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灰白点

1、罪

　　王高踞于王座之上，手中的金樽微微发颤，琼浆险些溢出。
　　脚下，各式酒壶横七竖八地歪倒，浓烈的酒气弥漫在空旷庄严的大殿中，更衬得那道孤坐的身影分外单薄寂寥。

　　“皇兄，刑台……已按您的吩咐布置妥当了。”殿下来报，声音低沉。

　　“知道了，退下吧。”王挥了挥手，嗓音沙哑。

　　他的脑海中，此刻只有一个素白身影挥之不去——那人曾为他细致更衣，曾为他驰骋沙场，也曾为他奔波于灾荒之地，那人更曾对他展露过世间最难得的笑颜。
　　一念及此，强烈的渴望涌上心头，他想见他，想紧紧拥抱他，想轻抚他的脸颊。

　　王挣扎着站起身，拖着虚浮无力的双腿，一步步走出大殿，穿过重重宫阙楼阁。
　　快到了，那人就被他亲手关押在暗无天日的地牢深处……
　　他怎会如此狠心？那样一个清风朗月般高傲的人，本该被珍之重之，捧在手心！

　　地牢沉重的铁门被拉开一条缝隙，王的脚踝却猛地被人死死抱住。
　　“王上！万万不可心软啊！您不能进去！”太傅伏在地上，老泪纵横。

　　“太傅，他不会杀我的……朕去同他好好谈谈。”

　　“王上！您难道不信老臣了吗？老臣的占卜何时出过差错？多少次刺杀，都是靠它才……”

　　“太傅请起，朕自然信你。”王想去搀扶，手却无力。

　　“王上！您这一去，必会死在他手上啊！”太傅嘶声力竭。

　　王的脚步只是顿了顿，随即坚定地推开牢门，侧身闪入，又将门重重合上。
　　门扉隔绝了太傅绝望的呼喊，也斩断了他最后一丝犹豫。

　　“不必跟来。”王对随行的侍卫下令，继而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某个重大决定，语气轻快了些。
　　“去，传朕旨意，将刑台拆了。再告知百姓，明日……可安睡无忧。”

　　“是！王上英明！将军……将军他是忠臣啊！”侍卫喜出望外，飞奔而去。

　　王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笑意，如冰雪初融，风华绝代。
　　这是他一个多月来，第一次展露笑颜。

　　他从墙上取下钥匙，走向地牢深处。
　　路径曲折幽深，虽是初次踏足，他的步伐却毫无迟疑——王寝宫的案头，最显眼处便摊着这张地牢图，他已反复描摹了无数遍。

　　手中紧握着一柄匕首，这是将军昔日所赠，给他防身之用。王想着，要用它割开束缚将军的绳索，也割开两人之间厚重的误解与心结。

　　终于到了关押将军的囚室门前。王心头涌动着兴奋，亦夹杂着一丝不安。
　　他甩开太傅那句不祥的预言，稳了稳心神，插入钥匙，旋转，推门——十字架上空空如也。

　　愣神之际，一股巨力从侧面猛地袭来，王被狠狠踹倒在地。
　　原来将军一直隐匿在门后阴影之中。将军神力惊人，昔日一同围猎，曾徒手击毙成年猛虎。
　　这一脚，几乎让王痛得晕厥，常年被将军精心护卫，他早已变得娇贵脆弱。

　　王艰难地侧过脸，望向将军。
　　只见他遍体鳞伤，白色的囚衣被暗红发黑的血迹浸透，几乎找不到一寸完好的肌肤。
　　王张了张口，想解释，可面对这般惨状，所有言辞都显得苍白无力。

　　将军见他无言，怒火更炽，一脚重重踏在王的心口。
　　“我等了你一个多月！等来的是什么？嗯？是外面那为我搭建的断头台！”

　　“你信我……我从未想杀你……”王艰难喘息。

　　“不想杀我？”将军气得嘴角抽搐，目光扫过王手边的匕首，“连凶器都备好了，还要狡辩！”

　　盛怒之下，将军拾起那柄曾赠予王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入他的胸膛。

　　将军踉跄走出地牢，刺目的阳光洒下，他抬手掩住面孔。
　　一名侍卫迎面跑来，见到他，满脸欣喜： “将军！您和王上终于和好了！真是太好了！刑台已经按王命拆了，告示也贴出去了，让百姓们明日安心睡个好觉！将士们若是知晓，不知该有多高兴……”

　　话音未落，侍卫愣住。
　　他看到，滚烫的泪水，正顺着将军掩面的指缝，无声地汹涌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