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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 45 章 ...

  •   这是长江下流一个繁华虚浮的城市,亦有粉脂香鬓,亦有一夜千金……一个奢靡的城市,需要奢靡的歌舞。陵城,陌生的名字,陌生的地方,我们在这里落脚,只因它繁华,绮丽,我们需要这样与京城同样销金的地方。
      万娘的兴奋,总让我想起“磨刀霍霍向猪羊”的句子,颇有磨刀备战意味,斗志满满。
      人生地不熟,幸好准备钱财充裕,各方打点,拉拢,讨好。作为初来者,我们尽量谦微客气,不卑不亢。
      冬天之后,春日里,我们的易初莲衣歌舞坊正式开张。红红火火。毕竟之前在京城里的训练和积累没白费,这些带过来的人,颇上档次。一些人从京城回来,或者京里的人从上面下来,在京见识过的,知道我们的名号的,无疑给我们作着无形的宣传。
      万娘乐颠颠地里外忙活,我越来越偏爱在易初莲衣里面打理,外出赶场表演,一般她带领或指派人带着。

      流淌的岁月空隙,会在忙碌的空隙,晒半日太阳,赏半日花,仰头看,不知他是否在上面,是否看得见我。也许,早已转入另一世。
      不敢让自己太闲。歇够了接着做事。有事做的时候,总是好一些的,不会胡思乱想。小白痴安静地一直陪着我,我习惯了夜里抱着它入睡。偶尔没有它在,便觉得少了点什么,几乎睡不着。

      春去秋来,这四个字很简短,一概而过。我们更加忙碌,或心甘情愿地忙碌,或欢喜地忙碌。
      拾笔郑重地给元闵信和谭小雪写信,简约说了我们这一年的事情,并祝好。
      他们都回信了。谭小雪先是骂我一顿,然后又叮嘱一通——仿佛她越来越罗嗦呢。最后她顺势提了提张容,婉转地向我解释,原来当初公孙宜在外应酬,被灌了酒,一夜春宵,那女子竟怀上了,公孙家自然不会让自己的亲骨肉飘零在外,于是接进府……忽然明了。当初张容亦是先有身孕后进府,她有什么资格不让别人进门?再说,她能作妒妇吗?……太多太多的苦衷。一言难尽。

      我写信对谭小雪说,原来以为,人是一点一点,一天一天地老去的。现在才知道不是。也许有时候,我们怎么也老不了,而有时候,一下子迅速老去……谭,我是不是老了?我常常这样想。为什么我要离开,也许给自己一个机会,逃避当初我与他生生缠绕的地方。在那里,每一天,我似乎都可以闻得到空气里曾经属于两人的气息……我知道身边的人都是好人,无人提及他半点,仿佛他从来没存在过,仿佛真的就是我自己一个人的梦罢了。可还是难受,尽管无所谓地忙碌着,还是难受。看着曾经与他共同走过的路,呆过的房子,心里暗暗地难受。所以想逃避。也许我一直做不了坚强的人。尽管学着长大,学着适应,仍旧不够坚强。张容说的没错,我也觉得自己蛮混蛋,蛮糊涂。然而有些东西,生生附在身上、灵魂里,不是说丢就丢的。我从来不苛刻自己——尽管自责得要命,尽管逼迫自己,尽管努力改变,然而还是放自己一马,还是给自己留了点空间。我只能说,我尽力就是了。……

      不久之后,渐渐发现,凡是官道上的事情,办起来特别通畅容易。心下了然,写信多谢信王爷暗中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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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年到了。暗中让人准备了若干份年货,趁夜色掩盖下,到了贫困人家住的郊外,一家一家地放下。在回去的马车上,小艾埋怨我何必亲自做这些偷偷摸摸的,倒像是做坏事似的。
      我笑笑不语。想亲力而为,不想张扬。
      年过了,开春听说有些人家揭不开锅了,偷偷放了些米在门口……如是等等。

      传说有菩萨显灵。每到节前,施恩于穷人家……当时小艾在外面听来,回头便把这些话讲给我听了,我在屋内大笑,笑到哭了,我想到那个默然行善的男人,那个被许多小孩子围上来叫哥哥的男子……
      然而我越来越记不清他了。他对我说,放心,我一直在你身边。我感觉他说过的,说过这样的话;可他不在,他不在我身边了。于是我想,也许我记错了,也许他根本没说过,也许所有的记忆都错了,乱了……所以我开始遗忘了……

      ……
      端午前夜里,去偷偷派送糯米等。回程途中,寂静的夜里,只有马车的轱辘声。呜咽的哭声,忽然闯进耳朵里,凄惨而诡异。小艾下意识地拽进我的袖子。我让车夫停下,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车夫大牛,是个年轻的小伙子,竟也有几分怕意。我下车与他同往。路边沟壑中的一团小东西。哪家的儿女,不得不弃于路边?估计是个贫苦人家的女儿,生下来,不是儿子,养不起,又不忍看着她死,放在路边,欺骗自己,指望老天好心,让人抱走。
      大牛抱上来递给我。“可怜见的,连像样的襁褓都没有。”勉强包裹着,还露出一小块破旧的棉絮,倘若不被人发现,到了深夜,恐怕会冻死吧。……难怪养不了,即便养活了,日后恐怕连衣裳都没的穿吧。再昌盛的世道,也有穷人啊。
      缘分吧,你以后随我吧,你就叫阿裳,好不好?……
      ……

      我很想知道我今年究竟多少岁了——在我有一个孩子的时候。我写信给谭小雪,问她可曾记得。她回信说,我大约长她儿子二十四岁,现在吴笛五岁多一点,我该是二十九岁。二十九,二十九了呵。我惆怅地坐在夏日的炎热里,满心的惆怅。
      张容呢,怎么样了?谭小雪信里说,去年冬天,公孙老太君死了,到了春上,公孙夫人也殁了,我心里有些轻松和高兴,终于去了两座大山,现在公孙府里女眷中张容为大,家中内务,一切轮到她打点掌管。熬到头了。谭没提那个妾室。我只记得,以前的信里,谭说过一次,公孙的妾室,入门不久便顺利生产了,公孙宜对她一般,并不见恩宠,反而待张容有些愧疚……仍旧有些乱。不知现在怎么样了?他们的感情。……
      我的裳儿哭了。我连忙放下信,过去看她。奶妈说是饿了,抱起她喂奶……

      我已是个二十九的女人。那么呢,她大我七岁。张容呢,她大我两岁。
      岁月如梭。
      我忽地想哭。那些鲜活的年轻岁月,一去不复返,真的不复返,真的不在了,真的不能肆意挥霍日子了,真的真的老了……
      我快到三十了,三十,三十,于女人而言,多么可怕的数字。

      我写信告诉她阿裳的事情。我说,我真的老了,谭小雪,我们都老了。
      她回信,说:我真的老了,然而无双,你还没老呢,你一直是那个小妹妹,你只是长大了。
      无双,无双……我们向来不如此称呼对方,而是全名相称。然而这声无双,这声小妹妹,叫得我想要流泪,她说我长大了。长大了,终于被人家说长大了,在三十岁之前。……

      ----------------------------
      ……
      某天,小艾进来仓皇说,……崩……
      我怀抱阿裳,正哄她入睡,轻轻地“嘘”一声,让她不吵着婴儿睡觉。是么,帝崩,新君……换新天地了?他们换他们的,咱们过咱们的,小裳裳,乖,睡……

      过了些日子,谭小雪的信来了。她听说皇上半年前已病重,朝中之事交于元文俨代为执掌,如今终于走了。想来可怜,正当盛年,一场病夺走一切,当年争得那么辛苦的东西,转眼成空。
      元文俨如愿以偿,风流年少,意气风发,万万人之上,该是何等的风光如意。然而当初借助那么些势力,总要平衡,亦累。都何苦来着?
      文卓被发配到边疆封地,无事不得入朝。那是什么样的苦寒之地呵,一毛不拔吧。还好,能有个清净地儿,过安稳日子也好。
      元闵信呢,他呢。谭小雪没提。是故意没提吗?何必呢,让我多做一趟工夫。于是我听话地写信给他问是否安好。他回说一切安好。于是便罢。

      我们之间的联系,仅限于不多的书信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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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的确一切安定下来,再无可忧之事,我让万娘回京。她不肯。京城已不缺人手,可这里有我已够应付。于是我们想到顺江西行,找一处繁华之地再开一处……我让她去了,而自己仍旧守在陵城——为什么会叫陵城呢,我常常想。应该就是建康、建邺、金陵、南京……
      我喜欢这个地方。奢靡繁华,在此之中,觅一份安宁,周围越是喧哗,心反而越是安宁,又无甚熟人,真正有置身于市却可独自逍遥自在的意味儿。或者说,我贪恋尘世的光怪陆离,却又不想整个儿融如到里头去,于是这样边缘地游走,很合适。

      ……
      万娘来信说在楚州落脚,一切顺利……楚州,楚州,这个名字映入眼帘时,怔怔地拿着信笺,想了许久,翻江倒海般……终究什么也想不起来,我想我真的忘了。忘了曾经有过一点点渊源的地方。真的忘了。
      好动的小艾兴奋地跑进来,边跑边喊:“夫人,准备好啦。走喽!——”小艾喜动,性活泼,到了这边来之后更显出来了,却又老实得一根筋,让她自己出去玩,她死都不去,硬是要守在主子身边一刻不离地伺候。不知怎的,就成了规矩,身边其他的人亦跟着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教管有方……我只得不时带上他们外出游玩,好让他们在外偷得半日闲,自己也趁机清净清净。
      她冲进来,笑道:“——咦,夫人,怎么哭了?不舒服吗?我去找大夫……”
      我止住她,道:“方才揉眼睛,揉得太过,有点不舒服,流了几滴泪,别大惊小怪,把大夫请来,没病给治出病来。咱们走吧,这几天风景正好……”

      待游玩累了,草地上铺一张席,众人围坐,把带来的吃食拿出来,各取所爱,边吃边谈笑。
      我笑道:“这么好的景色,倒让我想起一首词来。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拟将妾身嫁于,纵被无情弃,不能羞。不知在座的,有没有心仪的人儿?只管跟我说,我替你们办……”
      还没说完呢,被他们一顿臭骂……
      我却思量着,这些人,差不多年龄的该放就放掉,让人家好生嫁娶。回头看着办,先打听她们心意如何……一边的阿裳兴许也想吃了,扯着嗓子哭,奶妈忙抱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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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来越想单纯做女人的生意。我考虑着开间绣坊。说办就办呗,四处张罗,选铺子,打点,招人……我的绣坊开张了。我取的名字——易初莲花。
      生意尚可,不算坏,比我想象中要好。这是我独自办的一件事呢。……
      易初莲衣那边渐渐扶持一些能担事的人掌管日常的事儿,我把更多的时间和心思放在易初莲花绣坊上。
      ……
      生活真美好。

      ------------------------------------------------------------------
      ……
      日子一天一天过下去。时间过得都快让人忘记时间。
      我的裳儿要满周岁了。我把她的生辰定在端午节那天。小艾问我为什么,我笑,让她日后好记,一到端午,便是她自各儿的生日啊。
      小艾在一边笑了。还是那样一个女子,只不过添了几分妩媚。
      之前见她大了放她走,她死活不走,我对她说,总得嫁人不是?她羞红了脸,吞吐道出心意,原来与大牛暗中交好。我乐见成人之美,热热闹闹给他们办了喜事。如今已是有身孕的人了,仍旧在我身边围着,让她歇息,她歇不到一刻,又来我这边晃……
      我看得恍惚,喃喃道:“小艾,你真美。”
      “夫人又笑话小艾!”她没用力,做个样子拍打我的后背。英落拉她到一边坐下,“一个挺着个肚子,一个是夫人,两位真够闹人心的……”
      小艾嫁人,总得挑一个人补上贴身丫鬟的空缺。那日正是落英缤纷的时节,地上铺满一层落花,我见到一个丫头不知受了什么委屈而躲在丛中哭泣,落英的衬映,把她衬得格外动人。我对她说:“你做我的丫鬟可好?以后我不欺负你。”我给她改名叫英落,一个敏感于心、坚强在外的女子,受了伤,躲在一边偷偷哭泣,绝不麻烦别人。
      我觉得她有点像谭的性子,是故格外舍不得让她做事。
      这些日子,上了手,她便毫不客气地管三管四。惹得小艾嘟嘴说:“真不知你们俩,谁是主子。英落说什么,夫人都嗯嗯应承……”

      真幸福的日子,平淡得淡出笑来。裳儿奶气地叫我娘,与小白痴互望。
      她一岁,我三十。真的三十了。
      流光溢彩的日子渐行渐远,落下一地荒芜的回忆。
      我什么也想不起。
      不知道在我所有的二十多岁的生命里,我做了什么。
      在尾巴的时候,我养了个女儿,她如今会说话,会奶声奶气地叫我娘;会在别人的看扶下乱窜,会好奇地跟小白痴玩耍——尽管小白痴对她不上心……我会好玩地为她洗澡,挠她痒痒,看她笑得乐不可支;我会在喂她吃饭时,谆谆教导“多嚼几下,娘说吞下的时候才能往下咽……”,尽管她还不懂这些……;我会用拙劣的绣功为她做小衣裳,亲热的叫她阿裳阿裳,有新衣裳穿了……

      我常常被这样的日子感动得要哭。我在信里这样对谭小雪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第 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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