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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只是情薄 ...

  •   “他说你会是我一生的劫。”

      卞京的秋季向来是琢磨不透的。虽然天气已经逐渐转凉,但是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和商贩的吆喝声却丝毫不受半点影响。
      应十思没什么精神地撑头坐在靠窗的桌子旁,怀里还揣着一把用白布包裹的刀。
      摆在面前的茶水已经凉透,该等的人却仍然没有等到。
      楼下传来噔噔噔的踏步声,她视线一扯,却见这家酒楼的店小二兴冲冲地朝她冲过来,衣袖中若隐若现地露出半截白色的字条。
      “这位客官——”小二嘿嘿笑着在她面前止住脚步。她懒洋洋地嗯了一声算作答应。
      “方才楼下有位小哥让我将这字条交给你。”话罢便小心翼翼地掏出字条递了过去。
      应十思接过信草草地看了几眼,脸色刷地变得铁青。这店小二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哆哆嗦嗦地退后几步。
      她猛地起身,眼角一挑,催动内力将手中的字条捏成粉末。然后一把将刀压在桌上,俨然是一副几欲杀人的表情看向店小二:“那人长什么样?”
      小二大惊失色,支支吾吾个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应十思眼神一凛,杀气愈增。
      “……是……是一位白色长衫……手里一把折扇……同我差不多高……星目剑眉好生俊俏的小哥……”他拍着胸脯把话说完整了。
      “那折扇上可有写着什么字?”略微思考一阵,应十思重新抬起眼。
      “有是有,”小二苦笑,“可小人没读过书,并不识字。”
      听了这话,应十思的眼角又提了起来,她心中冷笑一阵,已经料定是那人,却仍然食指蘸了些茶水龙飞凤舞地在桌上比划了一阵。
      “你可看看是否是这些字?”
      小二低下头努力辨识桌上的茶渍,不多时便确信地点了点头。
      待他抬头想要再捕捉那人的身影,却发现身边早已空无一人,他哎呀叫了声娘,一阵腿软便顺势倒在地上,后怕地哼哼起来。
      只见一扇窗半掩着,从屋外吹来一阵冷风。桌上的茶渍还未消尽,隐约辨认出几个潦草大字:
      风流天下我一人。

      此时应十思已混入了人群中,无奈人潮涌动,却始终没有发现那扎眼的白。她不禁后悔地捶了捶额角,心中早已将那人数落了千百遍。
      虞里,人称神算子,当然在应十思眼里不过是一个手法略微高明些的江湖骗子。他自幼遍览群书,且能够占星卜卦,还对奇门阵甲颇有研究,是应十思为数不多的至交之一。
      她又在人群中搜索了一阵,无果后终于放弃。将刀往肩上一甩便朝自己暂住的客栈行去。

      虞里的信上不过寥寥几笔:
      红鸾星动。

      说起这应十思的名字怕是没多少人会站出来响应。但若是将她的姓提出来细细品味,必然十个江湖人中有九个会联想到十几年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一位老前辈——
      “天下第一刀”应长霄。
      传言应长霄之所以十几年前突然隐世不再过问江湖事,是因为同当时的卞京第一花魁温凝脂双宿双飞。
      而应十思的娘亲是否是那位凝脂玉肤、微微一笑可倾城的卞京第一花魁?这还有待考证。
      但可以肯定的是,应十思这个小丫头,是有着一副极好的皮囊的。

      为了避免麻烦,应十思此次出行是换上男装的。再加上她虽然生为女儿身,却有着一副英雄少年的侠肝义胆,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别人也只当她是一位漂亮些的少年郎。
      而此刻让应十思左思右想踌躇万分的事,正是虞里不辞而别前的那张字条。
      虽然虞里平常没几句正经话,但一到关键时刻的暗示性语句,应十思却是深信不疑。
      然而这次她却不得不怀疑虞里是否是少年早衰撞坏了脑子。
      红鸾星动于她应十思来说,是何物?
      脚下突然一顿,电光火石间她已打定主意。
      她微微提起一口气,立刻脚底生风嗖嗖地飞起几丈高。不顾大街上人们露出的诧异表情,她只脚尖轻轻一点,就翻上了一家酒楼的屋顶,身形快到令人不禁咂舌。
      敢问这世上还有多少人拥有这种鬼魅般的轻功?

      应十思做事一向是论心情而定的,这点兀容质疑。
      所以当被虞里总是话留一半而提起的一团火不巧遇上从巷子里传来的呼救声时,这团火,意料之中的,烧得更旺了。
      她脚尖一点脚底的一片红瓦,身影一矮,便不见踪影。
      巷子里上演的正是一出平常的打劫戏。
      一群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中间围着三个人。
      只见一人作书童打扮,此刻蜷在地上瑟瑟发抖,想必方才出声求救的便是他。
      另外两人一个一袭月牙白的长衫,带着一股子儒雅的书卷气,探不到一丝内力。另一个人则是一身黑色,唯独腰间束着一根金色腰带,隐约可以辨认出他衣襟处的暗红色血渍。他背着一柄剑,单单一眼便能判断出这必是一柄绝世好剑。
      应十思一皱眉。
      那黑衣青年面色惨白,刚刚移动身子时步伐浮虚,并且只是远远一探便能察觉到他周身气息紊乱,定是受了重伤。
      眼见其中一个大汉就要动手,应十思暗暗运气,一枚纸片薄厚的刀片便从袖中嗖的飞出,直攻向那大汉高举的手。
      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再抬眼时那人的手上只剩下了四根手指。那根失掉的手指竟被方才的刀片生生截断,鲜血从断口处喷涌而出,令人毛骨悚然。
      剩余的大汉似乎是为了掩盖内心的恐惧,在巷子里乱窜着叫嚣起来。
      而那黑衣青年则是略带深意地朝应十思藏身的地方看了一眼。
      应十思见状略一挑眉,也不再躲藏,闪身从暗处掠了出来,红唇邪挑,眼里却冰冷一片,没有半分笑意。她仰起下巴微微颔首,一派放松的模样,手却已然摸上了背上的刀。
      那些大汉似乎觉得被如此一个漂亮的少年耍着玩有失脸面,一个个都恼羞成怒,提起步子扑向应十思。
      应十思却也不躲,仅仅是看似无意地微微侧过身子,便避开了袭来的攻击,而正是这一刹那的空隙,原本背在背上犹如累赘的刀已经稳稳地被她托在了手里。她的手腕技巧性地抖了几抖,包着刀的白布竟碎成几截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整把刀都露在了阳光下。
      眼前这几个即使不识货却也被这刀放出的杀气慑震在原地不敢有多余的动作。
      月牙白长衫的年轻人蹙了蹙眉头,有什么答案在心底呼之欲出。
      而那黑衣青年虽然面上没什么变化,心里却早已腾起了惊涛骇浪——
      “……大夏龙雀……”
      应十思手中的,正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夏龙雀。
      而正当他还在愣神之际,应十思只是微一挑眉,那群大汉便都踉踉跄跄地逃出了巷子。只剩下地上一截带血的手指还提醒当事人方才巷子里的确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打劫戏。
      “姑娘好身手!”月牙白长衫的年轻人不自禁地赞叹出声,眼神却略带好奇地打量着应十思。
      应十思也不自谦,道:“你怎知我是女儿身?倒是有点能耐。”
      “姑娘见笑了,之前仅仅是归某兀自的猜测而已,”年轻人笑道,“我见姑娘虽然武艺高超,身形比起男子却略显娇小。何况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带着男子无法拥有的灵动。”
      “而方才姑娘一出声,清脆悦耳,归某这才敢肯定你是女儿身。”
      应十思心中一阵恼怒,原来这人是匡她出声的。也怪她不够警醒,一被识破说话时便懒得再变声。
      她心底暗自啧了几声,便抬眼看他:“你倒是机灵。却不知是怎的惹上这群家伙的?”
      那人苦笑,颇为无奈地说:“归某本来是金华人,此次上京参加秋试。路上恰巧碰上了这位殷兄。”
      他眼睛一斜看了一眼身侧的黑衣青年,继续慢悠悠地说道:“殷兄当时身受重伤,被归某救起,仔细一看才知是中了毒。此后谈吐间,归某不禁被殷兄的才情折服,这才与殷兄同路到了卞京。哪知几天前归某的书童不小心惹上了一座酒楼,这才有了方才之事,还要多谢姑娘此番相助。”
      话罢还像模像样地拱手作揖。
      应十思摆摆手示意他不必这么客气,眼神却一转勾上了一旁缄默寡言的黑衣青年,她趁着那人没注意迅速地抽出了他背上的剑,放在阳光下细细辨认,甚至是刀柄上每一个凹陷。
      “真真好剑!”她勾起唇角,“可是湛卢?”
      黑衣人见剑被抽走,虽然面露惊诧之色,却没有出手夺回。听到问句也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应十思轻笑,眼底一片玩味:“'君子剑'殷付年?”
      黑衣人没吭声算是默认。
      她别过脸看向月牙白长衫的年轻人,却已是一片冷然:“'千面书生'归之楚?”
      虽然谎言被人戳破,那人却还是笑嘻嘻的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朝她微微颔首:“归某可是有说一半的真话呀。”
      应十思冷哼一声:“正是话中半真半假,才容易叫人上当。”
      “姑娘莫气,”见自己似乎是玩过了头,惹得眼前这人微微动气,这才放软了态度,“归某给你赔罪便是。”
      应十思却是似笑非笑地将两人看了一遍,然后将剑递回殷付年,轻咳一声:“你中的毒是西夏人的手法,唤作'百般相思醉'。我看你真气紊乱,怕是时日不多了。”
      那两人面上皆是一怔。
      哪知应十思却话锋一转:“不巧的是,我正巧知会一人,能解此毒。”
      “谁?”
      她的眸光逐渐混乱。
      “'鬼面神医',贺风止。”

      当日应十思之所以从归之楚身上探不出半丝内力,正是因为这厮遭人暗算中了“东风破”。而此时毒性已解,他倒是时不时地掏出折扇同应十思拆招玩,也不怕被人笑话一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
      当然,用他的话来说。是个“弱”女子欺负他一个大男人。
      他本来就不安分,恢复内力后更甚,天天跑出去找人麻烦。
      当然,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他这人最本分,向来是麻烦自个儿找上他的。
      闻到此处,床榻上的殷付年和靠桌把玩着湛卢的应十思皆是一声嗤笑。
      归之楚一脸不服气,抽出腰间的扇子就攻向应十思下盘——床榻上那个是病人,他归之楚向来不干恃强凌弱的事。
      然而他却在洋洋自夸之际忘记了眼前的这个可是一个女子。
      应十思毫不客气地一闪身然后一脚踹人腰上,满是敷衍之意:“你一边去,姑奶奶我正看着使扇子的不爽!”
      归之楚叹了口气,捂着腰安分下来。暗道自己真不长眼惹上这只母老虎
      这时,却听屋外传来一道戏腔般的声音。
      “为兄不知,这才离开几日便让妹妹这般惦记。”
      话罢,人也到了门口。
      正是失踪多日的虞里。
      且见他一袭白衣,手中托着一把折扇掩住半张脸,扇面上是狂草的题字——
      风流天下我一人。
      应十思冷哼一声,另外两人却是同时反应过来:“'神算子'虞里!?”
      “算命的,你怎的来了呀?”应十思问道。
      虞里答:“收到你的信呀。”
      应十思:“信上可没说要你来呀。”
      虞里:“风止是我干妹妹,我怎的能放心她一个人来呀。”
      两个人呀来呀去自然让外人一阵头疼。此时,却见一巧笑嫣然的女子轻踩莲步进了屋子。那女子看起来颇为无奈。
      “贺风止?”殷付年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那女子朝他看了一眼然后微微一笑,算是默认。
      这下归之楚却是瞪大了眼睛:“奇了怪了奇了怪了!”
      应十思白他一眼:“你皮又痒了?”
      贺风止却是顿住脚步,等着他的下半句话。
      归之楚不解地揉了揉太阳穴:“人说'鬼面神医'贺风止,自然是因为神医行医时戴着鬼脸面具。今日一见,却不知鬼面之下竟是这般倾国倾城的姿容。”
      “公子见笑了,”贺风止被夸得双颊绯红,朝归之楚施了个礼,“小女子平日行医戴着鬼面是怕麻烦上身。”
      “那今日却又为何除下面具?”
      应十思暗想怎么就这人事多,再问下去就成十万个为什么了。
      贺风止歪头有些不知该如何搭话。归之楚这才意识到是自己逾越了,刚想赔礼道歉,却见应十思横眉冷对瞪着自己。
      “归公子行房事之时可会举着扇子卖弄风骚?”应十思语出惊人。
      面皮薄一点的,诸如殷付年与贺风止二人早已成了红闷大虾,脸皮厚的堪比城墙的,诸如虞里,此人正在喝茶,却也被应十思话中的露骨惊的一口茶全数喷了出来。
      而身为主角的归之楚,站在当中,尴尬地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自然不会。”
      应十思挑眉:“所以风止今日除下面具。”
      “……”归之楚深知自己此番是说不过应十思了,便安分地坐下不再言语。
      应十思偏头问道:“风止,解殷公子身上这毒需几日?”
      贺风止一愣神,随即答道:“这……”
      应十思撑头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倒是一直躺在床榻上缄默不语的殷付年坐不住了,他有些勉强地撑起身子苦笑:“应姑娘,殷某这条命不值得你救两次。”
      “怎的!我偏生要救!”也不知他话中的哪个字惹火了应十思,只见她双眼一瞪,冷哼一声,提起步子出了屋子。
      剩下殷付年无奈地摇头。
      而贺风止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神色凝重。

      出山之前,贺风止哭笑不得地看着身后背着个包袱一脸玩世不恭的虞里:“哥哥为何非要同我去那卞京?你不是前两日才从那里回来么?”
      虞里轻咳一声:“为兄怕你一路上没人照应。”
      “你莫要骗我了。”
      “是了是了。”被贺风止盯了不消片刻,虞里便受不住了。他挫败似的摆摆手,“为兄几日前夜观天象,测得十思红鸾星将至。此番前去,是为了看看那丫头是勾了什么货色的桃花。”
      “红鸾星将至?”贺风止瞪大眼睛。
      “是哪,桃花劫。”
      “不知十思能否渡过此劫?”随即她又问道。
      虞里连啧了几声,一脸神秘地拢了拢扇面:“天机不可泄露。”
      “若是渡过此劫,会怎样?若是渡不过……又会怎样?”
      虞里神色一凛:“神仙眷侣。”
      “……前途堪忧。”
      贺风止惊在原地。

      这“百般相思醉”,说好解不好解,说难解也不难解。中此毒者,必须每日以药浴浸身,并且坚持七七四十九天,方能解毒。
      然而难就难在药浴的配制上。所需材料都是珍奇的药材,配制的工序更是不能有半点马虎。一有差池毒素就会入侵五脏六腑。
      应十思推门而进的时候,殷付年正撑着身子看书。几缕青丝垂在肩头,衬得面色更加苍白,他早已换下初见时的那袭黑衣,如今一袭普普通通的青衫,却仍然掩盖不了他骨子里的傲气和优雅。
      几次看到他都是没什么表情拒人千里的模样,此刻他看书时认真的神情却有一下没一下地搔弄着应十思的心尖,看得她不禁有些痴了。
      红鸾星动。
      她莫名想到了虞里的字条。
      她靠在门边轻咳一声,那人才终于抬起了头。
      殷付年有些惊诧地看着端着药碗的应十思:“真是劳烦应姑娘了,殷某方才没有注意到开门的声响,失礼了。”
      那张云淡风轻的脸愣是让她找出了半分局促不安。
      她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将药碗往桌上一摆,大大咧咧地找了一处坐下:“无碍。倒是我与殷公子相识几日还这般生疏。日后我唤你付年,你也唤我十思罢。”
      明明是与人商量的话,却说得这般霸道。殷付年侧过身子嘴角泄出几丝笑意,笑容也柔和了些:“如此,殷某恭敬不如从命。”
      应十思心头一颤,觉得脸颊像是要烧起来一般滚烫,她将手抵在唇上做掩护,然后身形一闪掠至门口。
      “药浴已经准备完毕,稍后便有人送来。”
      殷付年刚想答谢,却见应十思已不见人影。
      她今日换回了女装,穿一件素色长裙,竟有一瞬间让他惊艳。
      他困惑地眯起双眼。想到应十思颊上的几缕红晕,不禁失神。

      泡了几天的药浴,殷付年的身子好了许多,至少是可以下床走动了。
      这日归之楚出门会友,他实在无聊,便折了根竹子在院中练剑。湛卢早已被应十思收去,说是怕他偷偷练剑。
      他有些无奈地勾起唇角。
      他的内力也恢复了几成,半截竹子在他手中竟丝毫不亚于一柄剑。他敛住思绪,脚下步子滴水不漏,在院中舞出一片剑影。不多时,他的额头便起了一层薄汗。
      他轻轻吐出一口绵长的气,挽了个剑花收回步子,周身又沉静如水。
      刚刚歇下一口气,却听身侧传来一声惊叫。殷付年抬起眸子,辨清来人后就一脸尴尬地僵在原地。
      来人正是应十思。
      她有些气急败坏地朝殷付年吼:“你怎的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话罢飞身前来,毫不客气地夺去他手中的半截竹子,愤恨地狠狠一把摔在地上,之后还颇怀少年心性地上去蹬了几脚。殷付年看了,虽然心中有少许愧疚,却也禁不住被这劣童似的举动逗的笑出声来。
      “应姑娘不必如此,”他收起笑容,“殷某的身子自然是自己最清楚。”
      “自己最清楚?”应十思抱臂冷哼一声,“你若是真的清楚便不会大伤未愈便枉自练剑!”
      殷付年面上一怔,却突觉一股暖流爬满心间。
      多少年了……?多少年不曾有人用同样的语气说出这般别扭的气话。
      他微微颔首:“姑娘教训的是,是殷某不懂照顾自己。”
      应十思斜斜地挑起眉眼,微微张开嘴,仿佛要说些什么。最后她只是蠕动了一下嘴唇,然后转身离去。
      “十思!”她脚下的步子略微一顿。
      “十思,”殷付年笑道,“我以后断不会让十思再担心了。”
      绯红爬上面颊,她仓惶而逃。

      秋天阴雨连绵的天气向来少见,却被应十思他们撞见了。殷付年伤已大愈,只是身子骨还是虚的很,贺风止嘱咐他近日不要妄动真气,虽然他权当玩笑一笑置之,应十思却是牢牢地记在心中。
      院子里唯一一棵秋海棠终于开花了。清新秀丽的大片花朵缀满枝头,只是却被接连几天的大雨折杀了大半。柔软的花瓣被冲打在青石地面上,狼狈不堪却晶莹剔透。
      雨终于停了。
      应十思心情复杂地看着门前的两人。
      “这就要走了?”她开口。
      虞里和贺风止相视一笑。
      “走罢。”

      满树深深浅浅的海棠花已然凋谢。
      “你说什么?!”应十思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两人。
      “我们是来向应姑娘辞行的。”归之楚将脸别向一边,提起一口气将话重述了一遍。他看向殷付年,却见自己的好友极不在状态地望着前方发呆。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处了那么久,应十思和殷付年之间的那些变化他不是没看到,只是装聋作哑不点破而已。
      他担心的事终究会发生。
      “……辞行?”应十思略显呆滞地复述一遍,脸上顿时失了血色,“为何?”
      归之楚无奈地扯了一把殷付年的袖子,无可奈何地朝他努了努嘴示意他自己解决,随即一展折扇干净利索地跨出了屋子。还在临走之前颇为细心地将门合上。
      应十思偏过头冷冷地看着他。
      殷付年苦笑:“十思,我知道你恼我就这样辞行。只是……付年身上背负的,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期望……”
      “我……我明白,”她的冷然瞬间被瓦解,她在怀中摸索一阵,将一块白玉递给殷付年,“……见玉如见人。”
      殷付年迟疑片刻,伸手接过白玉。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等你回来。”

      应十思再见归之楚的时候,已是第二年的秋天,那棵海棠依旧在原来的位置。只是它却不再开花。
      然而这一次,她却没有在归之楚身边看到殷付年。
      归之楚已不复当年的神采飞扬,只是白衣依旧。他瘦了许多,白衣下的身子瘦的像一具骷髅。因为消瘦,他的眼眶深陷,唇瓣干瘪。下巴上也起了一层青色的胡渣。
      应十思只问了他一句话:“殷付年,他在哪里?”

      殷付年和归之楚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新起之秀,他们被人引荐后进宫面圣。从此逍遥的侠客不再逍遥。
      一入侯门深似海。
      在遇见应十思之前,皇上密旨,让他们潜入西夏去盗反贼名单。只是两人虽然在江湖上颇有名望,在对阵西夏排名前十的高手时,还是失手了。
      变数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西夏的公主,爱上了殷付年。
      她给他种下“百般相思醉”。她故意放走两人。
      只是她却没有就此收手。
      两人回去向皇上复命的时候,皇上只是神色凝重地对殷付年说,西夏,有意挑起战争。

      “早朝的时候他自己提出要去西夏联姻,保我一片大宋江山。”
      “他说他想再见你一面。”

      从没有人见过汴京下那么大的雪。
      大雪后天地浑然一色。
      殷付年找到应十思的时候,她一个人站在冻结的河边。冰面反射出一片柔和的银白。她一袭红衣站在雪中,那点鲜明的红倔强地映于旷野中。
      他的心脏突然生疼。
      他走到她的身边:“十思,我要娶妻了。”
      “嗯。”
      他的眼眶微微酸涩:“她是西夏的公主……”
      “嗯。”
      他伸出手,想要去拉她转身,只是手刚刚举起一半,便僵在半空,然后无力地垂下。
      “……我此番前去西夏身不由己,不负天下黎民。”他垂下头,“只是……”
      “你不负天下黎民,只是偏偏负了我。”应十思兀地转身,眼神直视殷付年。精致的妆容将再多的悲切也恰好地隐藏。她脸上没有笑容。
      心底更是没有笑容。
      “……有些话,你该知道的……”殷付年避开她的视线,双手早已紧握成拳。
      “……我知道……”她侧过身子看了眼天空,轻叹一口气,“只是情薄而已……”
      殷付年咬紧牙别过脸,双手不断颤抖。他强迫自己不去看应十思,他缓缓地阖上眼。女子笑靥如花的模样却像是冗长深沉的梦境,驱逐不尽。
      他的喉结上下翻滚,像是要将心痛与萌动一并吞下。
      “……十思,”他突然下定决心般地看向他,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若有来生,定不负你!”
      然后他从腰间掏出什么往地上一砸,决绝地转身大步离去。
      最终他仍是没有回头。
      最终她仍是没有看到他颤抖的双腿。
      最终他仍是不敢回头。
      最终她仍是没有看到他转身刹那的泪水决堤。
      她愣在原地。
      “若有来生……定然相随!”
      她像是用尽了力气一般对着满地苍茫大喊。只是那人已看不到,也听不到。只剩下极尽寂寞声声催人断肠的回声。
      “……若有来生……”她终于跪在地上。
      “……若有来生……”她捧起一把雪将脸埋进掌中。
      “……若有来生……”她突然痴痴地笑了起来,脸上一层薄雪化成水洗净了妆容,“……只是情薄!”
      “只是情薄!”
      “……你可知道……”
      是谁在风里絮絮不止。
      “他说你会是我一生的劫。”
      雪地里露出半截碎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只是情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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