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漪水

13、星华（五）

　　薄南珍清醒后眼前依旧是熟悉的昏暗，只是周围陌生的气息让她很不安。听到一声细微的响动，她立马警觉了起来，厉声喝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将我lu到这里！你可知我是什么人！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将来株连你们九族都不为过！”

　　“得得得！行嘞！老头子我当然知道你是谁。但老头子孤寡一人，倒是没什么九族给你株啰。”

　　这声音……薄南珍一愣，随后道：“神医？怎么会是你？”

　　杜老头道：“先别激动，老头子我刚帮你上的药千万别掉了，影响药效啊。”

　　药？薄南珍方觉得眼眶周围冰凉一片，像是敷了什么东西，她纳闷：“神医可是在为我医治眼睛？可您当初明明说需找一双适合的活眼来换且还要人心甘情愿，现在怎么……”

　　杜老头过了良久才道：“老头子我医术超绝自会另辟医治你眼睛的方法，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现在我找到了一味灵药，你安心敷几天便能看见了。”

　　薄南珍听罢，心中有丝欣喜，良久却语气黯然道：“现在能看见又有什么用，我想见的人已经不在了……”

　　杜老头在她跟前抓耳挠腮：“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我可答应过二公子要是有法子一定会治好你的眼睛的。老头子我重信义，你可千万别让我食言啊！”

　　薄南珍自嘲一笑，抚了抚眉眼：“他一直内疚我这双眼睛，娶我也无非是让自己心里好受点，他又何曾将我真正放在心上，他觉得欠我的想要还债。”

　　杜老头无奈道：“你们年轻人的世界真复杂，什么他欠你，她又觉得欠他，现在她来帮他还债，真是绕得我老头子头晕，总之你这几天必须在这好好养着，老头子答应人的事总得办了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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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国王宫内，褚易一步一步走上白玉阶梯，回首看了看身后的王城宫阙，心中是一股道不明的情绪。

　　沉重的殿门在身后轰然阖上，大殿正中的高椅上郑国王后一身华服，浑身散发着一股摄人的气息。见褚易进来，她神色微动却很快恢复了一派威仪：“你求见我究竟何事？”

　　褚易看了她一阵，突然将衣服下摆一掀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郑王后一惊，神色复杂地看着一步一叩朝自己而来的男子，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大业将成，草民不过是先恭贺一下王后娘娘罢了，哦不，不久应该尊称您一句‘太后娘娘’了。”

　　郑王后隔着半掩的珠帘看他，那些许复杂的目光落在裹着裘衣的单薄身形上时慢慢柔化了开来，她问褚易：“恒儿马上要登基了，你要什么？”

　　褚易自嘲一笑：“我要什么，留着我这条命不是您对我最大的恩赐了么，母亲。”

　　郑王后一震，继而看着褚易抬手扣向面下缓缓撕下了一张人/皮面具，面具下的那张脸暗疮遍布，有的地方甚至还在溃烂流脓。

　　郑王后面露惊恐，手指颤抖地指向他疾声道：“快带上！你快给本宫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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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国古来甚传“双生子降，必有不详”的说法，莫说在王城之中，就算是寻常百姓家若是生出了双生儿也会一并遗弃，论其自生自灭。当时的郑王后尚为夫人，且怀的还是郑王头子，可想而知郑王有多重视，若被他知晓自己生出了双生子，哪怕自己隆宠甚盛，这几年在宫中筹谋的一切都会付之东流。于是孩子降生后她便遣可贴身女官将体弱的幼子送给自己的亲卫褚蒙，叫他带出宫一并处理了。但褚蒙不忍对王子下手，只得差人送到邺城老家寄养起名褚易。没过久，自己也干/脆请辞回老家做起了生意，将褚易当作亲子教养了起来。

　　褚蒙所做的一切郑王后并非不知晓，但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这件事。只是褚易和苏恒毕竟是孪生兄弟，几年后相貌出落的是一模一样。郑王后便暗下吩咐褚蒙特意找了名江湖术士制了人皮面具给褚萧戴上，这一戴便是十多年……

　　起先褚易也不知什么原因自己的爹为何非要逼着自己戴上那人皮面具。那人皮面具极其不透气，尤其是在炎炎夏日，蒙着都出了痱子。有一次褚易实在受不了将面具取了下来，可没想到却被褚蒙毒打了一顿。他想不出原因直到有一次因为自己贪玩躲进了褚蒙的书房，想不到却听到了褚蒙与一黑衣人在谈话，还惊闻了自己的身世，至此，他便性情大变，与褚蒙再无往日父子和睦的景象……

　　在郑王后心中，苏恒这个长子略有些不争气，性/子寡柔全无帝王之才且还资质愚钝，和先王后所生的二公子苏逸比起来当真是一个是天一个是地。但褚易却不同，她近些年来一直在观察这个二儿子，知他并非表面那般放纵。她费尽心机总算让褚易投入了苏恒门下当了幕僚且还说送了吴越一并投入了苏恒麾下，不得不说郑王后心中是惋惜的，若他这个二儿子身子不那么孱弱，她还真想……

　　褚易看着郑王后，目光冰凉，嘴角的笑也变得万分苍凉：“娘娘是否觉得这张脸很可怕，莫说是您，草民有的时候对着镜子也会觉得她它分外可怕。

　　他这张脸早已被人皮面具毁得面目全非，杜老头能一眼看出他脸上的玄机自会有法子治好他的脸，但褚易却不愿意，无非是想留着这张面孔能有一天给这高高在上的女人看看，看看她心中可有半分愧疚……

　　苏逸知晓了褚易的存在，郑王后怕他回来追究先王后的死因以此大作文章，于是快刀斩乱麻竟派人屠杀了褚府一门，但却留下了褚易，她想借褚易之手对付苏逸，毕竟苏恒在朝堂上处处受制，极其需要一个能为他出谋划策的人。

　　郑王后从高位上走了下来，脚步虚浮，在走近褚易的时候竟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你恨我，你一定很恨我……”那张妆容精致的面孔正一丝丝龟裂，她伸出手似要抓住跟前的人。

　　褚易低头看她，生生咽下口中的腥甜感：“难道我不该恨你吗？”他转身径自朝门外走去，这金碧辉煌的宫苑让他觉得压抑，或许他该庆幸当出被遗弃的是自己……

　　殿门打开，透出的一丝光亮将那单薄的人影照亮，却依旧显得那般估计冷然。

　　“易儿！”

　　身后那一声凄切的呼唤最终被沉重的殿门阻挡，再也透不出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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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滔滔云江，绵延天际，江中孤船飘摇，一人立于船头，单薄的身影似随时会被江中一个细浪打翻。

　　“公子，这天色不对呀，怕有风暴将至啊……”

　　那人望着天边，隔了许久却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沿着云江北上我就能找到她了吧……”

　　故事讲到这里，那落水鬼再也没有说话。我在奈何桥上撑着头问他：“你最终还是淹死在了云江。如今宁愿跳入这忘川河中也不愿投胎可是为了等那姑娘？若是等来了你又该如何呢？”

　　他自嘲一笑：“是啊，等来了又该如何呢。我曾与她有誓言，若谁先弃了谁，死后定永不超生，如今算是应誓了。”

　　我望着他的身影逐渐没入远处的黑暗，心中竟有些哀凉，虽说人死如云散，莫记生前事，说来简单，又有几人能真正做到呢。转身下桥的一刻，眼角突然一闪，一点荧光朝我这边飞了过来正是方才那落水鬼离去的方向。

　　我望着指尖凝滞的一点泪光，心念一动，眼前便是一副画面。

　　画面上一女子立在一座城门下正怔怔地望着头顶的一处，而她的脸上却缠着一圈纱布……

　　她抚了抚眼睛道了一句：“‘眼若水杏清且浅，顾盼婉转胜星华’，这是你为我取的名字的出处，如今我这双眼没了你可还能认出我来？苏逸，我来了，我来接你回家……”

　　女子身体腾跃而起，手中的弯刀在月色下划过一道凄绝的弧线……

　　“来人！有刺客……”

　　画面陡转却已是朗朗碧日，女子怀中裹着一物立在一处崖边身上已是伤痕累累。

　　身后追兵蜂拥而至，女子只是立在那里喃喃自语道：“苏逸，这崖下便是云江，顺着云江而下我们就能回到郑国，苏逸，我们走吧。”

　　她的身侧始站着一道薄透的身影，在她决绝跳下悬崖的一刻，他伸手想拉住她却终归是徒劳。

　　她看不见他……

　　画面消逝，我长叹一声。这二人，一人身首异处，一人客死他乡终是无法魂归地府投胎，以后只能留在阳间成为游魂了，只是苦了那位还在忘川河里相候的人。我摇了摇头，罢了罢了，还是不要告诉他了，留着一丝念想也不一定是坏事。

　　偷了一会儿闲，奈何桥边已经排了长长的队伍，我一碗一碗递着茶汤，耳旁除了死灵的嚎哭竟隐隐还听到喜乐声。
　　我纳闷，问身侧的鬼差道：“你听到喜乐声了么？从何而来？”

　　鬼差道：“姑姑可还记得咱地府的那位钉子户，殷宅的那位小姐，她要出嫁啦。”

　　我长长地“哦”了一声：“她可总算熬到了这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