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谁起笛中哀》暮色渐蓝

3、转

　　墨尘音早上醒来没有见到赭杉军。
　　他觉得很奇怪，赭杉军很少一个人出去，更何况完全没和他说一声就走了。
　　他扫了一眼屋子，墙角的箱子被动过了，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放了一把赭杉军的佩剑。
　　看起来，佩剑是被拿走了。是因为终于看清自己不是他要找的人所以走了吗？
　　脑子里一瞬间划过这样的念头，墨尘音摇了摇头，起身收拾衣服，却在自己的床边发现了他的笛子。
　　碧蓝的笛子安静的躺在枕边，就跟他的主人一样。
　　他想了想，把笛子拿起来握在手里。冰凉的笛身逐渐被他的手握得暖了起来，他自己的手却被染的有些发凉，玉质的手感光滑，墨尘音的指尖轻轻擦过笛孔，脑中却是想起赭杉军那天吹笛子的样子。
　　赭杉军闭着眼，唇贴在笛孔上，手指轻动，就有轻盈的乐声从笛子里飘出来，那飘荡而去的乐声，让他想起很多朦胧的回忆，仿佛久远以前的曾经，他也听过这样的乐曲，仿佛只要听到这样的曲调，他就可以再无烦忧。
　　他仿照着那人吹笛子的动作，将自己的唇贴在了同样的位子，却最终只是闭了闭眼，将笛子放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有人推门进来。
　　“把笛子留在这里的意思是送我了吗？”
　　进屋的人没有说话，只是走近了些，伸手握住了拿笛子的手。
　　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了过来，随即是温暖的身体覆盖到背后。
　　“怎么不说话？”
　　“不知道要说什么。”身后的人并没有放手，只是就着这样的姿势，握住墨尘音手的手指轻轻的摩挲笛身，再顺而轻触那略凉的皮肤。
　　“你在摸什么？”墨尘音想要扭过头去，却因为被拥抱的姿势，脑袋只能侧过一个小小的角度，刚好看到赭杉军圆润的下颚与鲜红的长发。
　　“你的温度。”
　　他察觉到赭杉军将头埋在了他的肩窝，也很清楚他想到了什么，却无法如同以往一样说出什么制止的话来。
　　赭杉军的悲伤之情溢于言表，墨尘音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安慰，反而似乎被这样伤痛的情感勾动了心绪，一时间不由得有些心神恍惚，再回过神来，却已是满脸的泪。
　　此时赭杉军已经站到他身前来，矮下身子抬起他的头，眉心微蹙，有些担心的模样。
　　“你怎么哭起来了？”说着就去找帕子要来给他擦，却被人一把抓住了手。
　　墨尘音已经抬手拿袖子把眼泪擦了去，但是眼泪却止不住，一边擦还一边啪嗒啪嗒往下掉，暗蓝色的袖子湿了一大片，看起来很狼狈。
　　赭杉军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只好抬手拿自己的袖子去给他擦，墨尘音仰着脸任他动作，泪珠子挂在眼睫毛上看起来亮晶晶的，很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只可惜，他的表情一点都不楚楚可怜。
　　少年人瞪大了一双眼睛，用恶狠狠的眼神盯着他，“别以为我在哭就可以混过去。”
　　混过去什么？
　　“说你昨天晚上不告而别干什么去了？”墨尘音顿了顿，似乎察觉到这个口气不太对有点质问丈夫出轨的口气，就立马接口，“你好歹在我这里住了这么久，走的时候招呼都不打一个，是担心我找你要钱？”
　　他说完就觉得这话不太妥，又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只好板着脸不说话，可惜他那双湿润润的眼睛，搭配有点发红的眼眶，看起来一点都不够严肃。
　　“临时有事，没有来得及和你说。”赭杉军的回答很正直，还带着那么点无辜的味道。
　　墨尘音很想掐面前那张娃娃脸一把，拳头握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有下手。
　　赭杉军也察觉出面前的人有那么点气鼓鼓的味道，安抚地摸摸头，见他总算没在哭了，才略微松了口气，“是发生什么难过的事情了吗？第一次看到你哭。”
　　他说话的声音压得有点低，带着一点焦灼的关心。
　　“我怎么知道。”墨尘音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声，“眼泪哗啦就下来了，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呢，怎么告诉你。”
　　温热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有点发红的眼眶，赭杉军没有再去问这个问题，反而道，“眼眶有点红，给你敷一下吧。”
　　“不用啦，过一下就好，今天只有一个病人要来我这里取药，就没什么事情了，想不想去远一点的地方玩？”墨尘音眨了眨眼睛，觉得没什么大碍就摇了摇头，转而提出新的建议。
　　“远一点……？”
　　“恩，我们午饭后出发，去附近的青桃山，现在正是桃花开的季节，那边景致会很美，到时候我们就在山脚的镇子歇一晚，顺便看看山下的风景，明天早上上山，傍晚回来。”墨尘音笑眯眯的提议，完全看不出刚刚泪流满面的样子，“就当散散心也好，你来了以后一直都在这里没出去过吧。”
　　半晌却不见赭杉军回话，只是盯着他的脸发呆。
　　“赭杉？不想去吗？”墨尘音见他不回答，就自顾自的猜了起来，“也对，你说你之前一直在找人，应该是跑了很多地方，对这里没兴趣也正常。”他说着叹了口气，“哎，可惜我也不知道别的什么地方可以去。”
　　“那就照你说的做吧。”赭杉军这时才回过神来应了一声，“之前……我哪有什么精力看风景，你若是有兴趣，我可以带你到处走走，想去哪里都可以。”
　　这样的承诺令墨尘音一时有些失神，他却是低了低头掩饰过去，也不管赭杉军有没有看到，“那就这么说定了。”
　　“恩。”
　　墨尘音没有再问昨天晚上他去了哪里，赭杉军也绝口不提。
　　但是，留在赭杉军领口袖边的凉意却如同是一层阴影，留在了墨尘音的心头。桃花盛开的季节，是哪里才会残留如此寒冷的气息。

　　青桃山不是什么有名的山，比起赭杉军之前看过的呆过的地方，这里只能算是山丘。但即便如此，一片青葱绿意，青山秀水，碧草桃花也显得是极为美丽。山脚下村庄边一片嫣然的桃红灼灼的蔓延开去，那样艳丽的红色几乎要灼痛人的眼睛。
　　赭杉军和墨尘音两人一路缓步行来，见着路边的桃花越来越多，开得越来越盛，两个人也停止了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将目光放到面前盛开的桃花上。
　　“青桃山就是因为桃树而闻名，据说这里的桃花开得格外美，可是桃子却始终只出青桃，酸涩的要命。”墨尘音笑了笑，“所以人家才叫这里青桃山，山脚下的村子，也就叫青桃乡了。不过，我听说这青桃乡以前不叫这个名字，这里以前开的也不是桃花。”
　　赭杉军看了他一眼，见他笑得神秘兮兮的，也就笑了笑暗示他讲下去。他其实对这种传言传说不太感兴趣，不过既然墨尘音有兴趣说，他就有兴趣听。
　　“这里以前据说开得是一种别的地方都没有的树，和桃花的颜色很像，不过花朵更小，颜色更白，风一吹，便是如雨一样纷纷洒洒，每次到了月圆的时候，微风拂动，那花朵在月下像玉做的一般纷纷扬扬的落下，实在是美不胜收。”墨尘音说话的时候似乎就在想象那样的场景，表情极为神往，“所以啊，当地人就给树取名叫月华树，而这里也叫月华之乡了。只是可惜我无缘见到。”
　　“恩？”赭杉军原本只是就这么听着，却意外听到了熟悉的词语，“怎么？”
　　“听说是因为某些灾难，也不知是天灾还是人祸，总而言之是突如其来的灾难，一夜之间月华树全部凋零枯萎，而月华树的枯枝却是起了一场无名大火，最终化为灰烬，连一点残骸也寻不得。”墨尘音叹息着摇头，“可惜了这么美丽的树，后来村民在焦土上种起了其他的树木，桃树的长势最好，也渐渐的变得多了起来，就改名叫青桃山了。”
　　“原来如此。”赭杉军点头，心里却是想起以前的事情来，他魔化前的最后一战便是在月华之乡，墨尘音拼死将他从这里带走，耗尽大半气力，寻得了青埂冷峰这处灵地，才得以用封印辅助他压制魔气。这月华树其实是魔界植物，魔物消失通道封闭，没了魔气的支持月华树便灰飞烟灭了。
　　见赭杉军保持着刚才点头的表情不动，显然是深思已然飘得远了，也不知道想什么那么出神，“赭杉，你在想什么？”
　　“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
　　“怎么？”
　　“我大概……来过这里，和……他一起。”他这句话说的有几分迟疑。
　　墨尘音倒没见有什么不开心的样子，反倒是回过头来看他，“原来是这样……那你来这里，会不会因为想起以前的事情不开心？”
　　“不会。”赭杉军默默摇头，“已经过去很久了，现在和你在一处，我很满足。”
　　墨尘音不知道为何有点脸红，撇过头去不看他，“那我们就在山下走走吧，或者你要不要尝尝这里有名的青桃呢？绝对是你想象不到的酸哦。”
　　赭杉军笑起来揉了揉他的头，“随你，我陪着你就好。”
　　“哈哈，你说的，到时候一定要让你尝尝青桃！我就不信你不怕酸！”
　　赭杉军也只能任他拖着到处跑，温和的目光看着眼前欢快的身影，却逐渐带上一缕沉思。
　　如果他就是尘音，那么青埂冷峰那缕魂魄，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