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台月明燕夜语》华燕

22、第 22 章

　　办公室里，我一边通过耳机，和亚特兰大及伦敦分所的同事用英语讨论着一项正在德
　　国进行的收购项目，一边十指如飞地在键盘上敲打着我们的讨论内容。

　　等到电话结束时，一封要送交合作双方的会议备忘录已经基本写好。在争分夺秒的紧张工作中，个人效率显得尤其重要。

　　卡洛琳敲门进来，脸上带着神秘的微笑。

　　“燕，你有了一个神秘崇拜者噢！”

　　我一愣神，卡洛琳已经从身后捧出一把硕大的玫瑰。

　　厚厚的白色花苞，仿佛白玉雕成，清新淡雅，洁白晶莹；清晨的露水，在花瓣上滚来滚去，如断线的珍珠，使得初开的玫瑰，更加晶莹可爱。

　　“好漂亮！”我开心地叫了起来，笑容像灿烂的阳光点亮了我的脸。

　　女人，不管到了什么年纪，收到鲜花的第一反应都是快乐无比的。至于送花的人，是欢迎还是讨厌，还是留待下一刻再思考吧。

　　放下鲜花，卡洛琳递给我一个顽皮的眼色，示意我快快拆开卡片，才转身走出办公室。

　　会是谁呢？

　　我一边猜想，一边打开附在花束上的白色镶金的卡片。

　　一行熟悉的花体钢笔字印入我的眼帘：

　　燕燕，晚上七点在老地方等你。不见不散。

　　世雄。

　　一阵恶寒袭上我的心口。

　　陈世雄找我，会是什么事呢？

　　本来以为，经过那场混乱的订婚典礼后，我们已经成了彻底的死敌，再见面时只会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可是眼前这深情款款的玫瑰和卡片，仿佛时光倒流，我们之间从来不曾有过任何争执和分离，而是普通的一天里，恋爱中的男孩请女孩下班后，一块儿到熟悉的餐厅共进晚餐。

　　太诡异了。

　　看着眼前娇嫩欲滴，含苞待放的巨大花束，虽然很想第一时间将它扔进废纸篓，但毕竟不该暴殄天物，我考虑再三，终于将它送进女卫生间，插在那儿的花瓶中。

　　晚上10点，我走出办公楼电梯。耳边传来熟悉的男声：“燕燕，我就知道，只有这样才见得到你。”

　　陈世雄斜倚在大厅的廊柱上，一身帅气的Tommy Hilfiger橙红色运动风衣，脸上挂着懒懒的微笑，眼中的神色却坚定无比。

　　24小时营业的比萨饼店里，我和陈世雄面对面而坐。

　　从来都以为自己是爱情的受害者的我，再次见到陈世雄时，本该理直气壮，胸中坦然；可是经过了那么严重的订婚事件后，再次见到他，我竟心中忐忑，好像他竟反过来变成了我的受害者一般。人生真是变化无常。到底谁欠了谁呢？

　　“燕燕，数月不见，你变得比以前更美了。”

　　陈世雄道。

　　不明所以，我索性闭紧嘴巴，等他下文。

　　可是他好像并不急着说出自己的来意，见我不说话，他略有沉吟，继续说到：“自从我们分手以后，我一直很担心你。担心你会过得不好......那天突然看到你，说实话，我很惊讶，你好像整个人都变了，变得更年轻，更光彩照人。”

　　快要30岁的老女人，听到这样的恭维，心中难免有些雀跃。

　　也许注意锻炼，每天多喝开水，的确能使人越变越年轻的吧？我飞快地想。

　　但是很快，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再年轻也年轻不过松本妮可啊，我还是早点儿认清现实的比较好。

　　“难怪那个姓丰田的家伙会喜欢上你。其实，你一直都很优秀......”陈世雄略带醋意地喃喃地说。

　　提到丰田，我心如不由一动：该不会是因为和一位超级商业巨子站在一起，才又会引起了陈世雄的注意吧，进而连昔日的下堂妇、黄脸婆，都可以重新焕发青春的光彩？

　　“......虽然那家伙下令断了我们的生意，可是我并不怪你。”

　　“你曾经说过，命运是会变的。做人不靠自己，总有一天，要自食恶果。只可惜那时我没有听你的，这大概就是现世报吧。”

　　陈世雄深沉地说。

　　听到他提起陈家的生意，我不自禁开口问道：“车行还好吗？”

　　他苦笑道：“一落千丈---父亲和我都很苦恼这件事。以前的生意全都依靠丰田车厂。现在突然不再续签合同了，不但所有的广告都白做了，就连其它车厂，也因为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使丰田突然和我们解约，都犹豫着不给我们生意。新泽西和纽约的车行里已经走了很多人了。”

　　我的心里“嗝登”一下，瞬间被罪恶感充满。

　　只是因为和陈世雄个人之间的感情纠纷，就破坏了他家几十年的生意，而且还让很多人失去了工作，这是我绝对不愿意见到的。

　　如果能够再见到丰田，我希望他能收回成命。可是我无法向陈世雄保证，因为今生今世，再见到丰田的可能性，为零。

　　“燕燕，我后悔了，真的很后悔。”

　　陈世雄忽然说。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傻，居然会放弃你。以前，无论生活是逆境还是顺境，你总是陪在我身边，和我一道面对。我总是嫌你工作太忙，陪我的时间太少，不够女人味，可是我忘了，我生活中的快乐和自信，都是因为有你的拼博与奋斗，有你在我身后做坚强的支柱......”

　　头一次听到陈世雄这样坦然认错的话，很久以前曾经想要的东西突然摆在眼前时，我竟有些不知所措......

　　“还记得那首叫《致橡树》的诗吗？以前你总是喜欢念给我听。这些日子以来，不知道为什么，它总是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脑海里响起。”

　　陈世雄沉思般地吟诵起来：“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我如果爱你，绝不学痴情的鸟儿......”

　　“我如果爱你，
　　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
　　每一阵风过，
　　我们都互相致意，
　　但没有人
　　听懂我们的言语。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
　　像刀，像剑，
　　也像戟，
　　我有我的红硕花朵，
　　像沉重的叹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
　　却又终身相依......”

　　我打开记忆的闸门，脑海中自动地接下剩下的诗句。

　　眼中竟有些湿润了，为什么啊，我那少年时赤诚火热的爱情，我那一心所向往无私无畏的爱情，我努力奋斗、绝不想成为爱人负担，而是他坚强支柱、可靠后方的爱情，却如此为人所轻贱、所遗弃。

　　随着诗句，我的视线穿过眼前的陈世雄，看到了过去三年中我们相处的无数时光---一
　　起开车去拉斯维加斯的日子，一起坐在火堆前读诗的日子，一起在夏威夷海滩玩耍的日子，一起在宾夕法尼亚的深山中露营的日子......我的内心发出了低低的轻吟：眼前的这个人，是陪伴我成长的人。

　　虽然爱情不在了，但是我们曾一起走过了无数欢乐痛苦的时光。尽管有过背叛，有过分离，那巨大的痛楚会永远横阻在我们中间，不可跨越，然而我无法彻底否认这个人，否认他在过去三年中对我所付出的关心与爱护。

　　是真的吧，最初那颗浪漫火热的心是真诚的吧？

　　虽然恨过，痛过，心中的创伤也许永远无法愈合，但是我不该同时也要感谢他曾经带给我的快乐吗？

　　我不该感谢他曾经爱过、珍惜过我，在我最美妙的青春，留下了永恒的印迹吗？

　　即使是别人伸手递一杯茶都要感谢的人，为什么对于这个相处三年，对我曾无比关照的伙伴，却要如此苛刻和不能原谅呢？

　　走过痛苦、嫉妒、不甘、愤怒的我，在这一刻，突然感到无比的轻松和释然。原来放下对他人的苦毒与嫉恨，就是放下对自己的惩罚。

　　曾经以为，在受伤以后，把对他人的仇恨化作自己强大的动力，才是□□重生，凤凰盘涅；可是今天，当我放下心中的怨恨，心情变得柔软和感恩时，却感到一双小小的美丽的翅膀，正在从丑陋的蚕茧中缓缓伸出，迎着五彩霞光幻化着晶莹剔透的光彩---

　　那，是化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