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情记》mihu

49、第 49 章

　　于是，我成了陆大人失散多年的女儿，入住陆府。世事最俗——难道没其它创意？
　　一月后，三朝老臣陆大人寿辰，圣上亲临，于府中偶然识得陆家小姐才识过人，特命入宫为御前女官。
　　于是我现在在御书房整理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等着那人下朝之后，一一批阅。我这位子，伴君如伴虎，然而我相信，风险越大，相信利益越大。说到底，全凭那人的权威，全看那人的喜恶。平日里见他最多的，离他最近的，最有机会知道他喜好的，便是众人讨好的对象。岂不看他贴身伺候的公公每天有多少人恭敬万分地讨好。
　　与我一同做事的，还有其他几个女官，轮流当值。我们住一个大院里，不过是各住各的。
　　我刚进来十天左右，许多事情，全由她们俩指点，说实话，我名不副实，勉强应付罢了。之前还未曾正式当值过，这是我的第一天，也是进来后第一次再见他。
　　这些天，一直忙着适应，偷着闲儿想，他意欲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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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来了。我跟旁人一起，行礼。
　　他坐下，看了看桌面上的，沉道：“这是谁……”
　　我连忙跪下，低头认罪。
　　“都下去吧。”他命令。
　　我舒了口气，连忙跟着众人下去。
　　“陆夫人留下。”身后响起他的声音。“夫人”，此夫人非彼夫人也。宫里女官，亦负品衔，按宫中规矩，尊称“夫人”。
　　“茶。”他下命令。
　　照规矩，这些活儿，自有其他宫女做，然而他是天，他是一切规矩。我端起一边的茶奉上。他接过的时候，按住我的手指，一如数年之前。我暗暗好笑。要摸，你后宫里多的是柔媚女子，何须握我这半老不老的？
　　我忽然心里一亮，是了，这场戏，他也许能玩，也可能当真，可能产生一丝迷恋，然而我，是不会的。这是我唯一的优势。在这场游戏里，我比寡情，无所求。而他，也许有个结局希望着，也许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做什么，无论怎样，他一开始就处于劣势。真正不在意的话，根本不会数年之后，还要把我找回来，折腾。
　　“我常常想，看你如何卑微，如何屈膝，如何忍辱。”他自称“我”。
　　我沉默。
　　他的手指，沿着我的手腕，一点一点探进衣袖，一点，一点，不急不缓，挠人心呵。
　　忍。
　　想通了，也就那么回事。甚至想，即便是这身子，承蒙他不嫌弃，我倒无妨，当作是春风一度吧。
　　然而这春风一度之后，恐怕此生，就要郁居宫中。单单女官，可以出宫还家。
　　所以还是在乎的。所以最好还是不要走到那一步。然而再退一步，真若就此出不去了，也就那么一回事。
　　所以都无所谓。
　　想得太无所谓，真正日子都过得无所谓，感觉都要麻木。
　　“真正当得起‘肤如凝脂’四个字，莫过于陆无双。”
　　“皇上谬赞。”
　　“是吗？那朕倒想看看，究竟是否名副其实。”他忽地用力，茶杯甩到一边，破了。衣衫撕扯开来。这厮，亦太急躁了些。按照游戏规则，刚刚开始，要慢慢来，用尽方法折腾我，还轮不到这一步。
　　“你为什么不反抗？”他无趣地放开。衣衫还未褪下呢，看来我的确没什么魅力，人家真没什么心思动我。
　　“天下之大，何人敢反抗皇上？”我跪下，恭敬道。你愈是想看我反抗，看我气急败坏，悲愤愈绝，生不如死……我愈是无所谓，事事依你便是。元文俨，你真的很无聊，玩这么无聊的游戏。大概这几年，你把朝廷中治得差不多了，顺心了，天下太平，闲着无事，没事找事做吧。
　　他把桌上什么东西猛地往地上一掷。一抹黑色闪过，溅到我裙角，是墨，他把砚给摔了。“来人！”他不耐地喊道。卫公公马上进来，打着小心。

　　于是我挨了板子。
　　原来女官也可以被打板子的，真够难看的，怎么说都是女官，可责罚起来还是一样不堪……这些宫中责罚律规，改天应该多加熟悉，说不定，日后轮到我头上的，还多着呢……我趴在床上，心想。没人敢送药过来。我身边，没有药箱。
　　翠绿、绯红两人端来热水帮我擦身子。一触便痛。
　　好在女官还有人伺候，要不然，连个替我擦干净的人都没有。我想。
　　又是痛。我连连叫唤：“轻点，好姐姐，痛……”
　　“夫人第一天当值，便弄成这样，唉……”翠绿感叹。我也不知道怎么说，连想都不知道该怎么想。脑袋空白，懒得想。
　　她们下去了，我趴着休息。“陆夫人，陆夫人……”细微的唤声让我睁开眼睛，是无珊。她见我睁了眼，塞了样东西到我手心，“好生歇着。我陪王妃进宫，偷空抽身过来的。”
　　“难为你们了。”我苦笑，元闵信那人，真正好心。“把药拿回去，免得把你们也惹进来了。放心，我死不了。要死也没那么容易死。”皇上想让我受一番罪，谁敢摊上这码子事？
　　“你这死脑筋！皇上又没说你不能自己用药！”无珊急道：“你让我家王爷心里好受些罢！”
　　心里一怔。让他好受些罢！
　　信王妃和无珊她们，也不见得要帮我一把，都是元闵信的意思吧。我勉强笑一笑，道：“我收下就是。你快去罢。别耽搁了。”
　　把药瓶塞到里面的床铺下，继续趴着。

　　我在考虑怎么样做可以让我以后少受点皮肉之苦。之前想的没错，然后他更没错，什么事，都得以他那边的喜好为标准。我想的没错，然而做错了。他不知不觉中要玩这么一个游戏，我偏偏不配合，偏偏不扮好应该扮的本分角色，让他觉得无趣，让他恼羞成怒……犯了忌讳，活该被打。

　　昏昏沉沉的，中间绯红送过饭菜进来，没胃口，勉强吞了两口，趴着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浑浑噩噩的一片，模糊看见谭小雪，看见张容，她们朝我走过来，“陆无双，出去走走啦。整天窝在房间里面，看看你发霉了没？”“上次我看中的那条裙子，希望没有被人买走，快点快点，陆无双，一起去，……”盛夏的南方，又热又腻，怎么她们还有精神出去逛呢？女人真的是天生的购物狂？……谭小雪边开着车，边和张容不停地打扰我：“陆无双，不准睡觉！马上到了。……”这两人，拉人家出来就算了，还不许人家在车上小睡一会儿……
　　下了车，天气真热，一股子热浪扑得人好难受。全身上下忽地串入热潮，热得人一时晕眩，思维空白……好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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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夫人！夫人！……”这谁啊，别吵，老娘什么时候成了夫人？老娘还年轻好不好？老娘还没嫁人好不好？……脸被别人拍个不停，我只好睁开眼睛，看看究竟是谁这么可恶。
　　“翠绿，你让我好好睡睡，别吵我。”我不耐地瞪着她。
　　“夫人……”她怯怯地道：“夫人已昏睡了两天一夜。”
　　我明白了，感情她们以为我昏过去了，所以紧张。“没事，我只是有点累，就睡久了点。”
　　看来真睡过了，脑袋昏昏的。觉睡多了也是不好滴……我摸摸脑袋——好烫。难怪有点难受，原来病了，真病了。
　　“夫人喝药吧。”绯红端进来一碗药。两人把我的身子侧着，把药喂到我口边。我憋着劲儿一口气喝下去了。问：“皇上让人来看的？”
　　“是。皇上还亲自来过一趟，那时候夫人醒不过来，嘴里乱叫什么雪，什么容的……”
　　还因祸得“福”呢，皇上居然亲临……唉，他又给我惹的麻烦。

　　大热天的，趴卧在床上，不好受。身体上不好受，心里很无聊。
　　开始想谭小雪，想张容，想阿裳，想初秋，想吴笛，想公孙之落，公孙溯，还有他们可恶的父亲公孙宜，以及那个尴尬身份的妾室——有机会，一定除掉她。隔她在那儿，是所有人的刺儿。
　　跟张容共享？即便公孙说什么一时醉酒，即便后来没怎么看过她一眼，即便把她一直晾在一边……老娘还是受不了，这事轮到我好姐妹身上，我最受不得。
　　若没有爱，那倒也罢，偏偏你们俩当初是自由恋爱的，是互相喜欢的，如何忍受得了？如何面对彼此呵！
　　她也是无辜的？……可惜我没那么博爱。她究竟如何，是藏得极深，自有打算，还是真的无辜，统统与我无关。与我有关的，只有张容，她是我的好朋友，我不想看她委屈，这比我自己受了委屈还憋气。
　　说实话，除了她这尴尬的人之外，生活还是蛮美好的。谭小雪和吴亦然，他们的孩子，谭小雪和公孙，他们的孩子，元闵信和他王府里的一些女人，以为他们的孩子……都是各自的美满。
　　阿裳，阿裳怎么样了呢？这些天会不会想我？有没有缠着谭小雪问我去哪里了？谭小雪会怎么回答她？……她会不会生病？会不会挑食？会不会到处寻小白痴？……
　　咦，小白痴呢？老娘生病了，它自己跑到哪里快活去了？

　　眼皮又合到一块儿了，再睡睡吧，反正无事。
　　还未睡深，浅浅的时候，脸边有毛茸茸的，是小白痴吧。闭着眼，揪起它的毛皮，往一边丢，“混蛋，这时候才想起我？”
　　它又蹭过来，还呜呜地委屈。
　　我再把它丢出去。这下它没跳回来。
　　脸边没毛茸茸的了，却多了两跟手指。
　　心下一惊，睁开眼。是他。
　　我忙要下床行礼，他止住我。
　　我便不勉强，免得又惹了他，再来一顿惩罚，新伤加旧伤，我不指望起得了……
　　一时讪讪的，没话说。小白痴得意地蹲在他怀里。我怒瞪着它，用眼神命令它下来。它得意地转转身，不理我，完全忽视我的愤怒。自作孽，不可活。平日我老用“故意忽视”这一招对它，看，现在它还回来了。
　　“可好了些？”他清清嗓子问。
　　“好多了。多谢皇上。”
　　“可得了些教训了？”
　　“领教了。受益匪浅。”
　　“那你倒说说自己错在哪儿？”
　　“错在不该在夏天犯事儿，若换成冬天，多穿几样衣裳，打起来也不会这么疼。”
　　他哈哈大笑几声，我望着他，这人，也许平时真的很枯燥，不然这样的话，他也笑得这么开心？
　　说实话，我鄙视我自己，这么讨巧地讨好他，作这般姿态，真的很恶心。然而有人受用。
　　“陆无双，我想看看你骨头究竟有多硬。”笑完了，他竟有些发狠。
　　“客气。我的骨头向来不硬。”我略带不耐烦地顶回去。
　　他俯下身，俯得很低。我慌忙道：“皇上——”
　　“你为什么要假装？陆无双！这不好玩。”
　　我很无奈。真的不好玩。他也觉得不好玩了，不管是真是假，不管我怎么样，都不好玩了。我何必要假装，我何必要假扮一个角色，与他把游戏玩下去？
　　可究竟要我怎么样？真的，这个游戏玩不小去。假的，他看得出来。
　　元文俨，我正式把你定为心理暂时失常好了。你真是个难伺候的主儿。
　　“我只能说，我很无奈和遗憾，元文俨。”我轻轻地说出真话。真的，对这样的人，最智慧的做法，只能半真半假，该说真话时说真话，该说假话时说假话，或者一直说半真半假的话，直到他自己无聊了，麻木了，没心思了，然后把这玩具丢到一边去。
　　“是了，只有这话才是真的。陆无双，也只有你敢，还敢这样叫我。”
　　忽然我自己也空落落地难受。这人，自己无聊就算了，偏偏拉上别人一起，他不好过，大家都跟着不好过。“你很寂寞么？元文俨，那么多女人，那么多臣下，这全天下，都是你的。你还寂寞么？何不放过我一马？我这等小人物，也值得你费心……”我承认，我这话，说得有点企求——也许正是他所期望的，他想听到的。然而也是真心的，我真心企求他快点觉得无聊，快点放开。
　　他笑了笑，起身走了。
　　够了，你得意吧，我真正是在乞求你。

作者有话说

　　谢谢粉的捉虫。多谢多谢。恨不的扑上去亲你一个。来，亲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