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月云霜曙

6、3（上）

　　第三章

　　回到琉璃仙境的屈世途，正在焦急地等待素还真归来。他离去之时就觉得素还真与一页书之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但是他怎么也想不出来，到底会是什么，令得一页书在望向素还真时的眼神那么地……悲痛。
　　那是一种泛着杀意的悲痛——在江湖中打滚这么多年，屈世途相信自己是不会看错的。
　　可是，为什么？一页书想杀素还真？
　　屈世途其实并不太担心最后结果，因为他知道，不管发生了什么，一页书肯定是下不了手，而他也相信，素还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更担心的是一页书动杀机的原因。
　　正想着，琉璃仙境的门突然发出“砰”的一声撞击声，屈世途赶紧跑出去看，一看，却被吓得三魂去了七魄，只见素还真浑身是血的靠在门上，见他出来，抬起头虚弱地笑了笑：“好友……有劳了……”说完，竟是连个反应的时间也不给他，直直倒了下去。
　　屈世途赶紧伸出手去扶，当沉重的身体落进怀里之后，他才反应过来，看着素还真唇边不停溢出的鲜血，身体不由得颤抖了起来——一页书的确是要置素还真于死地。
　　手忙脚乱地将人抱进屋内，他处理了素还真的外伤，可是更严重的内伤他却是无能为力。好在，或是素还真自己身体内部一直在自发地进行疗复，在整整昏迷三天之后，素还真终于再度睁开了眼睛。
　　不眠不休地在床边照顾了他整整三日的屈世途简直要喜极而泣。素还真再不醒来，他可就要去找一页书帮忙了。
　　虽然已经清醒，但素还真的情况仍然不容乐观。他只勉强交待了几句，便又陷入了沉睡之中。而这一睡，睡得更久，十日之后才再度苏醒。好在是习武之人，龟息沉眠之时并不需进饮食。
　　经过十日的调息，素还真再度醒来，伤势是好了许多，见到屈世途形容憔悴，心内不由得十分愧疚，便说：“辛苦好友了。”
　　“你醒来就好。”
　　“素某有些饥饿……”
　　听素还真这样说，屈世途赶紧去找了些吃食来，想吃东西说明身体是好了许多了。其实素还真只是安慰屈世途，东西拿来也只勉强吃了几口便没了胃口，不久又睡了过去。这一回，倒没睡多久，第二天醒过来，又叫东西吃——这回是真的饿了。
　　屈世途煮了易消化的小米粥一口口喂给素还真吃，一边喂一边打量着是不是把心里的话问出来，他快憋死了。
　　素还真跟他认识多少年了，不用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于是笑说：“好友有什么话……还是憋着吧。”
　　屈世途几乎吐出一口老血来。
　　素还真垂了眼神：“这件事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偷回一条性命，反而是他手下留情了。”
　　“这……到底是……”
　　素还真摇了摇头：“你不必问，现在不必问，以后……也不要去云渡山了。”
　　屈世途大惊失色，这才觉出事态严重。但素还真此时已露出倦容，很快又睡了去。
　　转眼，已是大半年。
　　这大半年来，江湖自然是不安稳的。初时，刚刚经历一场腥风血雨，还算平静，后来，素还真伤势还未痊愈，便又出现了新了势力，野心勃勃。
　　素还真仍伤重未愈，是以无法插手，只能放任对方发展，等他伤好得七七八八，事情已经难以控制了。
　　“这件事你力有不逮，难道一页书也不管吗？”一人问。
　　“前辈已经封山退隐。”
　　“就算他封山退隐，你素还真请他出山，他难道还不出来？”
　　素还真闻言只是笑了笑：“素某无能。”
　　这话话一听便觉得在敷衍，对方脸上顿觉挂不住，语气也不由得尖锐起来：“听闻素贤人与一页书之间似有龃龉。”
　　“嗯？江湖传言。”
　　“……”
　　素还真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偏偏这毫不在乎的态度却表明了对方是在无理取闹——江湖传言罢了，岂能相信？
　　“那你总该拿出个应对之法来。”
　　“素某无能啊。”
　　对方气得拂袖而去。
　　人既已经走了，素还真总算松了口气，压抑不住地轻轻咳了两声，一杯润喉的枇杷茶已经端在他手上。
　　“你真没办法？”屈世途一脸忧心忡忡。
　　素还真摇了摇头。他盯着手中的杯子，思绪又有些飘乎。这半年来，他自然是未曾去找一页书，而一页书也不曾出现在他面前，甚至，有人前往云渡山寻访都被拒之门外，是以传出了一页书封山退隐的消息，也有人猜测一页书已不在云渡山中，真正的去处却无人知晓。而素还真的应对，好像更加加深了这样的猜测——不过，素还真是真的不知一页书在不在云渡山。
　　他回过神来，看到屈世途正担忧地盯着自己，不由笑了笑：“好友，不必担忧，总有办法的。”
　　屈世途自然是相信他的，那是因为，当时他并不知道素还真的办法——竟是以他自己为饵。
　　素还真叫屈世途提前避难，自己却在琉璃仙境等敌方前来。中间虽使了点空城计，毕竟琉璃仙境只是空城，那位一贯位于素还真身后给他支持的高僧并没有出现。
　　空城计破，素还真带伤逃出了琉璃仙境，身后追兵不断。
　　素还真虽是豪赌，却也不敢真把身家性命一把压上，终是摆脱了追兵顺利与屈世途会合。屈世途看到他身上的伤时，眉毛胡子都要被他吹天上去了。
　　素还真的伤势相当麻烦，半是因为被一页书打的伤势一直反反复复没有痊愈，二则，留在他体内的气劲走向十分诡异，要化解也非一时之功。然则他内伤虽然严重，一时倒也不伤性命，最重的伤却心口下两寸的刀伤。刀伤宽约四寸，尤其刀锋并非是常见的光刃，却是故意做成了锯齿形，使得伤口不易痊愈。刀身还有三角形的血槽，素还真拖着这刀伤疾奔了数日，早已精力衰竭，甫见到屈世途便以最快的速度昏了过去，让屈世途连骂他都来不及。
　　素还真伤成这样，最好是不要移动，可如今全武林都在寻他，他们藏身之处虽然隐蔽，恐怕也躲不了多长时间。一时间天下之大，却无容身之处。
　　其实也非是没有。
　　屈世途心里明白，有一处去处十分安全，寻常没有人敢去挑衅，只是——
　　他看了看昏迷不醒的素还真。
　　——若他真的去了，想必一页书也不至于再把人扔出来。
　　他唯一怕的，是在去云渡山的路上就被人给杀了。
　　他能想得出搬一页书这个救兵，对方未必想不出来，这一路自然戒备严密，何况素还真这伤……
　　如果一页书不在云渡山又要如何？
　　可是越是推迟，对方部署越是周密，成功的机率就越小——时间却是拖不起的。
　　不能带素还真去云渡山，那么让一页书来此呢？
　　如此却是要容易得多——只要找得到一页书的话。
　　世人传言一页书早已离开云渡山，这个消息连屈世途也不知真假，这一次素还真在琉璃仙境受难，也不见一页书出面，屈世途并没有把握这次能找得到他。
　　但，也只能一试。
　　将素还真藏好，屈世途仔细易容之后才前往云渡山。
　　到了山脚下，或许是还没来得及排布士兵，这里并没有其他人，屈世途松了一口气，可是却发现自己被困在了这里——因为他上不了山。
　　云渡山仍然封闭着。
　　屈世途喊一页书的名字，并没有人应答。眼见周围并没有其他人，他将易容的面具取下，现出真容，一边叫一边说素还真的现状，指望能激起一页书的怜悯之心。可是任他说得口干舌燥，山上也没有任何回应。
　　这时，有两个小兵巡视至此，看到屈世途，知道他是主上要找的人，提了刀就要上前捉他。屈世途虽然逃跑的功夫一流，可手头却没多少真材实料，尤其又好多年没有动过武，左支右绌，被攻得好不狼狈。
　　“一页书啊！你再不出现，我就要被他们杀死了！”屈世途吓得边躲边叫。对面那再两人看了哈哈大笑：“一页书早不在云渡山，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谁说一页书不在云渡山？他不在云渡山会在哪里？”
　　难道他们知道些什么？屈世途心里一沉，却是边躲边套取情报。
　　“哈，一页书要是还在云渡山，他会对素还真见死不救吗？”又是一刀朝屈世途劈下。
　　屈世途心里却是安定不少，听这两人的话意，他们根本没有实际的证据，只是猜测罢了。他心里一边想，脚下却慢了一分，踉跄一下，倒在地上。
　　“哈哈，这份功劳就是我们兄弟的了！”
　　眼见得刀锋朝着屈世途面门劈下，屈世途吓得闭上了眼睛，大叫：“吾命休矣！”
　　半晌，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屈世途睁开眼睛，已见那两个小兵倒在血泊之中，赶紧转回头去：“一页书你果然还是出手了！”
　　对方并没有给予回应，但屈世途既然知道一页书在里面也就安了心：“一页书啊，你不在这段时间不知道素还真过得有多辛苦，现在他快要死了，你也不去看他一眼吗？”说着，声音就有些哽咽，又把素还真的伤势细细说了一遍，最末说：“他的伤我无能为力，又无其他助力，恐怕是熬不过去了。”
　　“是素还真让你来的？”一页书的声音终于从半空中传出来。
　　“怎么会呢？素还真现在还是昏迷不醒，是我走投无路，只好来求你了……不知道我回去的时候，他还有没有气。”屈世途说着又忍不住叹气：“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不过素还真不管做什么总不会是因为想要害你，他明明……你也知道。”
　　“明明什么？何不直言呢？”没有想到，一页书听到他的话非但没有被他说服，反而更加生气，连声音也拔高了几度：“他之所作所为完全咎由自取！你说他并非是想害吾，然则实情如何，他可有向你言明？居然还有脸来求吾，简直……简直……”说到这里，一页书已是气极，一连说了两个简直竟说不下去，半晌，才咬牙道：“欺、人、太、甚！”
　　屈世途怎么也想不到一页书居然会用了这么一个示弱的词，心下也觉得恐怕素还真的确是做了什么让一页书绝对无法原谅的事，嗫嚅半晌不知该如何应对，但要他就此离开，又万分不愿，一页书是素还真最后希望，他这一走，岂非看着素还真死。
　　这时，一页书又再度开口：“你要我救素还真？好，只要素还真走得来云渡山，我就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