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5、起点(上) ...

  •   还没等他收拾好东西回幽谷,幽谷的人就先来了。云牧之来了晋阳,也没费心打听他们人在哪里,大摇大摆地先上了河东节度使的门。郑从谠过去也听说过这位异人,听到说要找顾惜朝,不敢怠慢,一面着人好好地招待,一面派了心腹去请顾惜朝和戚少商。顾惜朝听说,又惊又喜,急忙赶来。一进门便见到堂上一桌酒宴,已是杯盘狼藉,云牧之兀自在那里风卷残云一般地紧吃。顾惜朝又惊又喜,叫道:“师傅!”奔上前跪下。
      云牧之斜眼看看他,忙忙地挥挥手,说道:“起来起来,我忙得很,没空跟你说话,等会再说!”戚少商在旁边,也笑着行了礼。两个人知道他脾气,和郑从谠只得在一边坐了,有下人奉上茶来。
      等了好一阵,他方才吃饱,拍拍肚皮打了个饱嗝。顾惜朝方才笑道:“师傅,你怎么忽然来了?师伯还好吗?”
      云牧之剔着牙,漫不经心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哼道:“嗯哼,你师伯嘛,无非就是那个样子,说好不好,说坏不坏,要死不死,要活也活不明白。这一次我陪她出来走走,四处看看,兴许反倒能明白些。”
      顾惜朝一怔,忙问:“师伯也来了?”说着,不由四下看了看。他跟公孙夫人相处时间也不算短了,但只要想到她在周围,却不现身,就不由自主地有些惧怕。云牧之白眼向天,摇了摇头,说:“她没进城,说是大白天的不愿意跟些俗人混在一起,耽误她清修。”说着,又向郑从谠一笑,道:“郑使君,别见怪,她不是说你。”
      郑从谠哈哈笑道:“云师傅真客气,我见怪什么呢?只是你们这些能人异士平常请还请不到,好容易到我辖地,我却不能拜见,实在遗憾。”说着,又道:“云师傅可吃得饱了?小女杏仁茶熬得最好,这也就该熬得了,正好饭后解解油腻。”果然话音刚落,门外曹羽嫦便来了,手里有小托盘捧着杏仁茶。
      顾惜朝亲自动手,给师傅盛一盏奉上,云牧之也不嫌烫,三口两口喝完,抹抹嘴,一挑大拇指,说道:“好!好杏仁茶!好闺女!郑使君,有这么个闺女,是真福气!”说着愁眉苦脸地叹口气,说道:“可惜可惜,可惜我这就得走,否则在你这里吃上一辈子,不亦快哉!”
      顾惜朝微笑道:“师傅若是舍不得走,倒不如把师伯请来,在晋阳好好盘桓些日子。” 云牧之瞪眼道:“多盘桓些日子也可以,只是你要怎么孝顺我?莫非你们酒肉太多吃喝不完?” 顾惜朝笑道:“师傅只要留下,酒肉要多少有多少,河东富庶得很,郑使君可以顿顿请您喝杏仁茶。”
      云牧之骂道:“呸,你这小混蛋,白用着师傅,却叫人家来给你付帐,羞也不羞?”说着看看戚少商,讪笑道:“小戚兄弟,我徒弟这两年莫非还没把你的家底败光?”看他脸上还有些伤痕未消,讪笑道:“咦?你脸色很好看嘛,青是青紫是紫的。” 戚少商脸一红,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笑笑,顾惜朝经过李克用那一回,对戚少商忽然无比的回护起来,顶不愿意他被人奚落,变脸道:“我把他的家底败光了,自己难道有好处?师傅这话说得好奇怪。”
      云牧之吃醋,怒道:“好啊,当面顶撞师傅?好个二十四孝的徒弟吓!”说着,瞪了眼,气哼哼地将戚少商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顾惜朝怕他当着郑家父女说出什么难听话来,赶紧问:“既然来了就要走,有什么重要事情么?”
      云牧之斜眼瞧瞧他,摇摇头,哼哼地冷笑一声,说道:“乖徒弟啊,说得真好听,说什么要孝顺师傅,心里怕是巴不得师傅赶紧走开吧?省得说你不爱听的话。哼,这次我若走了,你的武功可怎么办?”
      顾惜朝眼睛都亮了,戚少商忙问:“前辈,您是说,惜朝的武功可以恢复了么?”
      云牧之撇嘴道:“武功恢复?别做梦啦!他空了这么长时间,原来的功力已经一点一点的散光啦,想要再有武功,没说的,从头儿慢慢练起来吧。”
      顾惜朝心里一凉,半晌作声不得。云牧之又道:“你练的是阴跷和阴维两脉,之前又伤了心脉,略有个动气伤神,便要吐血,这功夫若不散去,只要活着不死,到了老来,还有得折腾。可是若是一味的散掉了事,也不成,本来就有够弱了,倘不练得健壮起来,将来怕你连路都走不了呢!我和你师伯费了两三年的辛苦,总算给你弄成了这个。”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嘿嘿笑道:“这个是连阳维和阳跷一起练的,可能进境不会太快,不过若能练到最后一层,你小子就好命啦!来来来,老人家我给你讲一讲。”
      顾惜朝本有些不甘心,听到这里又高兴起来,问:“就在这里?”云牧之皱眉道:“这里怎么啦?” 还是郑从谠善解人意,忙道:“你们练气时不能有不相干的人打扰,我后面书房很安静,都去那里好啦!”
      他带着几人进了书房,便和曹羽嫦回避了,连戚少商也回避了,等在外面,足足等了两个时辰,天也黑了,云牧之方才开了门,叫他进去。
      顾惜朝坐在一个蒲团上,天色虽暗,却看得出他容光焕发。戚少商为他高兴,走过去握住他的手。云牧之在身后咳嗽一声,他们又赶紧松开。
      云牧之瞪眼瞧着戚少商,道:“小戚兄弟,你和我徒弟还不打算分开么?”
      戚少商看看顾惜朝,见他虽然脸上有些红晕,却不见忸怩,心里一宽,微笑道:“我跟他在一起一辈子都嫌不够,为什么要分开?”
      云牧之下死力气哼了一声,说道:“不分开那就最好;惜朝练功有练不过去的地方你帮帮他。”戚少商点头:“那是自然。”云牧之扶着额头说:“乖徒弟,还有这个,险些忘了。”说着,一扬手,扔过来一样东西。戚少商接住,见是一个朱红色的小瓶。顾惜朝拿过去打开,里面立刻冲出一股极难闻的刺鼻气味。他问:“这是什么?”
      云牧之瞪眼道:“这是什么?这是宝贝!小兔崽子,你那师伯说了,你好用阴谋诡计害人,别人自然也爱用阴谋诡计害你,这个臭丸子含在嘴里可以解百毒还能防迷药。”顾惜朝心里感激,讷讷地说:“多谢师伯惦记着我……”云牧之摇摇手,不耐烦地道:“好了好了,事儿我办得差不多,这就该走啦。郑使君那里我不耐烦再去告辞,你们俩帮我说一声吧。”说着开门要出去,想了想,脸色变了变,也不回头,先掩上门,嗡声嗡气地道:“你们别怪我老人家多嘴,我劝你们俩还是稳重着些,这儿可是别人家!”说着,也不等顾惜朝反应,急忙唿哨一声,走得干干净净。

      两人从书房出来,到前堂去见郑从谠,堂内有他好几位文武下属,正在商谈军情,曹羽嫦却已回避了。郑从谠从开着的长窗中看到两人等在屋外,便提高了声音叫他们进去。
      各人见礼毕,郑从谠说道:“少商,惜朝,我正和他们几个商议着,一面去和赫连大元帅联系,一面在晋阳北面屯兵。我已经派人去请赫连春水公子,请他去说赫连元帅;但是屯兵的事,人手不够,还得劳烦你。”
      戚少商和顾惜朝都是一怔。顾惜朝忙问:“要屯兵到哪里去?”
      郑从谠说道:“去百井县。之前虽也派过几个人,都不中用。那里是晋阳的北门户,信不过的人我不敢派。”
      顾惜朝又问:“那什么时候开拔?”郑从谠想了想,说道:“此事缓不得,明日便走罢!你是和他一起去,还是留在晋阳?我是盼你留在晋阳的,有点什么事身边也好有个商议的人。”顾惜朝皱眉,看看戚少商,心里一万个不想和他分开,戚少商却说:“你留在晋阳也好,本来之前生病到现在还没好利索,再加上要重练寒冥真气,百井那边等安顿下来你再去也是一样的。只是之前那个装死的刺客,使君到现在也没拿住他么?”
      郑从谠两手一摊,说道:“上次就着全城戒严,我派人四处搜拿了一阵,你也是知道的,竟然没搜出一个可疑的人来。”戚少商皱眉不语,顾惜朝想到要重练寒冥真气,再不高兴,事情也得分轻重缓急,只说:“刺客什么的你不用担心,我那里多派些人手就是了。过一阵等小妖来了,你问他愿不愿意留着赫连夫人在晋阳,愿意的话,一起去我那里住。再留下舒建成,这样总万无一失了。”
      赫连春水到来之后,郑从谠把各样打算跟他说了一遍,他听到要去找赫连铎,脸如死灰,头摇得像拨浪鼓,说:“你们别打这主意,我一定不去!上次为了给这姓戚的帮忙,我把他帐下一员很厉害的大将都杀了,这时候回去找他他不把我绑了关个三年五载的才怪!”郑从谠苦口婆心地说,顾惜朝也说他:“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赫连铎又不是傻子,他在陕北,李克用第一个要打的是云州,他脱得了干系么?你替郑使君去说,他高兴还来不及呢!实在担心,大不了叫戚少商跟你一起去,向他好好陪个礼。我记得当年在河东打仗,赫连大元帅对戚少商可是不错得很呢!”
      他都已经发了话,赫连春水半信半疑,可是也知道推托不过去,只是只有戚少商跟了去,心里底气不足,说:“顾公子口才这么好,又这么知人,不如顾公子跟我们一起去吧!”
      顾惜朝笑道:“你那位尊叔大人,最是老谋深算了。他又不是不知道我是谁,我去了,他先就知道我是专去做说客的,难免就要讨价还价;反倒你是他自己家里人,少商是老相识,与他这种人更能说得上话。”赫连春水没办法,只能答应了。只是到底心有不甘,气哼哼地道:“我和戚少商出门在外,红泪跟你孤男寡女共居一个园子,我可警告你,你不许打她的主意!”
      顾惜朝翻翻白眼,忽然笑起来,说:“咦,你可提醒了我,你说,当年息大娘甩了戚少商之后,要是我也跟你一样,死缠烂打地追求她,她会选你还是会选我?嘿嘿,你的好处无非是个听话,说到哄女孩子高兴,你多半不如我!”赫连春水瞪了半天眼睛,气咻咻地骂:“放屁!”回身去扭戚少商:“戚少商,我只找你算账,你能不能好好管管那混蛋?”
      于是大家各自回去整理行装。当晚顾惜朝又亲自下厨,做一桌子菜给戚少商和赫连春水饯行。当晚这顿筵席,虽只有四个人吃,顾惜朝却很下了一番功夫。鱼是真正的黄河鲤鱼,是现从节度使府的厨房里匀来的;鸡鸭肉蛋样样精工细作,连他园子里出的鲜藕、茭白、荷花、荷叶、莲子、鸡头米,都统统拿来做了菜肴,他还说可惜时节不对,吃不到新鲜的菱角。就是当日喝的茶水,碾碎之后烹煮之前都在含苞未放的荷花苞里熏过好几个时辰。赫连春水还是第一次吃顾惜朝做的饭菜,一边大嚼,一边心里极度不平衡,把戚少商恨得咬牙切齿,当着息红泪的面还不敢说;连息红泪都有些不舒服,斜睨笑说:“顾公子真是好本事,连做饭也这么高明。这天下,还有没有什么事,是顾公子不会的?”
      顾惜朝微笑道:“我当年那身功夫,全是靠这点饭菜换来的。家师贪口腹之欲,我的饭菜让他吃得舒畅了,他便多教我几招。长年累月的下来,这点烹调手段虽算不上什么大师国手,可自觉着也差不多。少商,是不是?”
      戚少商急忙点头:“是啊,我走过这么多地方,吃过的菜色数不胜数,确实只有惜朝亲手煮的最合口味,谁也比不了。只是惜朝平日里很少进厨房,像今天这么一桌子菜,好多连我都从没吃过。你们二位算有口福。”
      顾惜朝得意微笑,说道:“君子远庖厨,我又不是专给你做饭的。你多吃点罢,以后屯兵在外,吃到的机会就更少啦!”说着,不由得又有些郁郁。
      赫连春水笑道:“顾惜朝,哪儿来这些小儿女心思?百井县近得很,戚少商什么时候想回来了快马奔驰一个多时辰也就到了。到时候我们两个轮着回来,红泪,好不好?”
      息红泪瞪他一眼,说道:“你不回来,我才高兴呢!”说着,忽然脸红了。戚少商和顾惜朝都不解其意,赫连春水哈哈笑道:“告诉你们,我媳妇儿快要给我生儿子啦!你们两个嫉妒去吧!”息红泪拈了个白果便掷,正中他额角,当着三个男人的面很不好意思,啐了一口,红着脸不说话。
      戚少商笑道:“咦,那是好事啊!大喜,大喜!”顾惜朝也连声道恭喜,两人一齐举杯敬赫连夫妇。
      当晚尽兴而散,四个人各自回房。戚少商有三分酒意,洗了澡,回房,见顾惜朝也洗过澡,只穿着贴身衣服,随便披散着湿头发,坐在窗下的坐榻上发呆。戚少商也过去坐着,问他:“在想什么?”
      顾惜朝淡淡笑道:“还能想些什么,这一回我是自己做了套自己钻,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偏要自找麻烦。”
      戚少商安慰道:“也不能这么说,李老将军抚养你长大,你对他尽孝是应当的。就是当初没能把李克用弄回来,这时候你还不是更懊恼更不开心?凡事自己该做的,便当尽力去做;不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老天非要戏弄人,你我又能怎样?一步步走着看吧。尽人事,凭天命而已。”
      顾惜朝低头不语,他其实知道戚少商的心思。他将李克用的事视作奇耻大辱,从来都羞于提及。他心里不安,好一阵说道:“等我义父回来,自然有人整治他。”
      戚少商叹口气,知道他怕自己依江湖人的习惯去向李克用寻仇,说道:“你放心,他只要不来犯我,我自然也不去寻他的晦气。”
      顾惜朝抬起头,见戚少商轻轻地躲开了目光,心里担忧,半晌说:“李克用若真的来犯,要不开打也是不可能的。他骑兵虽然厉害,碰到咱们的城池也是无计可施……”戚少商皱眉,轻轻地一笑,拍拍他脸颊,心里已经很生气,却不肯对他发怒:“你想我只要碰到他,就躲在城池里做缩头乌龟么?”
      顾惜朝慌忙摇头:“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戚少商打断他说话,用力把他抱起来,笑道:“能不能不提他?明天我可就走啦。”抱着他往床榻那边走,经过灯柱边随手挥掌风熄了灯。
      胡天胡地昏昏沉沉中,顾惜朝忽然想到一件极重要的事,他推一推戚少商,黑暗中细细的声音伴着咻咻的喘息,若生犹死:“将来若是有一天,我任性莽撞,忽然要离开你,你不许眼睁睁地看着我走,一定要留下我,哪怕是绑是关的也一定要留下。”
      戚少商一怔,停了某些动作,低声问:“为什么?”顾惜朝泫然,紧紧巴着他,软绵绵地只知道向他迎上去,脑子里已是一片空白,直到他重新开始律动,才略略回神,恍惚着说:“我怕真的离开你,后悔,难受。”
      戚少商便不说话,隔一阵,忽然在他颈上狠狠咬了一口,听他痛得呜咽出声,发着狠,低声说道:“我一定不留你。你忍心离开我,忍心我受苦,我也忍心叫你后悔难受!”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关闭
安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