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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八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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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同学的态度很奇怪,一些他确定不认识的人在走廊间看见他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向路边靠一靠,生怕贴近他。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又像他得了什么传染性很强的绝症一样。
可是这些他都已经没有工夫理会,现在,他唯一的父亲刚刚离开他,他唯一的母亲避而不见,唯一的朋友又要踏上留学之路。
他没有装傻也没有撒娇,他知道他不应该仗着自己的难过就给别人添麻烦的,留学是个很好的出路,而且去的又是自己做梦都向往的地方,他的父母给了他最好的,昝重自己选了最好的那个,他还能有什么理由反对呢?一切就只能这样。
唯一,失去了,就永远不能再拥有的意思。上帝给他的东西怎么都是这么少少的,他这怎么小心翼翼的捧着,即使用了整颗心去呵护还是没有第二次机会?
小心的避开伤口和防水的纱布,他仔细擦洗身体。已经六点过一刻,学校的浴池里已经没有人,只剩他一个人在小心翼翼的洗澡。他是故意赶在即将关门的时候来的,之所以这么迟就是想避开人群,不想让人看见自己这一身大大小小满是伤口的狼狈相。大爷已经走了,走之前交待了他洗到什么时候都可以,走之前关好水管和电灯锁好门就可以了。
看着那些白晃晃的纱布,眼泪就再控制不住。
“为什么!你是我亲生的儿子!为什么这么对我!?你怎么就是这么不懂事呢!我好恨,为什么当红出拼了命的要把你生下来!”
妈妈恨他。可是他一点也不委屈。妈妈爱了爸爸一辈子,把什么最好的都留给他。为他等门的时候都是一脸的安心。那样的爱,平平淡淡,没有过分的轰轰烈烈却在一天一天的生活中慢慢融入骨血。深刻到生死相随。
爸爸的离开,他家每个人都很难过,可是妈妈那种发自内心的迅速苍老,还是让他好几次想就那么死在她面前,给她解气。
即使任打任骂,跪地求饶,哭到晕过去,说对不起到嗓子发不出声,可是换得回什么呢?不在的已经的不在了,以往那么珍惜的都已经打碎了。
轻轻抚过身上细碎的伤口,这场车祸带走了爸爸,却只带给了他这些破碎的伤,一些无关紧要的瑕疵。不痛不痒。
记得爸爸送他来Q市的那个晚上爸爸几乎哭着告诉他,“爸爸不让你回家不是讨厌你,只是太爱你,不想失去你。你懂吗?”
可是爸爸,你真的是爱我的吗?那为什么不带他一起走呢?为什么不代替他活着呢?为什么到死还要护着他?
心中一阵发狠,大力的撕开腰部缠着的纱布,没有愈合的伤口就这么样暴露在温热的淋浴之下,混着鲜血流过他的身体。
突然屋子整个暗下去,水瞬间变得冰冷,狠狠刷过他的伤口,宽大的浴池顿时变的阴森,身体不觉剧烈的颤抖起来。他顾不上东西向外冲。
衣柜被人撬开过,衣物全都不见了。
又是无聊的恶作剧。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到哪里都会有这么多的人恨他?
寒冷袭遍全身每个细胞,脚边堆积起和着血水的水迹。没有衣服,没有鞋,没有人在身边。他突然觉得寂寞。不想再一个人,他想要温暖,一点点都好,要他拿什么去换都可以。只要……
门突然大开。
他回过身。
昝重手撑着门看着站在衣柜面前发呆的他。
眼泪迅速漫上他的眼。任性的话不假思索的冲口而出。“昝重求你别走好不好?只要你肯留在我身边,我的一切都可以给你。人格,性命,什么都……”他突然就住了嘴,他看见了他身后一群正带着鄙夷笑容,看着好戏的人。
“你的命还真是贱,这样就能给人?”听不出情绪。
但墨宁几乎在看见别人的同时就收起了脆弱。冷冷的看着围观的七八个“群众”。毫不介意自己的赤身裸体,阴暗之中,他清冷的眸子找到想见的人的脸庞,“这是什么?”
昝重微微勾起唇角,“个人觉得还不错的欢送仪式。”
原来如此……环视一周,这才一个个细细看过去,并没有陈斌拿票人。静是些陌生的面孔。
“你刚刚说的那些话如果跪着再说一次,或许我可以考虑一下也说不定。”优雅的语调,温柔的嗓音,像极了他们之前在后山大树下那些悠闲而快乐的日子里的对话模式。
墨宁微微一笑,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扑通一声跪倒,低着头机械的重复到,“昝重,求你别走好不好?只要你肯留在我身边,我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给你。人格,性命,什么都算上,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你留在我身边,不再我一个人。”
“是吗?”温热的气息,人竟然已经在眼前。他捏着他的下颚,强迫他抬头看着他的眼和无懈可击的笑脸,“你可知道,你在学校流传的那些照片都是我照的?你可知道你和男人苟合的事情都是我传出去的?你又知不知道就连通知你爸爸你在学校这些好事的事情的电话也是我打的?”顿一下,他更靠近了他一些,在与他肌肤相距不到三公分的地方,轻轻的的问,“这样,还要我陪着你吗?”
墨宁睁大眼睛看着他,痛苦的表情慢慢浮上脸,然后抖着嘴唇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说谎?
昝重嘿嘿一笑,然后站直身,轻佻的笑,“我开心。你知道我妈妈为了我舅舅那个死同性恋流了多少眼泪吗?你们这种人统统都该死!”伴着话音,他一把扯落墨宁左耳上的耳钉,小小的,圆圆的,黑亮黑亮的小东西。
血从他被撕裂的耳垂涌出来,染红肩膀。墨宁没有呻吟,反倒突然畅怀的大笑,原来是这样。血色狰狞的染遍全身。
昝重抬起脚狠狠的踹在他的胸口,他就着跪着的姿势侧倒匍匐在地,蜷缩起身体,继续大笑。上气不接下气。眼泪奔流。
接着又是些拳脚落在他身上,昝重重头到尾像只等待这次伏击已经很久的狼,饥饿,血腥,带着阴骘的眼神,有毁灭一切般的决绝。
他丝毫不在意,不闪不避,甚至不叫喊。只是莫名其妙的笑。身上的伤口似乎都已经崩裂,血腥味窜进鼻腔,带来一些救赎的释放感。这样的疼痛让他可以光明正大的思念死去的父亲。
最后,一推已经湿透的湿冷衣物被丢在他身上,冷冷一句滚宣告闹剧终于落幕。
演员谢幕,观众散场。
世界变回安静。
但,谁也没有离开,谁也没有说话,也再没有人笑。
墨宁踉跄的起身,笨拙、缓慢且艰难的一件件穿起湿哒哒的衣服。原来痛彻心扉也不过麻木不仁。原来失去一切也不过是从零开始。
“昝重,我恨你了。所以,我会很快忘了你。相信我。”墨宁轻轻的咳,走到门口的时候轻轻的一句,“走好。”下了楼梯。步履蹒跚。
昝重看他背影一眼,什么也没有说。眼泪从眼角落下来。
他们,正式告别。
扶着楼梯的扶手,他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但他要坚持,起码离开他能遇见的范围。应承了他要忘记,就不能让他走的有牵挂。
昝重,你想要保护你珍惜的东西,让我恨你,那么,我就成全你。你想离开的干干净净,我帮你。然后离你的生活远远的,永远都不去碰触你苦苦守护的最后的边线。不再要求什么过家家似的友情和病入膏肓一样的对温度的渴望。完完全全的放你走,让你走的干净利落,安静放心,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昝重,曾经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哟,请一路走好。
电闸应该是被昝重他们拉了,整栋楼都乌七抹黑的,用尽力气辨别道路,但依然有些跌撞,摇摇晃晃的下完了三层楼的楼梯,在大门口终于体力不支,双腿一软,整个身体就向前扑。一双有力的臂膀适时接住他的身体。用力稳稳扶住。
他聚集起全身的力气抬头望去。是陈斌关切的眼,身后跟着满脸沉思的艾思博和刘琨。难得对科幻小说以外的事物一脸认真的范志清,还有泪眼婆娑的陈姗姗。
堕入黑暗的最后一刻,他轻轻的笑了。
昝重,你留了这些给我,是想让我忘不了你吗?
第二天,昝重带着一身的淤青到达机场的时候,陈斌他们都在,没有墨宁。昝重长时间的对着大大的玻璃墙望着窗外的Q市,一句话也没说过。临行前一个一个的拥抱过去,然后在陈姗姗的额头落下一个吻,轻轻的说了句,“对不起。”
转身上飞机的时候手里,捏着那只只剩一个单只的耳钉。
左边的耳垂,他们曾拥有过一对一样的耳钉,用来纪念相识。
现在,他们拥有了同样的伤痕。
纪念永不相见的离别。
那天以后墨宁伤口感染,高烧不退的在医院住了四天才回学校。绝口不提昝重的事情,听见有人谈乱也不刻意回避,完全忘了这个人一样。
那晚的事情再也没有人提起过。那晚在场的八个人,到墨宁伤好回学校的时候三个人已经转学,还有两个人在医院正静养,剩下那几个在学校偶尔见了墨宁三十米之外就自动绕路走。从此他们像是集体从墨宁的世界里消失了一样。
陈斌他们四个人像是影子一样的时时刻刻在墨宁的周围转,挡掉的麻烦够墨宁记账记到下辈子。
全校都知道他喜欢男人又怎么样?全部在他身后指指点点又能怎么样?
这里已经没有他在乎的人。
直到毕业,他消失在陈斌一干人的视线里之前,他再没有笑过。
其实陈斌对于墨宁的失去联系是有一点预感的,想要和昝重彻底断了,当然也要和他们这些人一并断了,才能算是真的干净。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的话,他是不是应该早一点认命?在还能留得住的时候就把他留下?如果真的重来,他想他会选择直接跟着父母去法国。一辈子不踏进那个名叫Q市的地方。
如果以一切可以重来的话,他是不是会把事情处理的更好一些,让爸爸可以陪着妈妈天荒地老。如果真的可以重来,他想他会选择不降生在这个世界上。
那么过的如果,一切都不能,所以他们只能在命运中挣扎,爱着心底最在乎的人,怀着锈迹斑斑的往事继续过遍布伤痕的生活。爱情是否真的能让生活更美好呢?
直到死亡的那一刻这个答案才能被揭晓。
现在的我们只能隐忍着,等待那个熬人的结局公布的那一刻。那一刻,我们的手里能否可以牵着我们最爱的那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