一起?哦,大概是因为,今天是个放纵的日子,是个给一个理由骗骗自己的日子。
我边跑边好笑着喊:“我们私奔吧!”
“好罢!”他亦笑着。
真是个浪漫的时节,春天,人亦发情不成?
那些喧闹声渐渐远去,我停下,细微喘气。他回过头,火光映照,他的眼睛闪闪,带着些须亮光,带着些须迷幻。“你是妖怪化身的么?夜晚降临时,看中陌生女子,带她离去,然后那名女子此后消失,再也不会出现?”我掂起脚,沉迷地抚上他的眼角:“你的眼睛,看得我难受,沉迷得难以自拔。”
“你呢?”他执起我另外一只手,“是否在天亮之前,化回一只青鸟,飘然而去?”他的声音,轻轻的,稀疏的,清朗得有几分清凉。不似九王爷那样的或低沉或戏谑或迷惑。却吸引着我,一步一步,不可止住。
“我想我醉了,醉得不知自己是谁。”我笑了,“今晚夜色醉人。”
“人更醉人。”他自然而然拥着我,“我想我亦醉了。”
他的胸膛,他的体温,他心跳的节奏,淡淡的酒味……我想,他是真的醉了,我是骗自己醉了。
彼此再亦无言。语言的苍白,大抵如此。我贪婪他身上一时半刻的温暖。
今宵良辰,实在不想对自己太狠,放纵一次吧。
手指触到他颈脖,他的肌肤,他的胸膛……
细细碎碎的吻,湿热的,温和的,轻柔的,辗转缠绵,吻得我要窒息,血液里不安的、跳动的、嗜玩的分子统统温热复活。一盆糨糊似的脑袋,清楚而迷糊地感受到他的手,他的身子,他的炽热……一点一滴,自然而然地去回应。
席地而铺的外衫上,体内的热情一点点积聚,辗转,低吟……
有那么一时半刻,灵魂几欲飞出体外,飘摇不定的极乐,太过梦幻,让人误以为,已不在人世。
恢复清明时,方觉春日里夜的凉意渐渐侵蚀入骨,我动了动,窝在旁边那人的肢窝。闭着眼,感觉到他正轻轻地替我穿衣。“我醒着。”我低声道。
“嗯。”他应了一声,继续手中的动作,“夜里凉。”
他横抱起我,往回走。
我道:“放我下来罢!是妖怪的,打回原形;是青鸟的,翩翩飞走。”
他没说话,停脚步,放我下来。
脚着地,我提起裙脚,小步往回跑。没有回头。
“夫人,跑去哪里了?怎么也找不到。谭夫人说现在得回去了,明天还得赶路,她等不到你回来,先回客栈准备,让我在这里等……就是找不着夫人,可急死我了……如果再等不到,我可就要回去找谭夫人他们过来找……这下好了……咦,夫人,头发上怎么有脏东西?哪来的草根儿,我帮你摘下来……”萧萧远远地看见我,匆忙跑过来,聒噪不止。
回到客栈里面的房间,思绪越来越清楚,脑袋和神经渐渐恢复常态,身体上的酸痛这才迟钝地传达到脑部——纵欲的恶果。
“怎么了?方才疯到哪里玩了?原以为你对这个不感兴趣,没想到玩得这么晚。”谭小雪推门而入,稍后又嚷嚷:“哎哟,这衣服,这头发,又是碎土又是草根……刚才在稻草堆里打滚?跟男人野合?……”
我累极,只想睡觉,懒懒地央道:“好姐姐,我累了,明天还得赶路,先歇着吧,你也去歇着吧。”倒在床上,渐入梦乡。
第二日起来,迷迷糊糊上了马车,在车上总觉得脑袋昏沉沉的。谭小雪摸我的头,“怎么没个精神气儿?——哎哟,好热。你发烧了!……你还踢被子不成?”
我听了,苦笑:“昨日一时放纵,野外与人共度良宵……之后,怕是入夜后凉气重……”
“陆无双!”她惊叫着要站起来,撞上车顶。桂英拉她坐下,安慰道:“小心点,小声点儿……”
“你们就不惊讶么?!”谭小雪又大叫,“陆无双,你开玩笑还是……还是说真的……?”
“不像开玩笑。”桂英劝道:“还是先找些药丸给陆夫人服下……”
我吞了药——在谭小雪“虎视眈眈”的打量之下。
我安静地对她说:“谭小雪,我不是守身如玉的贞洁女子,这也不是我的第一个男人,不要这么大的反应。”
“此间与往日环境不同。”她叹,“那人是谁?”
“在小酒馆送我们酒的男人。”
“唉,一壶酒就骗走我们的陆无双,真值得。连他长什么人模狗样都没见到,赔了赔了,老娘这次赔了。”
萧萧扑哧一笑。谭小雪瞪她:“你们俩个丫头,怎么比我还镇静?她可是跟男人在外面……”
“别带坏小孩子。”我劝她,“已经过去,不提也罢。此后天各一方,谁管谁是谁?”
“别把我们想得太幼稚,我们多少懂一些。”桂英给我添了张毯子在腿上搭着,“只是夫人向来行事不太一般,我们早有思想准备,真闹出什么事,也在情理之中。”
谭小雪闻此言大笑,“陆无双……你,你看,你在她们心中……就是这样的形象。”
桂英给谭小雪也加张毯子:“夫人也防着些,免得着凉。夫人甭笑话陆夫人,在我看来,夫人也差不多。”
我大笑,笑得忍不住咳嗽两声。这些丫头,年龄不大,很俏皮,却也老成的很。
好在这已是最后到行程了,傍晚就可到达边境,再过一日,就到我们的目的地。即便是病着,亦不会太舟车劳顿。
到了后,谭小雪第一个给我安排好,脑袋不痛,亦不发烧了,只是有点点咳嗽,请来大夫看了看,开了方子。谭小雪屡次取笑——纵欲的后果是很严重的。
“我却记得那一时半刻的极致销魂。”我如是回答。
谭小雪出门去找她之前打听到的某神秘大生意人。只知道姓吴。
一连几天没见她好脸色。第一天根本没见着人,府中人模棱两可,第二天主人出门,第三天临时有事,第四天终于见着,临时来了个小厮耳语几句,又抱歉匆匆离去,第五天谈得不欢而散……
我安慰道:“跟这些狡猾的老头子,气不来的。”
“谁说是老头子?”她惊叫起来,“是个小毛孩儿,还跟我端架子……”边说边紧握拳头,“迟早要让他尝到老娘的厉害。这种人,仗着祖上传下来的基业,耍着人玩呢?可恶,可恶……”
我心中暗暗叫绝——这“小毛孩儿”也不知如何傲慢、如何耍滑头,气得让谭小雪如此失常?
一直谈下去。
从开始的咬牙切齿——慢慢沉默——不经意地说,这小子,还有两下子——再到感叹,天要亡我,这些人精,这么小就比老娘会算计,真有他的——再到……
我早已痊愈,提出跟她一起去啃这难啃的骨头。她一把否决:“我不信我搞不定。”
于是我安心地等她慢慢啃。闲了,就跟萧萧逛逛这陌生的城市,她看到许多当地特产,忙着一件又一件地买回去。
这天,她逛一遍,手中又满满的。我让她先拿回,然后到约定的酒楼找我。
在此酒楼吃过三天,第一次感觉不错,便习惯性上这里。
依旧是二楼那间,窗户正对着下面,习惯让人把窗格都取下,底下熙熙攘攘的风景,尽收眼底。不可否认,我是喜欢在上面看下面风景的人,据说这样习惯的人,许多都是虚荣心强的,我想我也是,我喜欢华丽;喜欢奢靡锦色懒散的生活;喜欢隐身人群而又能显得与众不同,最忌讳人家把我等同于其他人——宁可不记得我,不可轻慢待我;害怕没有钱;害怕自己一个人凄惨……难怪她们俩说,我是个物质和□□大于精神的人。
“许是我又醉了。”身后,清疏的一声。
我身子一怔。是他?
我缓缓回头。
门在我看外面风景看得入迷时,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的。
门口,孑然而立,冷清的感觉,没有笑。原来,与我共度良宵的男子,在我清醒的眼中,是个清冷的男子。
当时只道此后再亦不会相逢,便一时把所有都抛诸脑后,只当以后再亦不会相见,亦不会尴尬。
然而我们相逢了。只不过,没有尴尬。
奇妙的感觉和难测的故事发展。没想到有后续。
他进门,关上,在我对面坐下。
二人无语。
原本为萧萧准备的碗筷,他用着。
各自独品美食。
原来,与我共度良宵的男子,在清醒的时候,也是个不多言的男子。
我惊奇地发现自己在思量着他。蓦地抬头,看见他的眼睛,亦正望着我。并没有那夜一闪一闪的感觉,是清冷的深沉和不经意的淡,却似深井,望不着,迫得人不敢看太久,迫得人又忍不住想继续往下看。
我意识到自己被他吸引,也许,从第一眼开始就是。
我开始重新细细打量他。清冷的高,清冷的淡,清冷的沉,清冷的五官,还算出众,配我,足矣。
配我,足矣。我为我自己的想法惊讶而好笑。是配我什么,与我一时欢娱?!
他放下筷子,伸过手,触到我的鼻,鼻梁,眉毛。我闭上眼。他的手掠过脸庞,牵到我的手。我睁开眼看他。他用唇轻轻触了下我的手指。放下。我这又想起,那次,我们默契地,彼此自觉地没有吻对方的嘴唇。
萧萧的到来,打破一室安宁。在她愣神打量他之时,我起身出门。
低头闷闷地回到客栈,一个不小心撞上一人,是桂英。“我的姐姐,走路也不看路。撞坏了自各儿怎么办?”
我见她手中抱了几件新衣服,问:“谁做新衣服了?”
“我拿的还能有谁的?前几天在一家绸缎庄里见着挺好的布料,就买了几样给她做了几件新衣。你知道她也忙得很,我便做主替她张罗。本来想要给你也挑一两件,想想你那挑剔的脾气,便也罢。”
的确,谭不算是热心服饰的女人,天生丽质,不需要夺目怪异的衣服来吸引眼球,只要得体、质地上好便可。
“我很挑剔吗?”我好笑地倚着门,“没白地给她做新衣裳,没给我就算了,还说我坏话。”
“人家若送了你,你也欢喜收下,是不是真正喜欢,以后会不会用,那就说不准了。能让你穿出来的,要不你自己亲自选的花色,要不她送的。人家送你的,都压箱底,萧萧刚开始擅自给你挑过一两次料子,你嘴上说好,做出来的,从来没穿过,她后来也摸出个门道,没你的吩咐,坚决不替你买。你说这算不算挑剔?”
我往自己的房间走,笑道:“我不跟你说啦。你这丫头嘴厉害得跟谭小雪一个样儿,我说不过。只是……你最近给她添了不少脂粉、衣裳……小心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