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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猗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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猗兰——
以两极箭的灵力提升莫邪宝剑的镇魔之效,随后再以玄魔雷引爆幽泉中的魔气。
这便是司马三娘的办法。
只是办法凶险,由谁入林降魔便争执不下,单是负责射出两极箭的人选就令双方为难了许久。然而最后定下的射手之一却是看上去百无一用的那个书生,宁采臣。
当然七夜对他信心十足,毕竟宁采臣已经成功过一次,毕竟宁采臣是干将的师弟,铸剑师一夕的转世。
简直就是为了担当大任而生的人不是吗?
偶尔他靠近宁采臣,便会觉出腰间的一夕剑隐隐而动,想是重遇了自己的创造者所以欣喜。
剑也有知?
他心念微动,却隐而不发,留待后虑。
身边所有人都在为封印阴世幽泉的事情忙乱,唯独他因为对事情的结果心知肚明所以毫不上心,而是忙着整理所知之事,想要找出日后的结果,与眼前事物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
若为不利,当扼于初萌不是么?
思虑过甚,是以就关心不到周遭的情形,以至于当宁采臣因为和聂小倩要和他分手而跑来冲着他大吼大叫的时候,他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你不过是一只妖怪,我不会怕你的,来!我们决斗吧!”情伤深重,把个好好的书生刺激得语无伦次了,居然想向他挑战。
旁边的燕赤霞也好诸葛流云也好,乃至两边听到了这句话的群魔,基本都是一副雷到不行的表情。
记得上一次,自己也是因为这句话不自量力的太过离谱,以至于有了瞬间的怔忡。
“宁采臣!现在这里所有的人都在为了阴世幽泉而烦恼……”
与前世一样,他又把书生训了一顿。
只不过,那句“死心离开小倩”什么的也就是随便说说罢了。
后来宁采臣一时激愤之下自告奋勇担当封魔射手,这是前世的轨迹他也不想说什么,唯一的问题就是过程还是留了与上一次同样的遗憾——
没能看到金光张弓搭箭的情景。
真的很想看一次,那人专注的目光……
他怨念。
两极箭一击而中,燕赤霞不惜舍生引爆玄魔雷,幸而最终有惊无险,众人脱却险境之余,阴世幽泉的魔气亦直入九天为天风吹散。
看着魔气如火龙般冲上云霄,他不禁想这四散于天地间的魔气是否后来于天魔冲七煞之时入他体内?若真如此,上一世中,幽泉的封印便不过是一次虚妄的胜利。
其实他们未能降魔,又或者……其实降魔是不可能的?
想得太多,头痛。
既是大获全胜,祸患消弭,就不该再想这些了。
更不用说庆功饮酒之时,燕赤霞等人老夫老妻徒弟女儿的总是凑成一堆,四将四贤是下属不能逾越,于是最后,反倒是他与金光总是离得最近。
只不过玄心正宗的宗主自然不会对他这个魔君稍假辞色,他也明白以此时的立场身份,大庭广众之下什么也不能说。
郁闷。
是夜,月明星稀。
两派人马还在狂欢,小亭明明隔了老远,却仍能听见院子里吆五喝六斗酒猜拳的声音,众人似乎都很快活。
只除了小倩。
眼前的少女因为要随他回魔宫,与宁采臣分别在即,是以忧上眉梢。
他看着有些心疼,虽然如今再世为魔情有他钟,但对于青梅竹马的小倩他依然视为至亲。
管他什么天命什么诅咒,这一次定教你如愿以偿能与心爱的男人在一起白头偕老,也不枉我受你一声“七夜哥哥”。
他如是想。
安抚少女睡去了,远处恰传来琴声,幽幽咽咽,似男女欢会之语,又如情怨哀鸣之辞。
那是月魔。
她此来,是为借诸葛流云之口,向众人宣布聂小倩与宁采臣是七世怨侣。
当然这件事按说他未曾亲历,是不该知道的。但就如虚空中天魔星所言,入魔之时,他借魔气之助得以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三千红尘中曾经发生的每一点细节都逃不过他的感知。
其中大部分自然如风过无痕,但那些与他有着切身关系的人、事、物却有不少被他记忆下来。
前世的经历中,月魔无疑在暗处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说起来这个月魔实在是魔界的一朵奇葩,她以不输给任何一代魔君的执念,兢兢业业地经营着成就七世怨侣魔化人间的任务,其敬业程度堪称魔界第一模范。
只是,为什么?
这么做对她究竟有什么好处?这是他一直想不通的地方,若说是为了权力,以她的实力根本不可能攀上魔界的最高位,就算一时得势也迟早被拉下来。
又或者她暗恋先代魔君六道,誓要完成情人的心愿?
这个理由也太……
但除了这些,其他原因他也真是想不到……
就算有前因,也是在他出生前的事,昔日天魔之力虽强,也还不至于能反溯到他无知无觉的时空。所以他也只能暂时认为此女是一心为了造福魔界,以扩大魔族的生存空间为己任这样了。
“魔君。”清冷庄重的声音在亭外响起,他回过神来,恰好看见金光在亭外背过身去——仿佛是看到了什么“非礼勿视”的情景那样。
大约是看到自己正“盯着小倩出神”,以为打搅了他的情思吧?
就算想解释也无从解释起……
琴声又起,仿佛更近了些。
“也不知是谁在奏这靡乱之音!”金光忽然斥道。
他深以为然,且心境既然变化,便没有像上次那样与金光抬杠,只是问:“宗主为何来此?”
“本座有些话要和你说。”这么说着,金光的身形向后微让,是无声之请。
他起身欣然应邀。
然而说是有话说,两人漫步林间,一路上金光却是一言不发,终究是他忍不了沉默率先开口:“世事真是难以预料,要是玄心正宗的开山祖师知道玄心宗主竟与阴月圣君一起夜观天象,一定会气个半死……”
当然他知道金光找他来是想试探七世怨侣之事,但他就是想把此行定义为散步看天象。
果然金光闻言面色微愠,他赶紧接着说:“不过你放心,我从来就没有把你当做是我的朋友,正派魔道一直把阴世幽泉当做是共同的噩梦,现在噩梦已过,正派魔道依然是势不两立。”
这话违心的……他简直觉得心头在滴血。
所以说小倩你还哭什么,你七夜哥哥我现在这般才叫做惨,心仪之人就在眼前,却连一句好话也说不得。
他忽然觉得上一世中,纵然后来没有金光的决绝手段,没有婚礼上的屠杀,自己最后恐怕还是要成魔的。
世间最苦的求不得,日夜煎熬,恋慕越深,痛苦越深,他不认为自己能忍受得太久。
“你明白,那就最好了。”只听金光如此应答,神色稍霁。
他苦。
记忆中,随后金光就该提及七世怨侣的话题,只是眼下他实在不想听这些,恰好一阵似有若无的幽香拂过,他一抬手阻了金光欲开之言,循着幽香而去。
身后步履微动,金光随他来了。
香气的源头,是悬崖上,正望月而开的野兰。
壁立千仞险峻非常,就在那一点缝隙中,看似柔弱的兰草却顽强地生长着,开出淡色的花,散发着令人无法忽略的幽香。
孤高难攀,劲韧不折,亦因此而诱人非常。
兰为王者香,他少年时的某一次生辰,有魔敬贺过一株野兰,并如此恭维道。
惜乎魔界不适合任何凡间之物生长,那野兰未几多时便枯死了,但那句话却为他所深深记忆。
“魔君好雅兴。”大约是看他不屑正事忙着寻花,金光十分不悦,于是语气里就带了显而易见的嘲讽。
他不以为意。
反而忍不住想——
“很像。”
“什么很像?”金光不解。
“与本君心慕之人,十分相似。”他笑着说,装作没看到金光僵硬的神色,这时月魔的琴声不知为何变了调,由艳媚妖娆瞬间化作了中正平和。
“猗兰操?”金光喃喃道,凝神倾听。这似乎是他喜爱的琴曲,只听了片刻便凤目半瞑,颇为入神。
很是应景嘛……他都想替月魔记一大功了。
此刻花前、月下、有琴听,根本就是谈情说爱的节奏!
而且据闻此女的琴声有惑乱心志之能,方才的靡靡之音便是为了引动宁采臣与燕红叶的情思,挑拨心慕燕红叶的诸葛流云所奏。
不知道同样的琴声,对修心养性的玄心宗主可有用?
金光似乎全然沉浸在琴声里了,看着近在咫尺的修眉俊目,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也被迷惑了,心中想要触碰眼前人的欲望竟于瞬间疯长起来。
只碰一下……
手几乎就要抬起来了——
嘈杂的脚步声忽至,金光霍然睁目,他也只得收回动作。
甚至连琴声都戛然而止。
狂奔而来的是诸葛流云,后面还有宁采臣在大声呼喊。
诸葛流云为月魔所惑,得知燕红叶正与七世怨侣之一共处,前往查看时却看到为琴音所迷险些及乱的燕红叶与宁采臣。
一个是他的心上人,一个是他的好友,本来就神经大条的青年处理不了这么复杂的问题,所以只能跑了。
只是……
怎么居然跑到这边来?
上一次就是诸葛流云跑来打断了他与金光的谈话,这一次他们换了地方,诸葛流云居然也换了路线!
看来即便细节有所不同,事情却还是照着原本的轨迹在发展着。
“你以为自己是七世怨侣,就可以为所欲为?!”
果然,次日一早,当宁采臣终于追上诸葛流云,两人扭打起来,争执间诸葛流云再次大吼出声。
他与金光皆在场,眼见金光以传心术告知四将七世怨侣出世,他也同样以传心术传回消息令四贤与镜无缘知晓。
说起来七世怨侣一事就是个脓包,迟早都要捅破。况且若求后续,双方必须都知晓此事才能互为牵制之势,在事情发展到他所需要的那一步之前,一切还需按部就班。
至于此事的一些副作用——
“都是你!一定是你跟我师妹相好的事让大家知道了,我师妹以后怎么做人啊?!”
“我哪有啊!你不要乱说!”
“你个臭书生,竟敢占我女儿便宜!”
“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是不是!”
诸葛流云口无遮拦地把宁采臣与燕红叶的“奸情”到处嚷嚷,燕赤霞与司马三娘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轻薄自家女儿”的狂生,也不想想以宁采臣之能怎么可能占得了燕红叶的便宜。
总之埋怨的理直气壮,说理的无人问津,要教训人的气势汹汹,一时间热闹非凡。
小倩则在旁红了眼圈。
而他……抱着看好戏的态度,十分愉悦地看着这一幕。虽然此世他不会阻止小倩与宁采臣在一起,甚至还会帮忙,但是他觉得在成就如花美眷之前,让这书生吃点苦头受点冤屈也无妨。
果然像自己的侍女小雪曾经说过的那样——
恋爱不顺会让人内心阴暗……
宁采臣现出肩头二十年前道魔之战留下的疤痕,诸人认定他就是七世怨侣之一,霎时间气氛剑拔弩张。
千钧一发之际,燕红叶现身力保宁采臣,更以玄心奥妙诀修炼者的身份搬出玄心正宗祖训压制金光,表示愿一力承担验证七世怨侣之事。
“若他真是七世怨侣,我会亲手将他处决。”虽与金光一战得胜,燕红叶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说要庇护可能带来魔化之祸的七世怨侣,便只有借口宁采臣身份未能确认,不可妄杀。
真是大义凛然的一番话。
而他在旁看着此战,金光落败时唇角的那抹殷红再次刺痛了他。
能够忍耐着不动,他自己都佩服自己。
及至听到燕红叶的说辞,他终于忍不住心下的冷笑,怨怒却又同情,这个后来因情生魔的女人根本不知道——
这就是她沦陷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