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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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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些时日,这天谭小雪说去买一批新人回来。我们三个和万娘、莹娘同去。
再好的世道,也有贫苦之人。万娘和莹娘熟练地摸小女孩的骨架、听声音、察灵气等,掂量一番,一趟走下来,倒买下十多个。我小声问了问共花了多少,一听,吓一大跳,人贱买到如此地步,阶级、贫富、等级……可怜见的。谭小雪笑,“如果当初咱们一不小心,说不定也沦落到卖身的地步,她们没被卖到妓院,已是万幸。回头好好待她们就是。你伤春悲秋什么,大小姐。”
“我也不见得有多同情。只是感慨罢了。”
看见那边一个空旷的台子上面,凌乱的一群人,台下三三两两的人。我问,那边做什么。万娘回答说,“官卖之奴。”
我好奇,“万一卖不出去?”
万娘看我一眼,“卖不出去,有官家开的青楼,戏园……还有王侯子公的府上……总有发落的地方。”
“我们去看看。”我牵着谭小雪和张容,往那边走。万娘跟上来,嗯嗯两声,又没说出口。
真正凄惨。刚才我们买人时,多少还是亲戚,存着怜惜和无奈,而这里,官兵拿着鞭子抽不老实的人,有些是一家几口,估计全家连带获罪的那种,窝在一起不肯分开,有的哭天抢地,有的早已麻木……百态的苍凉和落魄不堪。
“走吧。”谭小雪道,“看得难受。”
“嗯。”我应着,准备折回。
“夫人!买下我家妹妹吧!”忽然有人冲下来,跪在我们面前。“几位面善,大慈大悲,买下舍妹回去做个使唤丫头,别让她沦落风尘之地。”十多岁少年的身形。
有人骂骂咧咧拿着鞭子过来。
张容上前,塞给一块碎银,那人折回去了。看,还是张容心地慈悲。
“你求错人罢!我们也是做生意的人,偏偏做的也不是什么干净生意,喏,你看,那边那么多小女孩,都是我们买回去,日后好发财的。”谭小雪指给他看,劝他:“都是命,认吧,日后抓住翻身机会,何必在此最困顿之时求人?又有何用?”
那人抬头怔怔望着谭小雪,是个少年,离我们那么近,就在我们脚跟处,我闻得到他身上传来的乱七八糟的怪味,看得到他头发脏乱。
“走吧。”我转身。救不完的,这世上,悲苦人太多。
他忽然死死拽住我衣角,“夫人发发善心,买下我家妹子罢!就是上面那位,你们看,很乖巧的……过了今晚,她就会被送到……”
“早说过了,她跟了我们去,不见得落得干净地方。”谭小雪解释着,说:“你放下她的衣服吧。”
“几位夫人面善,定不会为难她。”他死死拽紧我的衣服.
我懊恼:“你怎么就觉得我面善?你怎么就觉得我们不舍得玷污她清白?错了!我若是青楼里面的嬷嬷,管她多节烈的女子,也要她玉臂万人枕;若在戏园子里,也会让她‘台前卖艺,台后卖身’。”
台上冲下另外一名男子,冷言:“求人家作甚?”这倒好笑,仿佛如今不堪地步,他还保留着什么面子和尊严。马上来人把这名男子拉回去。
懒得理这些人,理也理不清,这些事情,一沾手,没完没了。若是简单,我也不介意帮忙,只是这样臭脾气的人,没心思招惹。
“既然已买下,带他回去罢。”身后的万娘说话了。
我奇问:“我们何时买了他?”
“方才张夫人递的银子,便算卖身钱。”这时,方才那名小兵拿来一张卖身契——果然如此。
我们三个人没想到这点。刚才张容递银子过去,无非想免掉他的一顿鞭打而已。
“得,跟我们走吧。”
“求各位也买下小的家人。”他倔强地坚持。
既然已经买下一个,干脆做到底罢了。“好了,好了,万娘,你去看看,都带着吧。”
他这才放下我的衣裙。
谭小雪打趣,“这下好了,真够热闹的,添了这么一家活宝,弟弟固执,哥哥清高自恋,妹妹受人保护……你这裙子,快被他扯破。”
“也算做点善事。谭小雪,是不是我们一向冷血,才被送到这莫名其妙的地方?”
“放心,比我们冷血和恶毒的人,大有人在,若凭这一点,怎么也轮不到我们。”谭小雪回头看了看,“貌似还有位夫人,是他们的娘吧。”
“咱们要这群人干嘛?小女孩有那么群强悍固执的人保护着,动不得;一个愣头小子加一个自恋青年,做杂役?那位夫人怎么办?供养着?哎哟。”我叹,“头痛。你看,我一出来就添事儿。”
“得了。也不差那几口饭,我们现在还养得起。”张容笑,“陆无双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回到易初莲衣。这大大小小的一群人都被领下去洗刷干净,换上干爽衣服。
我们吃完饭,桂英通报外面候着。
莹娘领着那些人进来。
洗干净了,衣服齐整,头发整齐,看起来果然不一样。谭小雪像模像样训话。我和张容也端起架子,其实心里是想笑的。
这些小丫头退下,那一家人被万娘领进来。
“报上名字吧。”张容忽然第一个开口。
“夫人说叫什么便是什么。”哥哥仍旧有些不屑与倔强。这身,一身傲骨自然是好,然太过了,难免因此遭苦。
“嗯,”我沉吟,“从小到大,叔远,叔同,叔宝。对了,敢问夫人姓氏?”
“妾身刘氏。”他们的母亲倒彬彬有礼。
“嗯,以后就称刘夫人吧。”谭小雪吩咐道。
说完便让他们下去了,谭小雪让人分付了点事。“……陆无双,你怎么随便乱取名?从沈从文的文章到历史上的人物,胡乱来呢。这个叔远,应该是沈笔下的吧?”谭小雪笑道,“这也罢,可惜人家秦叔宝,好好的名将,大男人……这下成了个小女孩。净会糟蹋名字……哎,哎,哎,你们快去收拾收拾后面,空出两间房让他们一家住下……”
我一听,又是后院,感情我这后院,流火自从那次住下之后,坚决不搬到前后,硬是无期限地赖在我院子里头,万娘住在离我小院不远的一间屋里,这下又添这四个人,好了,够热闹。
谭小雪看得精准,知道能有那样傲气的儿子,有礼而不失分寸的夫人,以前定也是好人家,只不个逢了什么变故,被牵连,无端受此遭遇。特意让人整理出两间屋子,让他们一家人单独住在后院,夫人和小女孩,没让她们做事。
倒是刘氏自觉,每每主动把整个后院都打扫一遍,闲了还到那个破乱花园整理——说实话,刚开始还想着要人修理修理,免得越来越破,后来一直拖,拖,拖到现在越发潦草,她一点一点地整理,杂草全除去了,土也松了,不知向谁讨了些种子播种。那小女孩儿呢,整天屁颠屁颠地跟在她后面。
我乐得她们忙活,由着她们。
一应事情,由着萧萧去应酬。
院里还有另外一个丫头,我干脆取名叫做瑟瑟,平时我又没什么事好瞎忙的,再多的人要了也不着,没白地浪费人力,多一张吃饭的嘴。
我没天没地地窝在院里饿补琵琶和这里的闲书,最后想:大同小异,朝前发展,只不过,这里慢了点,一些东西交叉错乱了,比如说以前在历史书上很早就传入古代中国中原地区的东西,在这里仍旧还没流传进来,一些很迟再传播过来的植物、种子、技术什么的,早已存在。……头大了,终于决定不看了,管它什么社会了,反正还早着,轮不到民主革命,轮不到迎接新世界……
这天,萧萧笑着拿了块东西进来,“夫人看,刘夫人送过来的,说是给小姐作垫子用。看这人,没一天闲着。”
我接过来,针脚倒不错,“能做成这样,已是不易,也许人家以前不怎么亲自动手做这些。”
萧萧点点头,“也难为他们。前两天还听说,叔同那小子搬什么东西的时候,不小心砸到脚,今天还躺在屋里。”
“是吗?咱们离他们不远,却不知道,也一点消息都没听到个……也怪我,这一连四天没跟她们俩个一起吃饭,唉,这张乐谱折腾得我够呛,萧萧,你从哪儿拣来的?真捉弄人……”
“什么拣来的?我可是花大钱从外面买来的。”萧萧这丫头,胆子越来越大,“夫人自己弹不好,倒怪起乐谱来。”
我汗颜。吩咐晚上跟她们一起吃。
“大忙人,可有时间吃饭了?”一见面,张容就笑我,“不知什么东西,连饭都懒得到这边吃了,谭小雪昨天还说,你若是连续五天不露面,她到你那儿把你揪出来。”
“唉,天生愚笨,被首曲子给难住了,硬是琢磨了几天。这谁作出来的破烂,害死人。”
“呵,原来这间已有乐谱。”谭小雪半真半假地叹。
“老天,拜托你有些常识。”我叹,“没有共同语言。话不投机半句多。”
“找死!”
……
“听说那个什么叔同砸伤脚了?”
“恩。”谭小雪应声,“让他躺着好好休息。这娇生惯养的,指望他们做活,没倒帮忙就万幸,可这一家人,又不能什么都不做。听说这段时间刘夫人在后院倒是勤快得很,可是?”
“貌似是。”我点点头,“由着他们吧。既然买回来了,没必要还作践人家,毕竟他们以前没怎么受过这样的苦。”
“公孙大人派人来请咱们这里的姑娘们去表演什么的,还有十来天,连同咱们三个一起。”
“颇似过去的戏班子到大户人家唱戏。”
张容道:“说到底,这些天,还没见过公孙大人,一直都是别人出面。”
这人,端的好长的心思。官场上混的,没几个不是人精。
这天,我们三人规规矩矩出门,在马车上,我想到什么,问谭小雪,“你是不是要生日了?眼看入冬了。”
“嗯,这里的日子已不是那里的日子,不过也罢,也省得我老是想起自己美人迟暮。”
张容劝,“反正你一直也过农历生日,还是过吧。我前两天算了算,在下个月,咱们姐妹仨儿也和借这机会热闹热闹。”
自从来这里,就没真正安稳放松过,张容想借机热闹一番,也不为过。我当下表示同意。
公孙府。
万娘和莹娘说要在易初莲衣照看其它事情,并没有来。
我们在公孙府上的人带领下,领着跟随而来歌舞献艺的人进了一个准备表演的地方。
是公孙老太太的寿辰。不过是走过场,图个喜庆热闹。
谭小雪之前简单排了个闹哄哄的祝寿舞,让我想有什么祝寿的好歌。我想破脑袋想不出什么特别好的,谭小雪就让她们中一人随便唱自己所会的祝寿歌便可。
我们三人在后面等着她们表演完毕,然后回去。真不知道,这公孙大人,让我们三人跟过来作什么,难道来个秘密召见不成?
结果秘密召见没有,大庭广众之下召我们进去倒是有。老太太一时高兴,赏了那群女娃儿后还要见我们,这是公孙老太太一时兴起,还是公孙大人之前就安排好的?
我们进入大堂,气不敢多出,毕恭毕敬行礼,祝福高寿。
“几个丫头,乖巧模样。来人,添几张凳子让她们坐在一边。”我汗,在她老人家眼中,估计没几个不是小丫头。
我们皆暗惊,谭小雪不动声色用手肘撞了撞我们。
当下坐在最末,已是万分荣幸,略微扫了扫,不知坐了多少达官贵人。这府上,不知多少正经主子,也不见得能进这个场面。
老太太兴致貌似颇高,又问我们三人当中可有绝活,露两手。
不得不又一一起身回话,自称并无才情。
“陆夫人的筝倒也听得。”远远传来一句话,我听着貌似那天三个人当中,挨我最近的那人。
“是吗?秦大人听过?”原来这人姓秦。
“三生有幸,听过一次。此番若搭老太太的福气,再听上一遭,恐怕六生有幸。”这人好不气人,还记得当初我随口说的话。
当下有人取筝过来给我。
我硬着头皮接下。
难办,越是大场面,越是难挑曲子。
最后奏了半曲《春江花月夜》,猝然收尾,半响方有人问,“为何止住?”
我笑答,“留着一半,斗胆让老太太心念念着,下次还请易初莲衣的班子。”其实是我自己弹不下去,只好急忙收尾。
那问的人大笑。能肆无忌惮在公孙老太太寿宴上大笑,身份不凡。
“信王爷见笑。请来不成体面的班子。”没记错的话,这是公孙老儿的声音。
“哪里的话,有趣得很。下次公孙府上若是再请这班人,记得给本王一张贴子。”声音貌似年轻,蛮爽朗的人,当然,只能说听声音表面如此。
“信王爷抬举。”公孙老儿卑谦万分……
……
领了丰厚的打赏,我们回去了。
“公孙老儿究竟想干什么?莫名其妙让我们露脸。”谭小雪在马车上懊丧。
张容说:“说不定只是想让我们增添一点知名度,以后易初莲衣的生意越来越红火,来的人越来越鱼龙混杂,他们也越来越好收集他们所需要的信息。”
“一扯上关系,想摆脱也难。终究急进了些。”谭小雪叹。
我道:“不是说过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说,不碰到这些事,说不定会碰到其他的事。这生活,就这么过下去呗。”
“这话,看破红尘似的。陆无双,你剪了头发做姑子去吧。”张容玩笑。
谭小雪煞有介事地摇摇头,“不可,不可!留着她,偶尔能撑撑场面。虽然我嘴上一直损她的钢琴和筝是半调子,其实……怎么说……,钢琴都是从小学起,拿了那么多证书……陆无双别的本事没有,以前数学物理经济化学计算机高科技……都一塌糊涂,就在音乐上还有那么一点点天赋,悟性好,入门极快,古筝玩到现在,一直玩命似的喜欢,大概也有七年,说实话,还有两下子,你瞧她认真起来的劲儿。方才我都痴了。至于文学,也勉强记得一些文字。除此之外,无其他长处。咱们凑合着用用她吧……”
“玩命似的喜欢?”张容笑,“她倒不见得有多喜欢,只不过大学时候生活太无聊,你想想,她一不参加集体活动,二不认识什么朋友,三不喜欢电脑游戏,不喜欢逛街,晚上也从不去学校夜市瞎晃悠,不恋爱……你让她做什么,除了看看闲书,就只有每天手不离筝……你不知道,有时候她约我吃饭,吃到一半,就叹,唉,好无聊的大学生活!你说那些中学生拼了命地考进来做什么?真没意思……”
唉,又拿我以前的事出来笑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