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情记》mihu

29、第 29 章

　　张容和谭小雪请来了。谭小雪把孩子奶妈丫鬟……通通带来，闹哄哄的。我终于弄清楚他们最后给孩子取的名字——吴笛。
　　我问为什么。
　　谭小雪笑着说，当时看他吹笛，入迷。
　　我大惊——那个满脸给我颜色看、庸俗不堪、恶毒的商人吴亦然，居然会吹笛子？
　　谭小雪笑着追打我，陆无双，你别狗眼看人低！
　　我仔细想想，吴亦然还挺人模狗样，蛮端正的一个人，然而什么时候我们俩就结了怨，彼此看不顺眼？
　　一边的吴笛大哭，谭小雪连忙过去抱他。
　　我赖到张容身边，窝在她腿上：“张容，公孙少夫人……好久不见。”
　　“没几天不见，越发像个孩子，看青王把你宠的，像只猫似的赖皮。”张容好笑地抚上我的头发，“越长越好了。”
　　谭小雪闻之，笑道：“不愧有爱情和男人的滋养呢。”
　　我想到哪只猫，怒吼谭小雪：“你送我的好东西，那小白痴，整天跟着我！”
　　说白痴，白痴到。它什么窜来的？跑到谭小雪那儿瞪着吴笛，吴笛也瞪着他，真有意思。
　　一个小孩，一只小猫，对望得没完没了。
　　我们看着好玩，捧腹大笑。

　　谭小雪问我整天做什么。我扳着指头数：吃饭，睡觉，练字，学字，看书，听书，斗猫，偷着猫儿睡着的空儿“偷偷摸摸”地跑去跟离殇亲热，跟萧萧学针线活儿，偶尔到元闵信那儿看有没有好玩的好看的好吃的，偶然出去逛逛，坐坐，看看……
　　她们听了笑个不停。谭小雪叹：“陆无双，你真过得惯闲散日子。”她天生的劳苦命，嫁了人后也不肯闲着，跟吴亦然一起打理生意，还要亲自照顾小孩，培养感情。真忙得过来呢？喜欢给自己找事做，真拿她没折。
　　“你整天没正经事，不觉得闷，或者不安吗？”张容小心地问，“我在府里，有两个磨人精，磨得人喘不过气来。整天围着他们转，从来没怎么像你这么闲过。”
　　谭小雪道：“你指望她忙？她一直都是闲人一个。你让她忙，她不闷死才怪。”
　　二人异口同声感叹我过得真糜烂。
　　我讪笑。二位一来，就批斗我不成？
　　谭小雪想起我的眼睛，问现在感觉怎么样了？其实早就好得差不多了。
　　谭小雪笑眯眯地看着我，道：“你应该多谢九王爷。”
　　我嗯了一声。想到他给这两只猫取的名字就好笑，一只“小灰”，一只“小白”，逗人呢。当时听了，萧萧亦一脸无奈，我说，毕竟还是人家王爷赐名呢，你可不许不从……无奈，萧萧终于不叫它小萧了，改叫小灰。
　　我的白猫，我仍旧叫它小白痴——它仿佛还挺乐意。

　　三女人在园子里疯笑，搭上一个时而大哭时而傻笑的吴笛，真热闹。
　　更热闹的还在后面——公孙宜寻上来，原来张容的女儿素来粘她，现在不见娘亲，在府里哭闹得不像样，实在不行，他命人抱着，一起送来。
　　公孙宜忿忿地向我埋怨：“好好的女人，不乖乖呆着，作弄什么聚会。孩子哭得好惨……”
　　这人还没走，吴亦然也寻过来，远远地刚进霜园，就叫：“我的小雪，我的儿子哦——”
　　张容和公孙宜面有笑意，边上的丫头、妈子们忍着，憋着。
　　我大笑，跑出去迎接他：“你这吴亦然，鬼叫什么！”
　　“你这陆无双！把我家小雪和我儿子拐来作甚？”
　　“只能天天让你占着？谭小雪好歹是我的好友……”
　　我们俩斗个没完，谭小雪出来劝架。张容和公孙宜也出来了。吴亦然见着有公孙夫妇在场，才收敛起来，正经与人家见礼。这人，就对我不客气！
　　一大群人挤在霜园。我大手一拍，难得聚得这么全，天气也这么好，干脆室外搭个场子，把离殇叫来，元闵信和文卓也叫来，大聚一场。
　　一时忙开了，请人的请人，布场的布场，孩子哭了要人哄，两小孩轮番轰炸我们的耳朵……两个同是生意人的男人凑到一起唧咕什么生意上的事……我跟小白痴，一会儿凑过去看看张容的粉雕玉琢的小女儿，一会儿瞧瞧谭小雪的胖嘟嘟的儿子……

　　齐齐聚在一起。
　　一向不怎么喝酒的我兴致高起来，亲自满满地给每个人斟满酒，未饮先醉，胡说八道：“为这幸福的大好日子，干杯。为谭小雪的儿子，干杯，为张容的一双儿女，干杯，为小白痴的可恶，干杯。”我兀自举杯，率先一饮而尽。
　　但见余人，或笑，或沉吟，片刻，纷纷举杯而饮，皆痛快之人。

　　人生如此，浮生如此，此生无憾。有友，有爱，有亲，有情，有家……

　　一时间众人说了什么话，玩笑了什么，都不大记得，只顾着跟谭小雪和张容喝开了。明明没有愁，明明和快乐，明明都幸福，还是想醉一场，幸福地醉一场。

　　醒来的时候已是夜里，离殇竟在一侧熟睡。我的头有些晕，坐起来。他醒了，迷糊着声音问：“醒了？”
　　我“嗯”一声，“你没回觞园啊？”
　　“没有。见你喝得大醉，吓傻了，留下来陪你。”
　　“吓傻了？”我好笑地问，“有什么可吓人的？是不是我喝醉了形象很难看？”
　　“你一向不贤淑。”离殇带着笑意，也坐起来，把被子往上拉，一直盖到我的脖子处，“小心着凉。”
　　我忽然想起那第一夜，在野外……之后，回去着凉生病的事。便讲给他听。
　　他轻笑数声，清冷的欢愉，淡淡的。
　　我把头靠过去。夜静静的，好安静。
　　“席撤去之后，见着大皇子。”他忽然说。哦，大皇子。
　　“是么？提起他作甚？咱们快活咱们的。”我懒懒地想起那个颇有心思的年少男子。
　　他叹口气，“说得也是。咱们丢下事儿，把这里全摊给他们作罢。”
　　“好啊，”我想起什么，道：“反正留在这里亦无它事，张容和谭小雪都有自己的家和孩子，等你把事办妥，咱们四处走走，看看。好不？”
　　“好。”

　　清晨起来，方洗漱完毕，便有人来请离殇过去议事。
　　我出门，随便走走，清晨的露水还未尽呢，起得真够早，我什么时候也习惯了这些作息时间？
　　“陆夫人，早。”
　　我抬头，见着大皇子。
　　我行礼。他忙道：“夫人倘若再这般……文俨惭愧，不敢再在此居留……”说得惶恐，脸色却是平静的，沉着的。
　　文俨？哦，对，他的名字。
　　“尊卑之别，总该分的。”我淡淡道。
　　“尊卑之别……”他复念一声，竟笑了，笑得竟有些寒气。
　　我不忍再与他多待，擦身而过。
　　他在身后叫住我，“我可讨人厌？”
　　“何来此话？”我低头侧问。
　　他不再说话。我等了片刻，继续往前走。“陆无双！”他竟从后面赶上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你欺人太甚！”
　　我实在想不出哪里有得罪他的地方。
　　“不敢。”我淡淡应到，“你还是快点放开我为好。”愈加不喜此人，神经质。
　　“你看不起我？”
　　没这个说法，“从何说起？”一边淡淡地应着，一边暗中使力，想要挣脱。
　　看不起？真正要追究起来，不怕得罪人的话，我看不起的人多了，不少他一个。
　　什么阿物儿，我没的闲心看不起你。真正看不起的，想都懒得想。
　　他一番固执，把我心底难堪的想法通通逼到上来，在脑中盘旋。我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博爱和天下为公的大家思想。甚至从来都有被我鄙视的、看不起的人。
　　我不是个善良的好人，我想，很自私呢。
　　他放下我的胳膊，淡淡地说：“多谢！当日搭救之恩。”走了。
　　我回头瞟一眼他的背影。有什么好谢的，我至今后悔，当日与谭小雪在从蜀回京的路上，怎么救了这么个身份这么个为人的人，莫名其妙地救了个莫名其妙的人。那个被我随口称作念青的穿青衣的少年，倔强，让人不喜欢。想起来，老娘还给他上过一次药——多少记得恩情，日后别跟我过不去我已求之不得，至于什么报恩，万万不指望的，只求不跟这些人扯上太多关系。那日在随园门口遇见，差点没叫出“念青”来，在张口之前，他抢先故意说，初次见面……既然他想遗忘掉，我也不揭开人家不好的回忆。
　　此地，当真不能久留，越来越令人憋气。这些人，都疯了，围着一个不切实际的梦痴狂打圈。

　　入夜无事，谭小雪和张容哄着孩子，我想偷偷去找离殇。
　　我懒得让萧萧跟着，让它把小白痴看紧了，我一人轻松地溜出去，抄小路，三步两步地望离殇那边走。
　　刚入夜，随园里已差不多静下来。林子处却有些声响传过来。我本无意，偏偏那声音却是我听过的，大皇子？
　　此小路是我独自去找离殇必走的路，刚好通到他的书房边上，一到，就可以进去看见他埋首案牍的身影。每每走在这条小路上，一个人，不急不缓地去找他，那样的心情，整个人都是舒服的。
　　元文俨于此路边在林中与人作鬼，存着让人看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心，或者说，他早已知道，这条路，是我喜欢暗暗走的，有意让我哪一天撞见？
　　另外一女子低低的、止不住的嘤嘤声。如此意乱情迷之事，亏得那么沉静深思的元文俨也做得出来。
　　“俨哥哥，不可……”那女子半真半假地拒绝。
　　“舜华，怪我今晚一时心急。”他抑制住喘息，怜惜道：“我送你回去，夜了，免得赵府发现。来日方长……”
　　“俨哥哥……”那女子低低叫一声，害羞地支吾道：“……舜华……愿意……”
　　“……好妹妹……”他们接着真做起事来。我在一边听着，暗笑。男女的细喘声，女子忍不住的嘤吟，随后叫痛的轻呼……

　　这元文俨，不知骗得谁家女子，什么样身份的女子，让人主动甘愿偷吃禁果——一个原本清清白白的女儿家，被破了身，不嫁此人，别无它法。毕竟这里大多女孩是规矩的，不似我与她们三个，本就非贞洁女子，来到这里时就已经一大把年纪的夫人了，用不了装什么纯情。这叫做舜华的，赵府的，不知什么人，听声音，也就十几岁的青春年少幼稚无知的女孩子罢了，情窦初开之时，迷恋上什么人，便一头走到底，粉身碎骨般地决绝和坚持。女人心啊……

　　我悄悄地放轻声响，一掂一掂地轻走。待走到离殇处，有点累了。趴在他后背上，叫：“离殇，你看我来见你一趟多艰难。路上还遇到一对野鸳鸯。差点没坏人家好事，只好撇着脚一点一点地挪过来……”
　　我赖在他后背上，想让他背我。顺口问：“京都有赵姓大户人家吗？赵舜华你可听说过？”
　　他沉思，回道：“赵大人府上有位千金，名唤舜华，年二八，乃京中出了名的才女；赵大人位高权重，极疼惜爱女。求亲的人踏破赵府，没几个能入赵大人和赵小姐的眼。”、
　　我恍然明白，问：“赵大人，很大的官么？很大的权？”
　　“应该算。”他半戏半真地道，“什么时候关心这个了？”
　　“没有。”我笑，“只不过某皇子偷人偷心……不知那小姐吃了什么蒙心丹，竟大胆从府里私自出来到随园与人约会……我们这随园的守卫也太松了些吧？……不过这样凑成人家几对好事，也是不错……回头人家会不会请我们随园吃媒人酒？……嗳，嗳，再走啊，怎么不走了，再背一会儿嘛……”
　　他把我从背上放下来，转身望着我，叹：“方才赵家小姐，问萧萧，她都知道是何人。你真一无所知呢？这般没心，以后怎么办？”
　　“没事，”我赖上他，“有你啊。”
　　他轻轻地笑了。
　　“嗯……”我想了想，“还有谭小雪，张容，有元闵信……不过他们都有自己的家，说到底，还是你最好用。离殇，你不许离开我。”
　　女人啊……我自我鄙视，在热恋中，真正昏头！说不准，过了这段时间，回想起来，会不会自己也纳闷——为什么当初会想着和一个人永远呆在一起？然而此时，却真的这么想。活在当下就够了，所有的感情，都是现在的、当下的、此时的，至于过去的和将来的，谁都不敢说，更何况是感情这种琢磨不定的东西？

　　他宠溺地笑着，清清的。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傍晚，他的双眼，亦是这般在清清冷冷中含着引人的点点眩目光彩，引着我与他奔跑出去，私奔的感觉，不顾一切。
　　“离殇，你很迷惑人呢。”我禁不住喃喃自语。“你更是。”他轻轻散开我的鬓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