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 4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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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早醒来，一边的谭小雪还睡着，她定要留下来陪我——其实又有什么好陪的呢？我说过不要紧的，可每个人都觉得要紧……
披了外衣出去，真的很早，还未大亮，清早的寒气和清新的空气扑在脸上，凌冽而清醒。
突然身上多了件衣裳，我一看，是曼殊。我连忙问：“你没跟优昙他们一起走？谁照顾他呢？你在他身边那么久，最熟悉他的……”她打断道：“爷让我留下来伺候夫人。”
“我好好的，哪用得了那么多人伺候？你一定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是不是？你不告诉我，至少你得跟着去。曼殊，我不是小孩子，真的，我自己能挺过去，我能照顾自己。你去追他们，在他身边照顾他……”
“夫人！”她打断我，怔怔地看着我。
“曼殊，求求你，你在他身边，至少我安心些……”我几乎要哀求她。
“夫人！”她再次打断我，我怔住，看着她低头，叹息，“唉，两天前爷说过一样的话……说我留下来，至少他走得放心些。”
以为自己哭够了，以为自己真想开了，以为真的没关系……眼泪却不争气地再次跑出来惹祸。“曼殊……求你，追他们去吧……看见你，就像在提醒自己，他不在了，他究竟怎么样了……曼殊，你让我好过点罢……”
“唉！”她叹息道：“我去便是。马上起程便是。夫人别这样……”
我回房找出那对镯子，拿给她一只，道：“你带给他，说无论如何，希望他活着，希望他回来后亲自为我戴上。”
她神色莫辩地接过。我不管，只要没死，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对自己说想通了，想通了，然而看见他往日的婢女，就会这般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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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得好早。”谭小雪醒了的时候，我正坐在梳妆台前，没了萧萧，挑了一个十二岁的丫鬟，名唤小艾，正帮我梳头。我扭过头跟她说：“你也别再在我这里睡了，滚回你家里去。昨儿跟你睡了一晚上，整晚不得安宁，你再这么下去，我可要天天失眠了。”
“好了，好了，我走就是。”过了会儿，她叹：“陆无双，小看你了。你这丫头，只会死撑，没想到死撑的工夫居然也不错。”
“放心吧，我千年老妖，死不了。”抿了抿口脂——秋冬季节，涂一点，嘴唇不那么容易干裂。“回头看看你宝贝疙瘩，一天一夜没见，他不吵着要娘？”
“他的性子倒不错，不赖人，跟谁都能玩在一起。”谭小雪穿好衣服，我对她道：“过来我替你梳妆？好想试试自己的手艺如何。”
“受宠若惊，却之不恭。”她含笑，任我摆布。
终于大功告成，我问：“如何？”
“马马虎虎，比我想象中要好。”她笑。
我也笑了，道：“其实很多时候，很多事情，我比你们想象中要有用。”
“你是想说，你能挺得住，哪怕他最终真的死了，哪怕永远失去他了？”谭小雪挑眉，直接地问。
“是！”我道：“不想打扰你们的生活，谭小雪，别人无辜为我付出越多，我越难受。……给你讲一件往事——”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一天多了件新衣服，很好看，我很喜欢，第二天就穿到学校。一个四年级的女学生过来，跟我说，陆无双，这件衣服是我妈妈买给我姐姐的，却被爸爸拿去送到你家，讨好你们。我姐姐穿得比你好看，你们是坏人。我又羞又恼，问她为什么要这么说人，为什么要说假话。她说，本来就是这么回事，这衣服肩膀上绣了一多小花，其实是她看着眼馋，试穿了一下，不小心弄破了点线头儿，她妈妈手巧，绣了朵花遮掩着……我一看，真的是。当时觉得，那件衣服就像针扎一样，刺得我有多难受就有多难受。后来买自己的任何东西，一定要亲自去挑，看着付款……
“妈妈告诉我说，这是命，无双，你又没错，既然出生是这个样子的，为什么不好好利用，好好享受？把自己弄得那么累干什么？……后来我也想通了，便放纵自己坐享其成，但一直留着底线，因为从那件衣服事件以后，一直怕自己的无知、虚荣、娇气、软弱……牵连到其他无辜的人，我自己一个人享受天生所有的，父母给的，没什么，可不想让别人因此而受到影响，我不想自己损坏别人的生活。可一直还是有人会说我这，说我那，小学有，中学更有。你知道为什么我跟张容会一直好下去吗？因为她既不侮辱我，也不巴结我，真正当作平等的、一般的出生。对那些眼光，我说我不在乎，我也以为自己不怎么在乎，其实在乎得要命。谭小雪，真的在乎。在乎自己成为别人的麻烦，累赘，阴影……”
她的手抚在我的头上，安慰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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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小雪吃过早餐就走了。
“陆夫人！”远远的一个声音，迫不及待地闯进安静空气中，仿佛一把剪刀插进布帛，刺破一块。
竟是信王妃，往这里直接冲，后面跟着连连跟着跑来的小艾，怯怯的。我摆手不要紧，让她下去。
“陆无双，看你害的人……害得他好惨！”她稳住气色。
“谁？”我纳罕。
“元闵信。”这是她第一次称呼他的全名，听来怪异而果断。
“他怎么了？”
她回头往外走，丢下句话：“跟我来。”
我连忙跟上去，马车停下来的时候，我掀帘子往外看，竟是“无双园”？我纳闷地看着信王妃。她道：“进去看看吧。”
屋内还是以前的摆设。
她领我往最里面的一间房间走去。元闵信躺在那里，沉睡的样子。屋内并无其他人，寂静得很。“怎么回事？”
“毒。”她道：“太医说，一天一点，大约已半年了，到现在，齐齐发作。”她仿佛知道我下面要问什么，接着说：“一个侍妾下的药，怀疑是那小子背后指使的。”她伸出大拇指。我一惊，元文俨？
“他一向谨慎，为何会这般……”
“你看看那人吧。“她拍拍手，有两个人带进一个女人，”让人看看你这的模样。“她上前，把那女子的头发往后抓，女子的面孔自然呈现在眼前。
“啊！——“在看到她的模样之后，第一反应，忍不住地叫了一声，捂住嘴巴，往事一幕幕掀开，回忆零碎的零碎……为何回到这般地步？以为没那么浓烈的……
“这园子，他买过来，名字都不曾换过。这眉眼，似足了谁，我不需多说。若不是如此，他不会这般宠着她，单独放在这儿，对她毫无防备、轻易中招。陆无双，你原本与他有些不清不楚，你若想进王府的门，我亦不会不允；后来撇清了，跟青王好了，偏偏还纠缠着他做甚？朋友？即便是朋友，也当避避嫌——毕竟不是你的男人。你既然不要他，吊着他做甚？即便无意，何苦还与他谈笑风生，何苦还让他生生看着你，面上笑着，心里涩着？当真傻到丝毫不曾觉察？不知聪明过份了故意装傻，还是真那么笨……你也太不爽利了些！……”
轰隆隆的，天旋地转。元闵信，元闵信……
是，我是笨蛋，不，我是太不爽利，太糊涂，太想装糊涂，太不当作一回事，……扪心自问，真正没当作一回事，觉察到那么一点点，总觉得，他那样的人物，应该是多情而不长情的，应该是转瞬即忘的，所以觉得没什么，所以觉得可以忽略，不值一提……
却没想到，这般傻气……
真的“多情总被无情误”么？
“陆无双？”那女子开口说话，“我们还真的蛮相似呢，难怪王爷喝醉了喜欢叫我无双。”讥讽而鄙视，冷冷地，像冬天的冰雹抽在脸上，生痛。
我不理会她，问信王妃：“她怎么说？太医怎么说？”
“贱人什么都不肯说。”信王妃狠狠甩她的头，命令道：“带下去，好生看着。走漏半点消息，要你们的命！”那两男子默默带人下去，干练而漠然。“既然有信心来下毒，自然有信心不是轻而易举能解的。谁的毒药，自然向谁拿解药。可贱人不招供，没有证据，不能闹出去让上面那人知道；也不能让外面的人知道，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抱歉。”事到如今，能说的，只剩下这么苍白的一句话。陆无双，你真是个拖累，是个祸害，是个白痴，是个累赘……
“我去找他。”我疾步往外走，坚决道：“向他要解药。”
“他又不是傻子，痴儿，向他要，他便给不成？”她鄙夷道。
我不管，总之我要试一次。我不与她说了，去元文俨那里，总之在她眼中，估计我从来没什么好角色过。难为她一直容忍着，居然有时还给我好脸色看……
元文俨就住在不远的随园里面，我走步过去，三步两步就到了。
“元文俨，给我出来。”等不及别人通报，我直接冲进去。
“难得陆夫人会来我这里做客。”他半路杀出来，赫然挡在我前面，“我这个卑鄙无耻不入流的男人，夫人竟会主动找上门来？”
“说你卑鄙无耻不入流，还真没说错。连别人的感情也利用！不，应该说尽会利用别人的感情。元文俨，你够狠。”
“只有感情，尤其是所谓痴心的爱情，是最最愚蠢，最最能被人利用，最最让人防不甚防的。陆无双，你也是，倘若现在离殇有个三长两短，恐怕你要跟人家拼命，哦，不他已经有个三长两短了，可惜命薄，幸好是老天让他如此，而不是别人，否则，不知道陆无双会怎样报复那人呢。”他贴进我的脸，轻视的，轻薄的，狠狠地揪着对方最最痛处的血肉——这个人，无疑把别人的弱处看得一清二楚。“陆无双，你也太嚣张了些。直接闯进我这里，大吵大闹，蛮横无礼……真是个蛮讨人厌的女人。”
是，我是令人讨厌得很，我一直知道自己不受欢迎，然而到今天才知道究竟有多令人讨厌，有多失败，又多可憎，有多受人鄙夷……陆无双，我鄙视你。我狠狠在心里骂。你有什么了不起，你会什么，你一无是处！……
漫天的自责和愧疚。陆无双，你真是好自私，好懒惰，一直躲避着一些事情，一直只想生活在自己的小天地。对朋友，对身边的人，不够关心，总是别人帮你多一些；对离殇，总是他宠你多一点，那么多疑虑，那么多暗示，你应该在以前就可以猜到一些，可以觉察到一些，你应该可以早点知道，更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多照顾他一点，多爱他一些；不是嘴上说了，心里想了，便是爱了，终究欠他日常中的关怀和照顾，以前总想着，唉，等以后吧，以后我照顾他多一点，当作现在的补偿好了……对朋友也是，总想着，唉，以后一定会好好报答他们，以后会有许多许多机会，不用急在当下……
陆无双，你真的真的真的好混蛋……
“说吧，要怎么才能给？”我直接问。
“什么药？”他不急不缓，开着玩笑。
我道：“我不跟你装，元文俨。他多少是你叔叔。但这人冷血。可你究竟想要怎样，才能放他这一次？有条件尽量开出来，看我们能不能做到。”
“我不稀罕你们的条件，只稀罕你的。”他的手，贴在我脖子上，轻薄而鄙视的意思。
报应来得真快，以前那般无视他，总以为以后不会跟他搭上任何边，即便惹他不高兴，又怎么了……我这人，太不会为以后打算，总是过一天是一天，陆无双，你真的好混蛋。
看人家现在，这般手脚轻薄，明明是侮辱的意思，却得生生忍下去。
“念青，我好歹救过你一次。”想起那次回京的路程中，我和谭小雪救的这人，以前后悔怎么救了这样一个人，现在才知道居然也会有用这件事做筹码的时候。
“念青，念青……夫人终究把这事当作一码事儿了？以前不是说，既然过去了，提它做甚？不是不屑于救过我么？不是看不起我么？不是不屑于欠一个人情么？……”
“是的。然而现在无可奈何。”我坦然承认，他这样说，与其唯唯诺诺讨好，还不如说实话，“你若交出解药，就当真正报答过那次，以后互不拖欠。至于我以前对你的不屑，那是我心里真实的想法，我无法改变或者为此道歉，你若想还回来，以后大可同样地轻视我、鄙视我、贬低我，全数报复。”
“不等以后，就现在吧。你今天做我丫鬟，伺候我一天，末了我交解药给你，以后……我再不欠你相救之恩。”
“好。”我爽快答道。做下人么？有什么，再难堪，也咬牙挺过去，就这一天罢。
“夫人答应得太爽快了些罢？”他嗤笑。
我回他一个笑，“因为我还没自私到只顾自己的地步，我在乎他，他是我难得的朋友。”
“朋友？陆无双，亏你说得出口。旁人都看得出来，偏偏你蒙来里头，傻乎乎的。”他回头大步走去，“随我来罢。”
随他到书房，他遣退一边的小厮，命我磨墨。
安静得要命。
他忽然抬起头问：“你与青王，可曾这般一人磨墨一人挥笔……？”
元文俨，你太可恶，太懂得随时挑起别人的痛苦，生生把人拉回痛苦的记忆，撕得人心破碎不堪。“是的。”
“怎么，想起来难过？”他讥笑。
是的，很难过，很难过…… 曾经，不久的以前，我们还很幸福，我们还在一起……“是的。想起来撕心裂肺的难过，翻天倒海的难过。元文俨，这么回答，你可满意了？”既然要看人家痛苦，便如实跟你说吧，让你变态的心理得到满足吧。我的确很痛苦。
“我不满意！”他把笔不耐烦地一丢，笔端上刚沾好的墨汁划了一个小小的抛物线，落在我的衣裙上，点点墨色，渲染开来，晕成朵朵墨斑。
他不高兴，散发得满屋子都是沉闷的气氛。他不高兴——看着人家幸福不高兴，看着别人不幸福了还是不高兴。总之这样的人——从来很难高兴。
真难伺候的一个人。我想。不知他手下的那些人，是怎么应付的。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第 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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