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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荡寇(下) ...

  •   这天的天气是阴沉沉的,又一场春雨在淅淅沥沥的下。顾惜朝走出帐外,闻着湿嗒嗒的空气,喃喃道:“真是天助我也。”
      戚少商远远地走过来,已经临近傍晚,天马上就要黑了。顾惜朝问戚少商:“前方回来的将士怎么说?”
      戚少商皱眉道:“士兵们说,这一次来的敌军不同以往,异常能打,弟兄们仗着地形熟悉,任务仍旧完成得很勉强。我叫舒建成到前方阵地去跑一趟看看,凭他的轻功大约再过半个时辰就该回来了。”
      顾惜朝沉吟道:“敌军被骚扰了这么整整一天,必定怒气很盛,如果舒建成回来说他们安下营来休息,真要辛苦你一趟,今儿晚上丑时过后带上五百精兵下山去,一举袭破敌人主帐。如果他们还往前走,那就继续白天的老办法,折腾死他们。”戚少商先是点头答应,又问:“只是倘若敌人安下营来,那不是就说明带队的将军很沉的住气么,他营里必有埋伏。”顾惜朝微笑道:“所以不辛苦别人,单要辛苦我们大当家的啊,这叫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不久舒建成回来。他带来的消息让顾惜朝彻底放了心,敌军没有就地安营扎寨,而是就着夜色继续在山间行军,而且居然打着火把。顾惜朝再三询问,舒建成保证打着火把行军的队伍确实有五六千。
      来犯的敌军既然很能打,顾惜朝本来十分担心他们的将领也是个能征善战的沙场老将。敌军数量是连云寨的十倍,按理来说应该集中优势力量一举歼灭才对;可是白天连云寨的兵马稍加骚扰,他们立刻分兵,白白消耗掉自己的力量,顾惜朝心里就已经有数,知道对方将领并不是自己的对手。何况现在天色晚了,又下着雨,敌军将领带着五六千兵马——本是一万的,可惜已经被歼灭了四千多——在这样的天气里走着本来就不熟悉的山路,居然还打着火把,仿佛生怕连云寨兵不来偷袭,真是亏他们做的出来。
      顾惜朝传令,一千六百名士兵除护卫主寨百人外每三百人分成一队,其中王福永、赵仲祺所部白天辛苦,守在寨中休息;其它三队轮流下山去劫袭骚扰敌军,务必令敌人苦不堪言。
      寨兵仗着地形熟悉,夜里敌人本就像没头苍蝇似的,又打着火把,岂不成了活靶子?其实,敌军带队的将领名叫刘汉宏,确实是当时的一员名将,只是他也自有他的苦衷。要攻打连云寨只这么一条路可走,出娘子关满打满算也只有百余里的山路,可就是这么百余里的山路,十几年来官军从未涉足过,也找不到肯为官军领路的百姓。这段时间也派过哨探来探路,可是寨兵把这条路守得死严,顾惜朝的命令是只要抓到哨探,盘问清楚,一律就地处死。所以这条围剿之路只能根据老地图糊里糊涂地走。白天里分兵,也是无奈之举,他手下本就是骄兵,哪儿受得了寨兵一会一小撮一会一小撮的骚扰,明明看起来要歼灭他们那么容易。即使刘汉宏不愿分兵,手下的副将也不答应,所谓官军,能当上军官的多多少少都有点人脉后台,刘汉宏本是受招安不久,他不敢随便得罪这些军官。
      至于到了晚上还走路,和天气不好地势复杂有关系,他们根本找不到一处能让五六千人都安下营来的地方,倘若让大伙就地休息呢,山路崎岖狭窄,士兵们休息也只能是长长的延伸开,巡逻哨兵总有照管不到的地方,连云寨兵神出鬼没,搞不好大部分人睡里梦里就得糊里糊涂地被害。其实当然还有第三种选择,那就是果断撤军,回娘子关内重整旗鼓再择日上阵,但对于一个一样是绿林出身的统帅来说,这个选择却比什么都更难做到。至于打着火把,那只能说是无奈中的无奈了,上面每一条都可以成为其缘由。
      这一晚,刘汉宏带领手下士兵,走得无比艰难;顾惜朝在连云寨大帐中计算着明天的决战,过得也并不轻松。

      戚少商亲自用托盘端着一大碗饭、一大碗鸡汤、两碟小菜走进大帐,顾惜朝还在沙盘前面,用竹筹写写画画,闻到饭菜的香味才忽然转过身,摸摸肚子笑了。
      他和戚少商这一整天心思都没在自己身上,吃东西只是随便应付一口,现在到了半夜,暂时安静下来,才发现肚子早就抗议许久了。
      两个人在案前相对坐下吃饭。顾惜朝用鸡汤泡饭,忙忙地喝一口,烫得直吸气。戚少商忙说:“慢点,慢点!”拿筷子给他搛碟子里的醉鱼干,“这个是青石涧的鱼,什么都好就是土腥味太重,用酒腌了才好吃。”
      顾惜朝埋头只顾着吃,喝汤倒是知道小心了,又吃鸡汤里的蘑菇,傻乎乎地张口便咬,却没想到蘑菇里含了满满的汤汁。这一回烫得真叫狠,顿时眼泪汪汪,蘑菇含在嘴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戚少商吓一跳,赶紧用手胡乱给他扇风,叫他:“快吐出来,吐出来!”
      顾惜朝直着脖子,“咕噜”一声还是咽下去了,告诉戚少商:“舍不得吐。”
      戚少商又好气又好笑,看他吃得油汪汪的嘴唇转眼烫得通红,又心疼,拿水给他喝,笑他:“几天没见着好吃的了?”自己端过碗来吹吹搅搅的一阵,吹得凉些了递过去:“吃吧。”
      顾惜朝顾不上嘴巴还痛,大口小口吃得风卷残云。他的吃相充分说明沙陀李家的家教一点不比中原人家差,戚少商对他嘴里含了那么多东西居然还能闭着嘴咀嚼这一点感到很是纳闷,不过倘若真的张着嘴嚼,里面的食物会不会一边吃一边都掉出来?戚少商看着顾惜朝,脑子里想着那个画面,就觉得脸上有点抽筋。
      顾惜朝不知道戚少商在想什么,总能看出来他表情怪异。喝一口汤咽了嘴里的食物,问:“你想什么呢笑得那么恶心?”说着等不得戚少商回答,赶紧又吃一大口。
      好不容易他吃饱了,戚少商也就着剩菜喝几口汤吃了饭,他晚上跟着将下山的士兵们一起喝了壮行酒,并不觉得饿,看顾惜朝心满意足地仰在椅子上摸肚皮,更想笑。顾惜朝怀疑的眼光瞟过来,他赶紧凑过去讨好:“嘴唇还痛不痛?”
      顾惜朝说:“痛啊,当然痛,里面好像烫出泡来了,不过我吃饭的时候,糊里糊涂的不知道怎么一来,把泡给吃破了。所以现在更痛。”
      戚少商无言以对,半晌才说出话来:“我叫他们拿蛇油来……”
      顾惜朝瞪眼道:“拿什么蛇油,那么恶心的东西难道要往嘴里涂?”戚少商在心里默默地说了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吃吃地问:“那怎么办?”
      顾惜朝一脸无所谓,很有经验的样子:“那有什么怎么办,过几天自己就好了呗。”
      “不会痛么?”
      “这么大个人了,这点痛还忍不过去么?”
      戚少商叹口气,靠近他:“我给你吹吹……”

      到了寅时前后,最后一队下山骚扰敌军的士兵也回来了,回到各自帐中休息。顾惜朝和戚少商一夜只稍微假寐了一会,这就起来点兵。众家寨主头领将各自所部伤亡人数报上。
      一日夜过后,连云寨兵一千六百余人重伤二百,亡一百余,还有数百名寨兵身上带有轻伤,但是不碍上阵。顾惜朝紧紧皱起眉头,这个数字比他预想的要多,现在真正能作为精兵上阵打仗的也就一千一百人不到了。
      舒建成带几个武艺不低的寨兵一夜没睡,监视敌军动向,这时也回来了,禀报军师:“最多再过半个时辰,官军将入碗儿谷。”
      正说话间,有人禀报说邱石头回来了。顾惜朝命他快进来。邱石头溜着大帐的门边偷偷摸摸地进来,在众人面前也不敢挺胸昂首,低着头抱拳作揖见过军师和大当家的。顾惜朝问:“邱石头,我叫你做的事,做的怎么样了?”
      邱石头回答:“全依军师吩咐,都安排好啦!”
      顾惜朝又问:“娘子关内可有动静?”
      邱石头答道:“娘子关内无声无息,既没有兵马调动,也不见守关官军有什么异样。”
      顾惜朝微笑道:“很好,此次若能大破敌军,你也将功赎罪!”当下朗声将自己的计划说出来。众人听了,不由得面面相觑。
      王三苦上前说道:“军师的本事,咱们都是亲眼看到的;但是这一次这个计策,会不会有些托大?官军虽说死得差不多了,毕竟人数上还是我们的好几倍。”
      顾惜朝微笑说道:“三苦大哥是谨慎人,凡事思虑周详。不过,我只能告诉大家到时候必有强援。至于强援是谁,我说了怕人家不高兴,这个强援可就不灵光啦!大当家的,时辰将至,这一次我要你亲自带队。”

      初春时节天短,彼时天还未亮。太行山区今年雨水丰沛,碗儿谷又是山间谷地,是顾惜朝精心挑选出来的决战之所。刘汉宏带队临近此处之时,清晨的薄雾将整个山谷团团围绕,百步之外,万物难辨。
      这样的天气,山上山下的两个统帅都未曾料想的到,两个人心下都是一惊,只不过,一个是惊慌,另一个却是又惊又喜。
      顾惜朝令旗一挥,身侧寨兵得令,击鼓,清越嘹亮的战鼓声立刻响彻整个山谷。伴随着鼓声,杀声震天。
      刘汉宏所部官军经过一晚上艰苦行军,又时不时要应付连云寨兵的骚扰,早就人困马乏,不胜其苦,这时忽然发现自己中了埋伏,耳朵里听的是震天的杀声、马嘶声,眼睛里看到的是薄雾中四周山壁上刀枪林立,甲胄丛生,也不知埋伏有多少人马;这时呛朗朗一声锣响,又发现后面不知何时转出一支骑兵,举着血红的大旗,将退路封得严丝合缝;便在此时,鼓声一变,喊杀声随着一变,山上万箭齐发,伴以滚木、擂石,众官军到了这个时候,哪里还有什么斗志?发一声喊,也顾不上各自的长官下属、同乡好友,一窝蜂的四散奔逃。

      其实顾惜朝的计策非常简单,他将俘获来的盔甲摘去了帽缨,整齐的安置在山坡上树丛中,又插了许多刀枪剑戟在旁边,假寨兵中又混杂着真寨兵在中间,清晨天要亮未亮的时候哪能看得清楚?何况这天早晨还有雾;更何况敌军早就被磨得没了斗志。
      众官军一乱,顾惜朝在山上令旗挥舞,战鼓擂响,戚少商带领骑兵,高举大纛,迅速冲杀下山。山上山下的连云寨兵一鼓作气,杀声震天。众官军只恨爹娘少给生了两条腿,被寨兵砍瓜切菜一般;本来以敌人四分之一的人数打围歼战,是极难成功的事情;靠着天公作美和草木皆兵,再靠着连云寨这一干头领个个都是打发了性子就不要命的主,愣是给他打成了。
      只可惜道路狭窄,数千官兵固然拥作一团,任人宰割,前后两股寨兵一时却也无法合兵,后队人数上处于劣势,又正在官军溃逃方向上,损失不小。
      戚少商有些着急,带着几个头领正杀得性起,舒建成忽然飞马冲来,高声叫道:“大当家的,前方山道间,官兵前方,有支队伍,约摸有两千人,向这边过来了,他妈的邱石头个糊涂蛋谎报军情,怕是官军的援兵到了!”
      戚少商心中“咯噔”一下,回头看向山上。顾惜朝所在的地方离他已经很远了,他一咬牙,笑道:“你去通知军师,就说待我冲过去,砍下援兵将领的首级送给他当礼物!”回头对离他很近的王三苦喝道:“你来领纛!”
      王三苦一边砍杀身侧的官军,一边着急叫道:“大当家的,大不了我们退回去就是了,你不能孤身犯险!”戚少商不理,只高声喝道:“若有万一,全靠你带领大伙儿撤退,军师的安危也拜托你了,好好照顾他!”说着,唿哨一声,跨下骏马人立而起,嘶声长鸣,接着四蹄凌空向前方官兵从中飞驰而去。
      此时官军溃逃的方向和他一致,数千名士兵乱成一团,虽无章法,却依然危险。他沿路砍杀,杀出一条血路,后队的骑兵见他冲来,虽不知道缘由,却也纷纷精神一振,当他经过身边的时候便立刻一边杀敌一边纵马跟上。戚少商心里一酸,不知道这么几个人跟着他去挑敌人三千名援军,到最后能有几人有命回来,这时也不容他多想,眼看前方数十骑兵簇拥着一个将领正在奔逃,知道那就是敌方主将,当即收了逆水寒剑,随手接过身侧一个士兵的长枪,气沉丹田,力贯手臂,看准了敌方主将远远地抛出去。
      但长枪刺到时,敌方那将领却侧身躲了过去,戚少商暗暗称奇,眼看长枪去势不减,刺死了一个来不及躲开的对方骑兵。便在这个时候前面山脚处,一队人马突然转出来。
      戚少商尚未看清,却知道这就是敌方援军了,心里一沉,握紧逆水寒,正要策马冲锋,却忽然发现那队人马领头的是一个白衣银甲的少年将军。他大老远的就看见了戚少商,欢叫声远远地传来:“戚少商,你没死吧?”
      戚少商暗骂,我死了你面前的是什么?活见鬼么?那穿着一身亮银盔甲的漂亮人物已经兴高采烈的带队全速冲过来,嘴里乌七八糟地大叫:“戚少商,你别怕,我来救你小命儿!弟兄们,冲啊!”
      戚少商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队人马一冲锋,登时弹丸与弩箭齐飞,打得官军六神无主、抱头鼠窜,正是赫连春水的家兵同着顾惜朝心心念念的那三千名神机营将士。

      这场小战以连云寨完胜结束;刘汉宏仅带着亲兵数人徒步翻山突围,不知所踪。其余要么全部歼灭,要么投降;俘获盔甲装备数千套。此一战过后,顾惜朝的大名迅速不胫而走,连云寨声威赫赫,不让从前,其后不过数月的功夫,太行山区,河东、河北两道的绿林好汉慕名归顺的不计其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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