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池》月云霜曙

14、第 14 章

　　十四

　　一路走來，素還真遇見了好幾撥魔人，卻個個見到他如見到鬼一般，嚇得拔腿就跑。素還真攔住其中兩個，問到底為何那樣稱呼他。其中一個魔戰戰兢兢地看著他一眼，問他究竟是哪個素還真。

　　素還真知道一定是兩個一模一樣的素還真讓他們迷糊了，就問：“你們是怎麼分辨素還真的？”

　　那兩個小魔抱著縮在一起，其中一個顫巍巍指向素還真頭上的蓮冠：“戴蓮冠的是‘最兇殘的素還真’……”見到素還真不悅地挑眉，他立刻縮回了手。

　　素還真猜測他所指應是他那三分之一的分身，便努力表現出和善的模樣：“那另一個呢？”

　　他的笑容好像真的起了作用，那兩只小魔不那麼害怕了，繼續說道：“另一個當然就是‘次兇殘的素還真’啦。”

　　“噗。”素還真頭一次聽到這種稱呼，忍不住笑了起來。

　　說話的那只小魔大著膽子問：“你是哪一個？”

　　“吾嘛，哪個都不是。”

　　那兩只小魔面面相覷，湊到一起嘀嘀咕咕。

　　“居然出現了第三個素還真？”

　　“這素還真太變態了，他是會自體分裂怎樣，越變越多，這叫我們怎麼活！”

　　“當壞蛋沒前途了，我們還是趕緊改邪歸正吧，至少還能混口飯吃。”

　　那兩只小魔兀自低聲商量，卻不知這些話全部落到素還真的耳朵里，聽得他哭笑不得。這兩個只是功力低微的小魔，素還真也不想與他們為難，見問不到更多的便放他們離開了。

　　看來，還是得親上玄都一趟。

　　玄都，是天魔治下的魔域都城，素還真憑著記憶來到這座位於魔域深處的陰森鬼城。路上所見的魔已非初入魔域時的泛泛之輩，對於異族的來到個個不懷好意。經過幾場無謂的戰鬥后，素還真不欲再浪費時間，一路躲開巡邏的魔兵，漸漸接近玄都。

　　雖然這是一個他并不太熟悉的世界，但好在另一個素還真的作法他還是能推測一二。儘管各自都有不同的際遇，他們的本質都是一樣。所以素還真猜測如果另一個他真的來到魔域，那麼他一定會來見天魔。

　　果然，當他在玄都外表明自己的身份目的之後，整個玄都都因他的到來而沸騰起來——雖然并不以他期望的方式。

　　“素還真，只身來到玄都，是欺我魔界無人嗎！”天魔特殊的帶有魔性的聲音在玄都內迴響，引起素還真一陣苦笑，看來雙方的關係真的不好。

　　“非也，素某乃是為‘自己’而來，”素還真道：“天魔，請現身吧。”

　　他的要求卻被天魔拒絕了：“要本座現身，也要看你有沒有這樣的本事，圍起來！”話音才落，從玄都內部湖水一船湧出無數魔兵，將素還真團團圍住。對方人數太多，即使都是些功力低微的小魔，像這樣一哄而上也很讓人頭疼。眼看情況危急，素還真仍保持了冷靜：“天魔，素某非是要與魔域開戰，素某的來意閣下應該清楚，請容在下問天魔一句——即便素還真入魔，天魔你又能掌控他嗎？”

　　“嗯——”

　　眼見天魔在聽他說話，素還真立刻又拋出兩個問題：“他到底會成為魔域一統天下的助力呢，還是另一個不穩定的變數？尚是正常人類的素還真身負重重枷鎖，而卸下這些枷鎖的他，能量如何，又會怎麼做，魔域難道願意挑戰？”

　　“你的話太多了。”這個時候，天魔突然一揮手，眾魔兵立刻一擁而上，素還真大驚，全身凝氣，正欲伺機逃走，卻突然聽到玄都的上空傳來一陣悠揚的琴聲——

　　“我家主人派在下來帶回他親愛的另一半，還請天魔給個面子。”

　　素還真聽到那聲音，卻是臉色一變，這人竟然是——

　　琴魔！

　　“琴魔，玄都的事素還真也想插手嗎？”天魔的聲音喚回素還真的神志，他又聽琴魔回答：“若是別人，吾主人自然是不會插手，可是天魔如今要對付的人可不是別人，此人恰恰與吾主關係密不可分。”

　　琴魔說完，一陣琴聲激蕩，將在場的魔兵都震得通通往后退了一步，素還真見狀立即化光脫出包圍，臨去前聽到天魔冷冷地了一聲，然後阻止了其他人的追擊。

　　素還真心情複雜地遁著聲波來到琴魔身邊，正見他已將無量琴綁至背后，見到他來，道：“走吧。”

　　“……”素還真望著琴魔走在前面的背影，沒有想到還能再見已逝去的故友。他眼見琴魔已經走遠，按捺下激動的情緒，立即跟了過去。

　　素還真跟在琴魔後面，進入一處竹林中。與魔域其他地方景致殊異，此處竹影幢幢，流水潺潺，清幽中又含風雅，雖然魔氣森然，卻不顯鬼氣，反而有一股脫俗之意。

　　“此處真是特殊，不知何名？”

　　“素賢人贊廖了，此乃吾之居舍，流光水舍。”

　　素還真露出瞭然的神色，想來他之完全體才入魔域沒多久，也還沒機會發展自己的勢力，於是暫時借住在此。他以前以臥云的身份與琴魔結交，兩人以琴論交，卻是從來沒有到過這里，是以感到陌生了。素還真突然反應過來，剛剛琴魔是喚他“素賢人”。

　　“另一個素還真向你提起過吾嗎？”

　　“是的，來自異境的素還真。”

　　“哈……”素還真想了想，又問：“素某聽你喚他……‘主人’？”

　　“他雖不是原生的魔，但吾贊同他治世的理念。”

　　素還真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他問：“他如今找到的人手，除了你，還有誰？”

　　聽他問起，琴魔也沒有隱瞞，坦然道：“據吾所知，還有飛疆、斬海、萬鈞勢與魑魔。”這幾個名字素還真都不陌生，都是當年反對天魔統治的人。

　　不過，他才來魔域幾天？這效率也太高了吧。

　　素還真感到無奈，他不知道現在那完全體到底是怎樣的情況，究竟還剩有多少屬於素還真的意識。他現在只想早點見到他，讓他復原。

　　隨著琴魔進入流光水舍，琴魔說那完全體想與他單獨談談，自己不便跟隨，便提前離開了。素還真看著他的背影消失，才進去面對那個入魔的自己。

　　“人已經走了，還這般戀戀不捨嗎？”

　　一進入，素還真便聽到這句頗酸的話，他看到另一人坐要院落里，面前擺著一張石桌，桌上擺了一局殘局。那個人正倚在椅中，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雖是一模一樣的面孔，因髮色與瞳色的不同，卻顯出完全不一樣的氣質來。

　　“見到故人，難免感懷。”素還真這樣說著，坐到他的面前。他仔細打量著對方，只見另一人全身放鬆地坐著，嘴角微揚，卻是毫不收斂地釋放一身威壓，唯獨眼神光華內斂，讓人覺有些微親切。

　　“見吾如此，可有失望？”對方問道。

　　素還真反問：“這話是以素還真的身份問出嗎？”

　　“素還真只是一個人，而非是身份。”

　　“素還真也是身份。”

　　那人眸光一閃，又道：“吾便是吾。”

　　素還真靜靜地看著他，沒再與他打那些機鋒，只無聲地嘆了一口氣：“吾真是羡慕你。”

　　另一人看著他，道：“素還真的身份讓你感到壓迫了嗎？”

　　“非是壓迫，而是責任。”

　　對方嗤笑一聲，又道：“自錮而不自知。”

　　素還真搖搖頭，心中感歎魔化還是對他產生了影響，但他不想就此與另一個自己產生衝突，便沒有繼續與他爭辯：“看你的模樣，也並非全無理智，你留在魔域，又收攬眾魔，你想做什麽？”

　　那完全體沒應聲，只施施然走到素還真面前，抬起了他的下巴，素還真不愿與他對視，移開了目光。

　　“怎麼，不敢看吾的眼睛？”

　　素還真撇撇嘴：“不敢又如何？以異術蠱惑人心的手段，嘗過一次便夠了。”他話雖說得不客氣，姿態卻十分放鬆，他這般柔順的態度取悅了對方，另一人將唇貼在他的嘴角蹭了蹭：“吾以為你并不討厭。”

　　“你說的是兩回事。”

　　“哦——”對方拖長了尾意，道：“那意思便是你不討厭，喜歡嗎？”

　　“素某沒有這般自戀。”說完，他往旁邊躲了躲，又問：“現在可以回答吾之問題了嗎？”

　　對方低低笑了一聲，收回手，這才回答素還真的問題：“天魔統治魔域太久了。”

　　素還真表情瞬間怪異起來：“你真的要插手魔域之事？”

　　“魔域、中原，兩體一同。”

　　“魔域按其自有的制度發展已有數千年，你若插手，後果難料，何不讓魔域歸魔域，中原歸中原呢？”

　　對方卻搖了搖頭：“素還真，你認為中原與魔域可以和平共處嗎？魔人的野心永遠不會停歇，重建魔域的統治體制，才能掌控魔界，也唯有此，才能確保中原的安定。不能掌控魔界，便無法掌握中原。”

　　素還真聞言更驚，不由失聲道：“你要掌握中原！”而對方只是靜靜地看著他，那雙暗紅的眼瞳里流溢著莫測的隱芒：“吾要的是天下大同。”

　　“你……”素還真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他雖已有心理準備，但沒有想到對方的變化比他所想還要大，他見解中流露出的極端與自負，這是過往在交談中不曾體現過的。素還真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天下大同並非依靠武力或是強制的方法能夠建立，你所構想的大同，最終定然淪為爭權奪利的血腥戰爭，會將這天下都卷進來，沒有人可以倖免。”素還真心中喟歎，這個人不是素還真，卻又還是素還真。

　　他自出世以來，所期望的目標一直都是如此，只是他期望的大同世界依靠的是世人各自遵循自己的軌跡，依正道而行，而完全體所言的大同世界，卻是依靠武力以強制的方式建立。前者太過縹緲，后者太過脆弱。

　　這是兩種極端的路徑，爭論到後來，他們誰也說服不了誰。其實素還真心裡知道，他所期待的大同似乎更像是一場美夢，這場夢卻經歷了太多鮮血，朝著一座海市蜃樓以他都覺得殘酷的方向推進，而最終的彼岸，也許永遠都到不了。

　　“犧牲無可避免，逃避犧牲只會帶來更多預料不到的犧牲。”

　　素還真難掩心中痛苦，他搖了搖頭：“犧牲并非必要，若是有和平的方式，何必一定訴諸武力……你不明白，你所處的世界是多么令人嚮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