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栏玉砌》丹青子

4、汤

　　沈幽帘，原名沈幽怜。十四岁，沈浪为其更名，三月后沈幽帘名震江东。
　　她对亲母白更夜的感情不深，所以她独孤无助时想到的也只有慕容轻舟的音容笑貌。
　　慕容轻舟非常的宽容，又非常的冷静，非常得了解人性，从不强求别人什么，还很有生活品味。
　　从小小少年时期，沈幽帘跟在慕容轻舟身边，秋天里一起晒花干，跳着天山异族的舞蹈，或者正午开始为釉描青。

　　再怎么说，沈幽帘也是沈浪的长孙女，虽说过于长得像白飞飞，朱七七肯定不能刻薄待她。沈幽帘父母连续失踪后，边辗转别人的家里，所以说也暂住过王怜花的岛上。当时慕容轻舟不喜欢岛上种满桃花，偏要闹着早晚有一天要把岛上的花拔光了。慕容轻舟在夏夜的时候，待在月光瀑布。迎着月光瀑布，山洞里开着粉淡淡的优昙，洞口被慕容轻舟刻上字以后不久，王怜花划去了字，那些字痕辨认不得……

　　沈幽帘梦中挂着两条长泪，陈纤拍拍她的脸，陈纤知道沈幽帘有过被江湖贩子绑架的经历，睡觉没安稳过，陈纤尽管只有十三岁，还是挺鬼灵精的，不是不知道轻重那种人，也会为人着想，不过女孩子嘛，难免有些自私的时候，比如说上次，推沈幽帘挡唐洛的毒镖。那是因为陈纤了解唐洛爱憎分明，不会动无关紧要的人。

　　沈幽帘不是被轻易拍醒的，陈纤揪痛她的耳朵，她才醒。

　　“你是不是还在想被绑架的时候……”陈纤性格活泼跳脱，也有意外的体贴的时候，她翻下床给自己的婢女倒了隔夜茶压惊。

　　沈幽帘一口饮下，到了第二天起了一身红疹子。

　　唐洛抱着水红百褶裙的裙摆迈进来，身上发出银饰撞击的声音，很娇俏一个小姑娘，就是脸色有些难堪。

　　银蝴蝶手环，微微发乌。

　　“怒什么，左右吃亏的不是你。”荀承影抱着剑站在门外，一张一成不变的酷脸，倒是难得打抱不平说了句人话。

　　唐洛指尖一动，两枚驱蚊钉打出去，荀承影躲得飞快。他惯以黑衣示人，只有十六年纪，看上去成熟稳靠便不失清逸。他用得剑法迅捷，颇重实效；沈幽帘见过几次，不是刻意挂心此事，不过就沈幽帘的江湖阅历，指点他师傅恐怕都绰绰有余。

　　荀承影依然面无表情，只是语气更为慎重：“小幽姑娘，你不必怕，有我在，唐小姐伤不了你。”

　　唐洛在一边坐下，为沈幽帘敷脸，药是海藻色，粘腻得很，臭得很。

　　沈幽帘低声道：“等等……”她的声音低弱，像极了白飞飞年少时的样子——冷凝弱质，若病若怜。

　　唐洛才不管沈幽帘的迟疑，手便招呼上去，任沈幽帘往后缩的勤，一样拍于面上。

　　“你就乖乖认命吧，有我唐门未来的主人亲自伺候你，合该荣幸才是！”唐洛在说一句很自以为是的话，偏偏她说话的时候很动听，动听得让你以为只是花儿染了晨露之后的娇嗔，又脆又嫩。

　　“怎么着，我就要宽她的衣，荀少侠还在这里眼巴巴瞧着？”唐洛面上无笑，音色里充满着偏激的笑意，自有一份疏狂在，形同叫嚣。

　　荀承影闪过犹豫之色，警告般瞪了唐洛一眼，便合门而退。

　　一时沈幽帘有些羡慕她们这般的年纪，到底也只是这样的年纪，才会有这样的呆话。

　　门前萧秋，沈幽帘见过一些世面，总不至于闻风声而惊鹤唳。

　　一边在沈幽帘的嘤嘤哭泣中，完成了上药这一苦差，偏偏别人认为的苦差，到唐洛那里便是一件享受之事，背上的红包一个个挑破，流出脓水，沈幽帘趴在软枕上涕泪横流。

　　那种大头针烧得发红，可想而知此下去不是一件舒坦事。

　　有时候，人心是极为阴暗的，看别人痛楚，自己分外高兴。沈幽帘遇到过这种人，而且很多，事后也就麻木了。

　　唐洛的笑声回荡在屋子中，可怖不可言喻。

　　门外，荀承影听得都不忍心，他毕竟是从小长在那种正义感十足的家庭中的孩子，分得清是非对错。剑士不轻易出剑，若见不平可出剑，若剑出鞘则见血，故而不轻易出剑。再三忍耐，他决定事后找这唐洛‘切磋’一番。

　　沈幽帘是疼昏过去的，起码唐洛是这么以为。

　　躺了两天的榻，每天凌十七少的兴趣就是找陈纤乱斗一气，两人打破不少家具，谷主不以为意，还令人重新换过。中秋节临近，陈纤被谷主选中对战钟素璃。本来是由凌十七少这个虚谷的得意弟子出战的，奈何谷主实在看不起钟素璃的师傅，才选了陈纤，陈纤在虚谷这一辈来看，实在是武功平平，不过仗着些小聪明，挺讨人欢心的。

　　沈幽帘好了以后，就得亲自料理陈纤的吃喝，陈纤钟爱食夜宵，常在晚饭之后嘴馋，难为沈幽帘曾也伺候过嘴刁过人的王怜花，还有那不可一世羽公子，对烹饪没有一定技巧是不可能的。在众多夜宵当中，甜汤是沈幽帘的拿手好戏。

　　虚谷名震一方，不可能半夜任宵小闯入厨房重地。今夜轮到的守卫被谷主临时调换了，谷主就叫凌十七少和欧阳晨猜拳，这两人明面上称兄道弟，谁不知他们两人都是振国大长公主为唯一的女儿圣花翁主选定的驸马人选？往往越是兄弟朋友，关键时刻才会□□两刀，何况欧阳晨那般好逸恶劳，半夜让他来守夜？他宁愿想尽千般智计来耍诈，也不肯劳累自己半分。

　　凌十七少这不就是赌运不济么，不过凌十七少一向号称雷霆手段艰吝刻薄，若让人知道他根本不会计较这种小事，他自己也会难为情的。虽然不屑欧阳晨那副脾性，依然视他为唯一知己。高处不胜寒，有一知己，即使酒肉朋友，也是一时高兴的。

　　凌十七少蓦自笑着依靠墙上，他自不必愁洗衣服，虚谷有他专用的仆妇。这个年纪的男孩儿，心性清明，也不是说可以清心寡欲的。当沈幽帘提着小灯的身影出现时，凌十七少瞬间想起了一个成语：守株待兔。

　　彼时彼刻，沈幽帘不是一只雪白香软的兔子么？

　　一把被凌十七少从后抓住长辫，同时，沈幽帘也出脚。踢到凌十七的部位，绝对是……狠。两个人一阵呲牙咧嘴，凌十七少眦目怒视于她。沈幽帘挑起眼梢，表象似乎依旧呆笨柔和，只有浑身散发的气慢慢锐化。顷刻间，沈幽帘收起气势，慕容轻舟教过她：年幼轻盈的身体，轻柔胆怯的嗓音，这种外在的优势，才是所有女人想要的——装扮，而不是盛装华服。

　　沈幽帘见辫子还在凌十七少手中，却柔下声线做低之势：“抱歉，我也未想到十七少会无聊到在茶余饭后偷袭别人，而危险突如其来时，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点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所以，你以后想玩，最好先通知我一声。”

　　凌十七少很欣赏她年纪小小就这样冷静，这个女孩子给他一种摸不出深浅的神秘感，这是凌十七少在他前半辈子没有经历过的。面容清丽皎洁，性格忠厚老实，世间哪有这样的人？从一开始，凌十七少就抱有好奇之心，故意在每次乱斗偏个几分打到她，致使其遍体鳞伤，无非是试探她反应灵敏否。

　　沈幽帘隐忍，只是还有血性，知道反抗。

　　辫子一卷，凌十七少就像操控某种玩具般，沈幽帘已卷入怀中。沈幽帘脸上划过一丝苦笑不得，
　　这少年要戏弄她，反倒是她老牛吃嫩草，到底谁吃亏些？

　　“汤还没煮好啊……今天怎么那么慢啊……”陈纤濡糯的在门外叨叨，声音听来是很可爱的，让人心生好感。

　　沈幽帘便憋足气大喊：“小姐，快来救我，厨房里有蟑螂！”

　　久不见动静——

　　过了一会儿，凌十七少也不知发了哪辈子的好心，终于不再把她往死里勒，但也没放开她，反而戳着她的脸笑得得意之中三分讽刺：“你这样大喊大叫，陈纤还有影？你当她义气？不必作茧自缚了！”

　　沈幽帘抹了一把头上的汗：“你这个成语用的，哪有这么离谱……”

　　凌十七少转念一想，脑海精光一闪：“你，你难道算准她……”

　　“她是怕这些小虫子，跟着她久了，她的脾气秉性生活习惯，我了若指掌，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凌十七少问：“你与我说那么多，就不怕别人提防你？”

　　沈幽帘拍开他又戳来的手指，平和的说：“虽说不明白你的目的是什么，按你的做法来看，是在
　　让唐洛与小姐为你争风吃醋。”

　　“如何见得？”凌十七少来了兴趣，怪不得暗觉性味相投，沈幽帘冷静睿智，真是投其所好。

　　“小姐是机关长老的得意弟子，功夫说不到上乘，可你屡次逼着她比试，她轻功过人，但是能过你这个谷主得意弟子吗？”沈幽帘笑眯眯摇头，意味深长的视他一眼：“唐洛这人心性极高，却也知恩图报，欧阳晨当笑话说起，一年前弟子试炼时，怪林恶兽比比皆是，你在危机之时救她，她自然对你感恩，何况你是一派首席弟子，她对你垂青几分不算什么。”

　　高就高在，求而不得。

　　唐洛那种自视甚高的女孩子，怎般忍受得如此折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