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味》天卫十

2、第 2 章

　　再次有了些知觉，已是几日后。
　　寻回意识比起受伤当日更像是一场殊死挣扎，所幸弁袭君意志足够坚强，得以在阳世继续生存。
　　神智未清，又因长时间的昏迷而失了时间观念，当下的情境让弁袭君有了重回解封那日的错觉，恍恍惚惚间仿佛时光倒流，祸风行还未死，逆海崇航还未灭，经历过的事情还可以重新再选择一遍。
　　如果他有天眼可以偷看这场悲剧的剧本，是否能在那人的剧目落幕前对其将一生不可得之愿想坦白？
　　然而哪里会有这如果。将他从不切实际的幻想中拉回现实的还是呼吸间胸口传来的剧痛，心脉牵动全身，尚在混沌的心顿时痛得一片清明，紧抓床沿的手指节泛白，几乎生生把修长的指甲掐断。名剑有灵，六赋印戒感知主人甚不好受，兀自在冥冥中发出昏黄幽光，似是忧心似是抚慰，又似是吸引主人的目光。
　　六赋印戒还在，可见救他之人并非贪图这柄名器。
　　弁袭君目光幽转，流向剑身之下。
　　一块布。不必言说都知这是哪块布。
　　他一身血污被人所救，现在通体感官并无黏腻，穿着的是干净、舒爽的新衣。房内馨香隐隐，嗅觉所及无任何一丝血腥的味道，可见那血衣已被洗干净或妥善处理。救他的人唯独给他留下这样一块布，想必是他昏迷之前对这布的在意过于明显，尽落人眼中。
　　真是性情中人呐。
　　弁袭君有点明知徒劳地伸手去探，这一动不仅没触摸到他想触摸之物，反而引得一阵痛苦，让他忍不住呻吟一声。
　　呻吟声很轻微，却足以传到习武之人的耳中。
　　门外的人踱着步进来，声音黯哑，周身散发难以名状的森然悲冷气息：“你醒了。”
　　他进门后便不再靠近，几乎一直立在门边，一句话语之后再无询问关切之意。
　　“阁下因何而救？”
　　弁袭君强提气息，疑问直接了当出口，欲解心中疑惑。倘若对方是有心地险恶之人欲寻求合作，当时断然不会在极占优势的情况下放任了小道士的性命；而若对方是仁慈正义之人，以其武功修为，又怎会救下自己这背负三十万条性命的武林公敌？所以其相救，与其说是巧遇，前缘无疑占更大几率。
　　来人沉默了一阵，答道：“为一椿仇。”
　　弁袭君点头，强忍心口阵痛：“意料之中的回答。”所谓前缘，非情即仇。而除去逆海崇航成员，弁袭君不曾对任何人留过情。
　　“既来寻仇，阁下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面具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仿佛面具下人的表情也是这般温度，连同他的话语：“面具戴得久了，便脱不下来。非是为你专程而戴，切莫误会。”
　　言罢男人轻轻拂手，一挥袖之间便已将临近燃尽的熏香续上，方才淡下些许的芳馨之味复而又充盈满室，缭绕的烟雾让人看不清晰他关门而出的背影。
　　这熏香来得珍贵，香气有镇痛催眠之用，对重伤乏力之人尤其是佳品。弁袭君不及思考更多，便由着一室香气袭人间疼痛渐缓，而后沉沉睡去。

　　他又怎知晓，那张面具后的眼神足以让人在睡梦中都会心痛。
　　男人缓缓出门，揭下面具。沉重的束缚掩去了大部分原本就不充沛的光线，让杜舞雩这般能忍的人都感受到不适。他情不自禁又想起画眉。情不自禁地去感同身受，那段暗无天光的必须戴面具示人日子，她究竟怎样度日如年地过，又怎样被亲生兄长的一语暗示逼至崩溃。
　　然而心中另一个声音无法忽略。数载的不见天光尚且如此，被封印了百年，又当如何？一句咎由自取，就当真可以让人心生平静？
　　心中浮现在屋里熟睡的男人因多年无光而苍白得如同混淆了地域颜料的肤色，杜舞雩沉沉一叹。他甚至了解那人后来说话时喜欢眯眼睛，也多是畏光所致。然而那是送三十万人去送死而毫无悔意的魔鬼，更是造成画眉丧命的直接原因，是他的仇人，他怎可心生同情？
　　情恨交缠，他终究要与那人一战，或生或死，为心中挚爱报仇雪恨。
　　但是那人现下的情况……想到这里，不住又叹。
　　古风剑出，死印再开，三式为这荒野小屋布下猛兽难侵的结界，杜舞雩方才离开。

　　回小屋的路漫长且崎岖。杜舞雩耐心地扶着双目失明的老人一步一步走，偶尔询问老人要不要休息片刻再行。
　　这老人是方圆十里内唯一的盲医。上天公平，失了一感总会在其他几感上有所弥补，故而医术精湛更胜寻常名医。他寻得这医生并不麻烦，只是盲医年迈，又十分恐惧极速，倘若被杜舞雩带着一路光化而归至少也去了半条命，只能如此翻山越岭步行。
　　弁袭君之伤势虽已稳定，然而毕竟失血过多，心脉受创无法短期内恢复，需借用外因医治，药草针灸调理，方可无虞。
　　至于伤好之后的事，他暂时不愿去想。
　　老人捶着腰，乐呵呵地问：“能让你这样不远路途请个像我这样麻烦的大夫，想必是很重要的人？”虽说山高路远，老人一路承着杜舞雩暗运内劲的托力相助，倒也没受什么罪。只是他生来话多，而这请他出诊的男人又是个闷葫芦不会主动攀谈，如此两三时辰，十分难耐。
　　杜舞雩想了想，道：“算是。”
　　老人不住点头，笑嘻嘻接道，“眼神利索的大夫都看不上偏偏要寻我这个瞎子，那人一定生得极美，怕给别的男人看去占了便宜吧？”
　　杜舞雩：“……”他当然不能否认那人生得极美，一双眼睛便可夺人心魄，然而怕被别人占便宜这话却完全不对，他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话才能只否决半句。
　　老人自以为猜对，继续叨客，“年轻人（……），你一定在这荒郊野外住惯了，才会把人都想成不安好心。其实……”
　　杜舞雩终于忍不住：“受伤的是个……”
　　话语未落，一里开外之地忽然泛出隐隐玄光，杜舞雩脸色骤变：这是死印所布下的结界正在被外力攻击之象，而山野之中任何猛兽进攻根本无法将阵法撼动至此！
　　老人还没听清男人句末的两个字是什么，就感到一阵极快的烈风掠过，老迈的身体被人捞起又放下之间已不知行了多少路，只觉得五脏六腑一阵翻江倒海，头晕目眩。
　　杜舞雩将尚且在犯晕的盲医放置一边，再开死印加固阵法，对欲破阵之人进行反击。
　　“啊——”一声惊呼，从阵中飞出一枚亮金中带玫红的身影，衣裙和长发交织飞扬，落在地上的姿势也不失美人仪态，娇柔得让人心生怜悯。
　　杜舞雩收起剑。
　　怎会是她？

作者有话说

　　抢先看去死去死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