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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 44 章 ...

  •   H市离N市有两个小时的车程,是华东地区的经济中心,医疗水平比N市高出很多。
      但是方湛乔提供给护工的地址,并不是一家医院,而是一家由美国某医疗机构开设的保健中心。
      何寻推着托运过来的自行车,沿着花坛边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走了进去,走了一段里面豁然开朗,一个粼粼闪光的人工湖边,有一大片广阔的草地,周围树木高大苍翠,最里面是一幢典雅素净的大楼。
      不时有轮椅和被搀扶的病人走过,看护者都是随意而整洁的衣着,没有步履匆匆神色凝重的白袍医护,感觉倒像是走进了一个雅静闲适的社区公园。
      草地上忽然歪歪扭扭地骑来一个六七岁的混血男孩,边骑边得意地回头用英语高呼:“我干得不错吧!”
      他身后似乎还跟着一个人,但是何寻还来不及往后看,就见那孩子得意忘形地掌控不好龙头,眼看就要从车上摔下来。
      何寻赶紧跑了过去,想在孩子摔倒之前把他扶起来,但是孩子身后已经跑出一个身影,眼明手快地帮孩子扶正了龙头。
      “很棒!”他用英语鼓励孩子,然后放手直起腰来,唇角的笑意倏地凝住。
      冬日的阳光是蜜一样的琥珀色,而眼前的女子纤细的身影被包蕴在琥珀的中心,清透的光泽,映出她脸上灿然的欣喜:“方先生,您托运的东西送到了,麻烦签收一下。”
      方湛乔呼了长长一口气来缓解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女士,请问你是哪家托运公司?你们的速度,实在超出了我的想象。”
      何寻紧紧抱住了他:“是的,让你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才等到我,实在是太慢太慢了。

      方湛乔和她一起推着车走进一幢楼,楼道明亮干净,并不似病房,倒更像一个星级宾馆的住房部。
      他们进了宽敞的电梯,只有他们两个,何寻踮脚抱住他的背,把唇轻轻贴到他的唇上,他低头,温煦的气息让何寻恨不得马上融在他的怀里。
      电梯门突然打开,他们触电一样地分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怔了一下,很快视线被那辆车子吸引:“哎呦小方,这就是你说的那辆自己组装的车?”
      方湛乔笑笑,不敢显得太得意:“是啊罗教授,还不错吧。”
      老人非常有兴趣,直接跟着他们就进了房间,非要方湛乔教他怎么拼装,还不断问东问西,热情高得像个充满求知欲的少年人。
      方湛乔很耐心,不过期间数度偷偷瞄一眼何寻,神情有点无奈。
      半个多小时候后终于来了个清瘦的老太,冲着罗教授喊:“哎呦找了你半天一,原来在这里,马上吃晚饭了,赶紧回房间吧,对了,我刚刚帮你准备的药怎么还在床头柜上……”
      罗教授回答她的只有生硬地四个字:“啰嗦!出去!”
      老太朝里望了望,看到何寻有些意外,点头微微笑了一下,算是打了个招呼,又好脾气地嘱咐罗教授:“等会儿到吃晚饭时间就回来啊。”
      罗教授盯着车子:“嗯,车闸把与连杆是一个省力杠杆,链轮牙盘与脚蹬,后轮与飞轮,车龙头与转轴等都是轮轴,利用它们可以省力,对吗?”
      由于这位罗教授高度的学习热情,方湛乔不得不拿出纸笔边比划边讲解,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何寻还没和方湛乔说上几句话,只能干巴巴坐在边上等着。
      那个老太又来了,还是笑眯眯的:“老罗,吃晚饭啦。”
      老头兴致正高:“去去去……”
      老太太无奈地提醒他:“老罗啊,你看人家小方今天有客人呢,你呆这儿这么久了,要不先让人家说说话……”
      罗教授压根没听见,只觉得方湛乔的讲解被什么杂音盖住了,猛地对老太一瞪眼睛:“你有完没有!别在这里影响我!”
      方湛乔大概是知道这位老教授的脾气,连忙出来打圆场:“陈阿姨,这样吧,今天我们不去餐厅了,你带着我爱人先去把饭打回来,我和罗教授继续聊。”
      陈阿姨冲着何寻笑笑:“好,咱们一起去吧。”
      她一路和何寻聊天,对刚刚丈夫的臭脾气丝毫不以为意:“这个死老头子,年纪越大越像个孩子,又倔又拎不清,小何让你见笑了。”
      何寻笑笑:“只有对自己最亲近的人,他才会这个样子吧。”
      陈阿姨点头:“其实他年轻时脾气特别好,对我百依百顺的,老了糊涂了,又生了病,就变成这样了,不过,也由着他了。”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就算是挨骂,也不知道还能挨多久,我倒真希望,他天天这样冲着我嚷嚷呢……”
      突然意识到什么,她不说话了。
      打好饭走回房间的时候,陈阿姨轻声问了句何寻:“姑娘,你真的准备好了,一直陪在他身边?”
      心头一阵缺血一样的痉挛,何寻全身的血管似乎都在收缩,但她非常肯定地点头:“嗯。”

      罗教授终于跟着妻子走了,方湛乔好笑地跟何寻解释:“这位爷爷真是虚心好学,说是小孙子喜欢骑车,要给自己小孙子亲手做一辆玩玩,真是宠到家了。”
      “那么,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你对我,也宠到家了?”何寻看看那辆自行车,送过来之前,她已经把它擦得一尘不染。
      方湛乔眉眼扬了扬,却并没有顺着她回答。他把车子掉了个方向冲着门口,饶有兴味地说:“走,咱们出去吃饭,附近有家素菜馆,又清爽又好吃。”
      “骑车去?”
      方湛乔没有觉得任何不妥:“是啊,很近,出门拐个玩就到,吃完还能看场电影。”
      “可是……”
      “这里可没什么清规戒律,走吧。”方湛乔已经把车推出了门。
      可是走出楼道没几步,何寻看到他一只手突然捂住了胃部,另一只手使劲地想控制住车把手,但还是无力地滑脱了下来。
      他和那辆车子一起倒了下去。

      方湛乔的诊断,是胃癌晚期。
      何寻在N市肿瘤医院的时候,路佳音就告诉她了:因为病变部位与动脉血管粘连,而且癌细胞已经淋巴转移,手术的意义已经不大。
      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她觉得心上有一把冰刀割过,迅速地把心脏剖成两半,血水还来不及渗出来,就已经瞬间凝成了冰。
      后来是路佳音让黎念远进来把她接了回去,黎念远也是刚刚知道一切,他的气息都是颤抖地,说不出话,只是一直用手拍她的背。
      心上却仍是冻结了一样的麻木,她没有哭,只觉得要准备的事情那么多,她把那辆车带了回去,认认真真地擦了好几遍,她把自己的衣物生活用品全部都打点好,剩下的时间,就是拼命查资料看书,她觉得这个时候中药或许也能发挥一些作用,应该还有很多方法,一切总不至于是绝路。
      第二天护工得到了方湛乔的地址,她马上租车过来了,她看见他的时候,甚至觉得,他不过就是瘦了点,一切根本没有那么可怕。

      直到她看见方湛乔倒下去,地上一滩赫然的血,她冲上去把他抱在怀里,他呼吸低弱,眼睛没有闭上,只是完全失去了焦距,唇角仍然有血迹在渗出来。
      他的眼里,映着她模糊的影像,在完全昏迷过去之前,他抓着她的手喃喃:“何寻,别……别怕……”
      可是真的怕,何寻的手上和衣服上都沾着他的血渍,温热而残忍的气味,一点一滴都是他生命的流失,病魔疯狂地啃噬着他的身体,他已经那么消瘦羸弱,而死神已经志在必得地张开利爪。
      她知道自己之前不过是还没有承认现实,太多的悲伤痛苦和害怕只是暂时冰封起来,一旦瓦解,是雪崩一样的铺天盖地,无处可躲。
      他们终于等到彼此,可是,等待着他们的,却是再一次,遥遥无期的分离。
      她被抽去了魂魄一样地瘫坐在地上,看着方湛乔被推进急救室,吱嘎吱嘎的担架车像从她心上碾过去,她整个人似乎都要被碾成一堆齑粉。
      一个干练的年轻女子把她扶了起来:“你是湛乔的爱人?”
      何寻仓皇地擦泪,可是怎么也擦不干,女子把她领进了一件办公室,递给她几张纸巾:“他暂时不要紧,不要太担心。”
      “谢谢。”何寻鼻音浓重。
      “我和Kevin……就是湛乔,认识三年了,今天,终于见到你了。”
      “您是……”
      “我是Kevin的朋友Linda,美国华裔,这家保健中心,是由我先生的家族开设的,三年前Kevin曾经拍摄了一个获得国际新闻大奖的记录片,就是在我们美国的保健中心拍摄的,所以我们夫妇和他都是好朋友,我们的保健中心开到中国H市来,也是他的建议。”
      原来是这家保健中心的管理人,何寻勉强微笑;“你好,我叫何寻,认识你很高兴。”
      Linda给她端来一杯咖啡:“其实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何寻疑惑:“是吗?”
      “Kevin曾经邀请我们去他美国的公寓做过客,哦,那里,全都是你。”
      何寻睁大眼睛。
      “你的照片,非常年轻可爱,还有那辆自行车,他始终把它带在身边。他说,那只属于你一个人。那次我们才明白了,为什么Kevin从来不与女孩子约会,参加PARTY也从来不带女伴,甚至是对女孩子的追求从来不动心。”
      何寻抑制住自己的哽咽:“你们的医院,可以治疗他的病吗?”
      Linda怔了怔:“Kevin没有告诉你他的情况吗?”
      何寻咬唇:“我想,总应该有办法……”
      Linda叹了口气:“我很抱歉,我们的保健中心,其实是一家临终病人的疗养院,我们通过医疗辅助和心里干预,帮助他们尽可能地避免症状带来的痛苦,让他们能够在生命的最后,生活得有有质量和有尊严。当年Kevin拍摄的获得国际大奖的纪录片,就是以临终关怀为主题的,只是没想到,他也会住进我们的保健中心……”
      在喉头翻涌的热意。让何寻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只怕一张嘴又是溃不成军。
      Linda按住她的手背:“何寻,你现在的心情我非常理解,但是如果你已经做好了留在他身边的准备,那就必须要调整自己的状态,你应该知道,你对他有多重要。”
      何寻用手抵住唇齿,抬头用力地听她说下去:“其实,对于癌症末期的过度治疗给病人带来的身心危害,Kevin比任何人都清楚,但是,在一个月前他刚刚确诊的时候,他马上把所有的检查数据发给我,让我传到了美国,美国专家给出的诊断和治疗建议是一样的,已经转移,无法手术……但是他却还在多方面打探治疗方法,他对我说,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也想试一试,不管有多么痛苦,只要能让他活下去……因为,那辆他亲手拼装好的自行车,他还一次也没有带着你骑过……所以,当他最后终于无奈地选择到我们保健中心来,他经受过怎样的精神折磨可想而知,何寻,我知道这对于你来说也是一种折磨,但是你现在,只能和他一起去面对,你,别无选择。”

      经过急救后,方湛乔并没有被隔离,晚上的时候就被送回了病房。
      房间的色调布置都清雅温馨,如果不是打着吊瓶,几乎就像普通人家的一间卧室。
      他脸色苍白,眉心微蹙着,即使是昏睡,也是那么疲倦。
      的确,这一段时间,他该有多么的累?突然知道自己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用尽一切途径去探寻让自己活下来的希望,拼命地向亲人和爱人隐瞒自己的病痛,最后,还是辗转来到了这里。
      而且,身边没有一个人陪伴。
      床头柜上散着一大堆的书,这些天,他应该就是靠着这些书打发难耐的时光,何寻帮他掖好被子,帮他把书一本一本整理好。
      几本书之间夹着一本牛皮面的笔记本,何寻随手拿起来翻了翻,是他的字迹。
      每一页的开头都是她的名字:何寻。她屏住呼吸一页一页翻下去。
      原来,每一天,他都会用笔在这个本子上和她聊上几句:
      “何寻,那天,大学的门口,你还是去了,对吗?对不起,我没能赶到那里,生日快乐。”
      “何寻,今天阳光很好,可是心里,有点灰,这一次,又只能不告而别了,但是我会努力尽快回到你的身边。”
      “何寻,怎么有那么多数不清的检查,身体快成标本了,血会不会被抽干啊!”
      “何寻,今天我爸爸出院了,回到了乡下的老屋,我对他说,我想,我们已经得到了宽恕,他的眼角,流出了一滴泪。”
      “何寻,今天诊断结果就要出来了,祝我好运,不,应该是我们,对吗?”
      可是接下去的几天,有的是空白,她的名字后面有凌乱的笔画,但是终于没有写出一个字,也有的画满了问号,或者,整张纸张都被他在手里用力揉过,已经皱得千沟万壑。
      “何寻……我该怎么办?”
      “何寻,幸好,这一生,曾经遇见你。”
      有一页上的字迹缭乱松散,他俊逸的笔迹完全走了形:“何寻,痛……”
      最后一页的语气决绝而无奈:“何寻,我想你,可是,不能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第 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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