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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兄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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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雨唰唰地冲洗屋瓦,偶尔几声闷雷。我倚在榻上睡午觉,迷迷糊糊间,听见桃红和玉翠在外面说着话。
“你发现没有,小姐最近怪怪的,也不翻墙出去玩了。”
桃红回道:“是啊,小姐一直待在屋里习字练琴,也不看闲书斗蛐蛐了,话也少了……”
“会不会是因为恋爱了?”
桃红赞成道:“阿娘说,女人一旦恋爱就会变得懂事成熟。小姐喜欢千寂君大人,也就跟着喜欢琴棋书画了。”
“是啊,千寂君大人博学多才,能文能武,小姐想要嫁给千寂君,就要努力提升自己……”
“可是,有点奇怪……前天大人来府上,小姐并没多开心呢。”
雨声渐渐大了起来,盖住了她们的声音,我翻了个身,继续睡了过去……
前世,顾墨筠二十二岁还没成亲,大家都觉得很奇怪。他是享誉楚国的“文公子”,才貌双绝,风姿卓越。暗恋明恋他的女子手拉手可围楚国站一圈,来我家提亲的人把门槛踩破了,他也无动于衷。
市井传言,顾墨筠若非不举,便是不喜欢女人。
举不举,我那时证明不了,于是就相信他不喜欢女人。
顾墨筠没交过什么女性朋友,伺候他的下人都是男子,来他宅院品茶赋诗、舞剑论政的也是些俊杰美少年……
某日,我坐在后院的大树上看话本子,不经意间瞅见顾墨筠和千寂君坐在远处的紫藤架下对弈,日光正好,绵绵如织,顾墨筠冷峻的面容添了几分暖色,忽然间,他伸手拂去千寂君肩膀上的一片紫藤花……这一瞬间,我感觉到不对劲了……
顾墨筠很完美,面相美声音美才艺美品性美,完美得不似凡人,他单单坐在那里,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全身也能散发出一种摄人心魂的魅力,他执着的白玉棋子会添上几分亮色,他拂去的花瓣会染上几许芬芳,他周围的事物跟着他一起赏心悦目、脱俗超凡……
这样完美的一个人,如果不能为顾家传宗接代……我表示有些难过,想要挽救顾墨筠。
我假意向千寂君示好,想要试探千寂君和顾墨筠……
千寂君每次来我们府上,我都会精心打扮一番,徘徊在他必经的路上,对他嫣然一笑投送秋波。渐渐与他熟络后,我就明目张胆地找他玩,偷翻围墙出去与他“私会”,送他手绢荷包香囊等物,他也会回赠给我佩玉发簪诗文……
如此“暗通款曲”了几个月,后来被顾墨筠知道了,他训斥我一个女儿家怎么这么不知廉耻主动追求男人,况且千寂君身份特殊,我是重臣独女,我们的婚姻关乎朝中政治,即便两情相悦,也不可能成婚。
那时我尚不懂事,并未觉得事情有多严重,认为顾墨筠阻止我们交好,是吃醋了……
吃醋?
吃谁的醋?
我午睡醒来,回忆这些前世之事,心中微许感叹。
玉翠过来服侍我更衣洗漱,说道:“小姐,千寂君大人刚才来问小姐风寒好些了吗?这会儿去少爷那里了,小姐要不要……”她古灵精怪地转了转眼珠儿,我会意过来,想了一想,点头道:“挑件好看的衣裳吧……”
玉翠欢欢喜喜地给我挑了件柔软轻薄的桃花云雾烟罗裙,我绾上天香发髻,簪粉色蝶戏双花簪,抱着琴去到亭子里弹奏起来……
琴音渺渺,情丝绵绵,骤雨初歇,燥热的暑气被雨水冲刷殆尽,空气里飘起芳草的清香,意境甚好。
没过多久,千寂君和顾墨筠闻得琴声过来了,千寂君笑得温柔可亲,而顾墨筠却是……一脸冷淡。
我无视顾墨筠,只向千寂君问好,娇笑着感谢他上回救了我和玉翠,我掏出事先准备好的莲花玉佩送他,做羞涩状道:“莲花纤尘不染、不蔓不枝,正如千寂君超凡脱尘、高洁洒落,这玉佩配千寂君正好……不知,千寂君可喜欢?”
他微微一愣,俊俏的脸上浮出了隐隐绯色:“明兰有心了,很喜欢。”他温柔地说,双手接住了玉佩,眸中闪现情意。
那一边,顾墨筠神色有些微变了。
我继续对千寂君腼腆地笑:“千寂君精于琴艺,能否指教一下,明兰刚才弹奏的曲子,可有哪儿不好……”
千寂君还未开口,顾墨筠却说道:“刚才的曲子音调不准,琴音生涩,情意未觉。如此拙劣的琴技,你还让千寂君指点?”
我:“……”
我自以为前世跟着楚国最有名的乐师学了四五年琴技,方才的曲子弹得甚好,可顾墨筠却这样说我!
我极为窘然,顾墨筠,你这醋吃得太明显了……
千寂君也有些尴尬,安慰我道:“明兰年纪尚小,能弹成这样,已经很好了。”
弹成这样?是怎样?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我越发窘了。
玉翠在一旁机灵道:“小姐这些天一直在练这首曲子,手都磨出茧子了,好努力的!”
桃红点头也道:“小姐以前不会弹琴的,听说大人喜欢音律,小姐特意努力学了……”
玉翠和桃红真是太热情了,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顾墨筠那边脸色沉了下去,黑眸有些隐约的寒意……
千寂君这边面上越发红晕,眸中笑意更浓:“明兰若想学琴,我去宫中挑个好乐师来教你。”
我连忙谢绝道:“宫廷乐师怎能教宫外之人呢,父亲已经给我寻了乐师了。”
千寂君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我们又聊了些其他的话,整个过程,顾墨筠似是不存在一般,千寂君眼里只有我,我也只望着千寂君……
待到千寂君离开,我才转眸去看顾墨筠,他已坐在了琴边,深邃的五官被阳光投出阴影,墨黑的瞳仁沉黑一片。
他冷声吩咐玉翠和桃红先退下。
我缩了缩肩膀,猜想他要与我说正事了,连忙露出天真之色道:“你看我今天打扮得如何?”
他缓缓抬起眼睛,眼里映着我的娇颜……豆蔻妙龄,肌容生雪,便是不施粉黛也会十分娇美,更何况,我特意点了香露粉黛妆,尽态极妍……
见他不语,我努力活跃气氛,又道:“你觉得我打扮好看,还是素颜好看?呵呵——刚才应该再问问千寂君的……”
“顾明兰。”他面上的冷色添了几分,骨节分明的手指放在了琴上,“谁教你弹的《越人歌》。”
我微微一愣,《越人歌》表达了越人对王子深沉真挚的爱恋之情: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我选此曲的用意太明显了……
我故意说道:“从琴谱上学的,用来谈给心爱的人听。”
他面色一沉,声音变得冷冽如冰:“千寂君是穆宗庶子,不可继承王位,不可参与朝政,更不可娶重臣之女!你和他……”
“我知道的,”我打断他的话,笑着点头道,“我又没说要嫁给他,只是喜欢他而已。”
咚的一声,琴弦断了,顾墨筠眼中射出把冰刀,钉在我脑门上……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哥哥吃醋了?”
“吃醋?”他长眉微皱。
我解释道:“哥哥喜欢千寂君,我也喜欢千寂君,你自然就吃醋了。”
顾墨筠:“……”
片刻之后,我被顾墨筠关在了房子里,他不许我出门,尤其是见千寂君。
我趴在窗口大喊大叫道:“我错了,我不喜欢千寂君了,你们俩继续……”
“继续?”顾墨筠眸色一沉,手里拿着一方砚台走了过来……
我依稀记得有些人生气的时候会拿砚台或者茶杯砸人,我不免怯生生道:“你不要杀我灭口,我一定会守口如瓶,支持你们……”
“闭嘴,没这回事!”
“可外面的人都说你有这回事……”
他眉梢一挑,左手的砚台换去了右手,在我看来,下一步动作就要拍我脑门……
我连忙缩脖子:“或者,人家会以为你不举……的……”
“顾明兰!”他皱眉低喝,眼中森冷,“你还是不是女人,可知廉耻?”
我:“……”
从我第一次穿着兜肚趴在他屋前乘凉的时候起,他就总会质问我还是不是女人,我立志,哪一天定要证明给他看,我是货真价实的女人!
我面不改色道:“这和廉耻有什么关系?这明明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这关乎顾家的香火和名誉……”
“顾明兰!”他有些听不下去了,杀气袭来。
我吓得躲去了窗户后面:“我这是关心你,你就说你有喜欢的女人了,这样流言不攻自破。不然,大家会以讹传讹,不仅坏了你和千寂君的名声,而且还会影响到我……”我幽怨道,“万一我嫁不出去,就是因为有个你这样的哥哥呢?”
窗外顿时沉默了下来,我的心悬了一悬,继续道:“你就说有喜欢的女人了,又不会少块肉,人家也不会去找那个女人是谁……而且还能断了那些思慕你的男人和女人的念想,说媒的人自然会少去许多……这是一举多得的好事,只消你一句话就可以了……你觉得呢?”
我吧嗒吧嗒地说了一通,窗外却毫无动静,我伸出头去一看……
顾墨筠人已不见了踪影……
我……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