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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七章 美人血 ...

  •   繁花缭乱。
      蝶若繁花般翩跹而舞。
      “……只是那兵符……是你心头的痛,也只有你能拿到……普天之下,怕是只有你……”
      爹爹!
      仿佛还是当年那个伟岸如山的父亲。
      一瞬间,一抹紫色掠过,令乌发凝霜,背影佝偻……
      爹爹~
      仿佛有着无限哀伤的叹息声幽幽传来。
      只余花蝶浮动,再不见那眷念多年的身影。
      爹爹,爹爹!
      壹叁捌伍□□玖,叁贰肆陆玖捌柒;肆伍壹柒叁贰捌,陆柒肆贰玖伍壹。执毫知我意,见字故人情。
      忽然,那几行蝇头小楷后的一只蝴蝶自纸上跃然而起,扶摇飘舞,倏忽飞落到她的胸前。
      刻骨的疼痛,那蝶仿佛要嵌入身体一般。
      蝴蝶浴血,兵符重现……
      蝴蝶浴血,兵符重现……
      仿佛无数的声音沉沉地在耳畔回荡
      深深的锲痛令胡蝶双眸骤开:清凉的夜,寂静中清晰而平稳的马蹄和车轮声,还有,那双熟悉而关切的眸。
      “又做噩梦了?”阿牛心疼地为她拭去眼角残留的泪水——自从重逢后,她已经很久没有睡得那么不安稳了。
      胡蝶猛然坐起来,怔怔地轻抚着胸口,喃喃地道:“蝴蝶浴血,兵符重现。”良久,她释然一笑,望向阿牛的眸中满是通透:“蝴蝶浴血这四个字不知我悟得对不对。”
      “娘子梦中有所得么?”
      胡蝶笑而未答,银九却已探头进来道:“那是什么意思?”
      她仍是不答,只神秘地一笑,道:“明天找个大些的城镇,准备纱布、金创药和一把锋利的匕首,我们可能要住上两天。”
      银九欣喜地诺诺着放下车帘继续赶车。
      阿牛却急切地握住她的柔荑道:“小蝶,答应我,无论你猜到什么,都不要做伤害自己的事情,好么?”——不知为什么,她的眼神让他的心头有一种不安的揪痛。
      安慰地奉上一个甜甜的吻,胡蝶已然再次蜷缩到他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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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蝶毫不客气地把银九赶出了屋子,转身,已换上一个撒娇的笑脸款款走来。
      “让我陪着你。”阿牛的声音温柔而坚决。
      看着他紧抿的毫无商量余地的唇,她不禁轻笑出声道:“人家不是怕你担心么。”
      阿牛长叹一声:“不在你身边我才会更担心。
      感动于那样深切的在意,胡蝶敛容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然而,阿牛眸中的焦虑却不减反增。
      胡蝶只得不去看他,自顾将干净的纱布剪出几块来备用,再把锋利的匕首在烛火上炙烤,一切准备停当,便和一盆清水一同整齐地码放在床边的小几上,静静凝眸道:“真的不要回避?”
      阿牛无言地搬过椅子坐到床前,坚决中带着疼惜。
      胡蝶报以一个温婉的笑倚靠到床头,解开前襟,除下抹胸,心口粉红的蝶跃然眼前,竟与地图上画的其中一只蝴蝶一模一样的形状,抬头忽见阿牛直直地盯着自己,不禁娇羞道:“你转过去。”
      却被他一把握住双手道:“娘子,也许……也许不是这么解的,我们再仔细想想……”他声音已微有些哽咽。
      轻轻推开他的手,胡蝶偏过脸去狠狠心道:“你要是不能帮忙就出去。”
      喟叹一声,阿牛终于默默地垂首——自己受再多的折磨也无所谓,可是为什么哪怕见到她受一点点伤害都心疼得无法自抑呢?
      胡蝶拿过一卷叠好的纱布咬入口中,右手执起匕首,左手细细地寻觅到昨夜在胸前找到的那一缕不易察觉的痕迹。
      锋利的匕首缓缓划过莹嫩的肌肤,粉蝶割裂,殷红的鲜血即刻汩汩而出。
      熟悉得如同梦中的疼痛,却原来胸口的这个蝴蝶是为了掩盖曾经如此深重的伤口,也许那时她还小,不记事,可是身体却已如实地深深铭刻下了当年的痛苦。
      阿牛用力地将双拳握到骨节发白:这一刀比插在他心口更疼上千百倍。
      然而,一刀好似还不够,在伤口上摸索了一会,胡蝶不得不割下地二刀,接着是第三刀、第四刀……
      阿牛抿紧的双唇已失去了血色,大力攥着的双拳已格格作响。
      终于,在割下第五刀以后,胡蝶因疼痛失血而惨白的脸庞上才露出一个舒展的微笑,她小心地在伤口中捻动,不顾鲜血潺潺已洇透了身侧两旁的衣衫。
      蝴蝶浴血。
      胡蝶拈起从深深的皮肉下抽出的一个小小的银捻,虚弱地微笑着递给阿牛。
      阿牛没有伸手接,而是飞快地替她点穴止血,润湿一块纱布,仔细地为她擦拭伤口,然后,微颤的手探入怀中取出装着封血续肌膏的瓷瓶,将所有的药膏尽数小心地涂抹在那已是血肉模糊的伤口上。
      胡蝶晃着银捻几次要塞到阿牛手中,却都被避开了,他只是绞干一块纱布,用心地为她擦拭额上细细的冷汗。
      “你再不接我可就扔掉了。”知道他这次是真的生气了,胡蝶只能沙哑着声音弱弱地做了一个要扔的姿势。
      无奈地一声叹息,阿牛终于还是接过她手中的银捻,小心地浸入水中,轻轻的捻弄半晌,终于展开成一张薄如蝉翼的银箔。
      轻薄的银箔上绘制着一把设计精巧的蝶形钥匙。
      阿牛无言地递给银九——他知道该怎么做。
      银九接过瞥了一眼,忽然低声道:“是埋在皮肉之下?”
      “是。”阿牛的声音无比疲惫。
      银九迅速地看了一眼屋门,踌躇地道:“这是影卫传递重要物品时才会用的方法。”
      “我知道。”阿牛的声音带着一缕复杂。

      床上的人儿容色依旧憔悴,却已睡得黑甜。
      巨痛后的疲惫令胡蝶失去了应有的警醒,而阿牛只是静静地凝视。
      疼惜地握起伸在被外盈盈纤细的皓腕,那羸弱无力的触感令他再次痛碎心扉。
      忽然,无意中碰触的脉息令满是伤痛的眸子闪过一丝惊愕。
      阿牛轻轻地捧起纤手,小心扣住脉门仔细分辨,心头却不禁狂跳起来。
      这几日来她种种的反常终于豁然明朗,原来,却原来……
      他强抑心头的狂喜,凝睇熟睡中的佳人,不禁悄悄将吻印在她额角,无声地宽衣躺到她的身边,怜爱地将娇躯拢入怀中,甜蜜、担忧、疑惑、悲怆齐齐在心头百转纠结。
      甜蜜。
      倾心相爱之人有了自己的骨血,从今以后,他再不是这天地间一缕无依的游魂,而是拥有着自己的妻与子的活生生的人,从未有过这么一刻令他如此真实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担忧。
      太子所赐之药毒性未明,是否会伤害到这幼小的生命?兵符下落扑朔迷离,挣扎于盘根错节的三股强大势力争斗的旋涡中心,他们自身尚且朝不保夕,凭什么去周全另一个脆弱不堪的小生命?
      疑惑。
      既然她早已知晓新生的到来,却为何迟迟不肯相告?是不愿在这风雨飘摇之际扰乱他的心神?还是……还是她心头的另一个影子令她尚且徘徊在要与不要的矛盾之中?
      悲怆。
      既然线人生死皆如烟云了无踪迹,那么,线人的子嗣呢?是否能在一切风波消弭以后保全他的妻、他的子?恍惚曾有传说线人若不慎有了子嗣,大人与孩子之间只能留其一,而即便是留下的孩子,也依然要做朝廷的线人……
      小蝶,为了你我愿意付出任何的代价,哪怕是生命,只是,我又如何忍心放你一人孤苦地带着孩子飘零在这尘世?
      孩子,爹愿意不惜一切来换你的茁壮成长,可是,我又怎能眼睁睁地看你重蹈我的覆辙,踏上线人这条不归之路?
      是否,无视圣命成规的僭越终究要自尝苦果?
      是否,挑战王权君威的孟浪注定要付出血泪的代价?
      这一夜,阿牛终于在欢喜与悲绝中沉沉睡去……

      胡蝶拎着几大包药从镇子上唯一的药铺出来,却正撞上银九探究的目光。她微笑着隐去眸中的慌乱,小鸟依人地粘到阿牛身侧道:“官人,你们怎么在这里。”温婉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心虚。
      宠溺地捕捉到她眸底那缕不易察觉的忐忑,阿牛只是无声一笑——小蝶,如果你决定不要这个孩子,我绝不勉强,也许,这反而会是更好的抉择。
      银九已经淡淡地问道:“找你,那么,你到药铺所为何事?”
      眨眨眼,胡蝶语音平静地道:“流了那么多血,气色不好,我开些益气补血的药来喝。”言罢,扬了扬手中的药包——确实大多是益气补血的药,只不过加了一副安胎药而已。
      “哦?”银九凑过去在药包上嗅了嗅。
      心头一震,胡蝶忙吃吃地笑着避到阿牛身后道:“官人,这赶车的疯了,想跟我抢药吃呢。”
      但只这一瞬,银九已经迅速地瞥了阿牛一眼,目光中满是奇异的复杂。
      按住心头的刺痛,阿牛不着声色地悄悄挡到两个人当中,为她拂了拂鬓边的散发道:“娘子,以后有事一定要让为夫陪着你,你如今身上……有伤,独自一人出来我会担心。”
      胡蝶乖巧地点了点头,却听银九咕哝道:“流了那么点血就喝补药,是不是太夸张了……”
      不想他再多说,阿牛转而望着银九道:“小蝶这段时间奔波劳累,吃得又不好,不如我们在此处多歇几日,让她调养好身子再继续赶路。”——坠去胎儿必然是会气血虚弱,此时若是不加调养再颠簸赶路,岂非劳命伤身?
      轻笑着他的小题大做,胡蝶忙道:“不必了,我熬了药吃下歇息一宿明日便可启程。”——银九的话没错,流那么点血根本算不得什么,若非为了那小小生命的健康着想,连这副补气血的药都省了。
      阿牛却已是心头痛彻:小蝶,如此温婉的你为何却又如此倔强?难道你不知道,只要是你决定的,我都会毫无原则地支持。

      跟客栈老板借了小泥炉和瓦罐,胡蝶坚持亲自煎药。
      一则,怕阿牛和银九看出这药里的端倪;二则,这个孩子她不想再有任何闪失。
      借来的瓦罐洗了又洗,直到褪了一层颜色,胡蝶才放心地加入药材细细地煎上。
      橘色的火舌调皮地在瓦罐边明灭舔舐,那跃动的光芒点亮了胡蝶的双眸,她痴看着,恍惚见到一个脸蛋胖胖的小孩子伸出肉乎乎的手儿稚嫩地笑着跑来……不觉痴迷在甜蜜的遐想中。

      银九的屋子里已经沉寂了许久。
      两个男人默默地坐着,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终于,还是银九忍不住率先打破了沉默道:“你知不知道她买的是什么药?”
      隔了许久,阿牛才低低地道:“知道。”——但既然是她的选择,他就只能保持缄默。
      银九定定地注视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了整整七岁的男人。
      同样是线人,同样从那地狱般的摧残中顽强地生存下来,可是他们竟然是那么的不同。
      从十七岁那年他拿着钢鞭走进阴森的刑室开始,那双坚忍却充满生存意志的双眸就刻入了他的心中。
      十七岁的他需要接受最后三年的心志历练,因为线人不能有同情怜悯之心,冷血是保护和隐藏自己必要的素质,所以他必须无情地残虐比他弱小的同伴,以获得他们心中的机密。
      而十岁的他却是第一次面对酷刑的磨砺,因为线人的使命是即使被擒也不能泄露任何的机密,所以他必须忍受各种摧残,而不能透露之前教习告诉他的那一句暗语。
      他的眸中没有恐惧,却竟然带着一丝挑衅,面对痛苦没有泪水、没有惨叫,甚至连呻吟都很少,仿佛只是默默隐忍,却在顽强的眸光中看到对生命的热望。
      最终,他还是没有让这双充满着痛苦和希冀的眼眸屈服,却被这样的目光深深锲入了灵魂。
      “活下去,你会是一个成功的线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令他轻声在那个蜷缩于血泊中的孩子耳边留下这样的话。
      再相见,已是十二年以后,当他第一眼看见这双眸子,他便认出了他。
      虽然易容手法高超,虽然气息和神色都自如得当,可是他还是从那双眸底看到了埋藏得更深幽的炽痛和更强烈的生机,于是,毫不犹豫地向他发出了线人之间相认的暗号……
      眼前的人依稀还是十几年前的那个坚忍的男孩,眸中却已不再是冰火交集,而更多的是浓如酒的爱和幽如潭的痛。
      银九低叹一声:“这么说你已经准备好接受所有的结果了?”
      阿牛终于倦怠地缓缓阖目靠上椅背:“无论她选择什么样的路,我都会用心地陪她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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