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如意传》孤独小姜

32、第三十二章

　　牛大壮得知消息之后，一颗心几乎迸裂了。当天下午，他借着交班后的空闲跑到二院，如意也不拦他，他几步冲进侧房，见到了正在涂脂抹粉的大玲子。大玲子抬头见是牛大壮，心一颤，强自镇定道：“老爷吃过饭就来，时间不多了。你想说什么就赶快说了吧。”牛大壮一路疾奔而来，胸口塞了无数疑问，见她这副样子，心就寒了。

　　片刻，他才能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来：“是不是有人逼你？”大玲子摇头：“是我自愿的。”牛大壮怒吼：“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去做老爷的妾？”大玲子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做老爷的妾，比做你的妻尊贵，你难道不明白么？”牛大壮如遭重击，怔怔看着她：“你那时在花房受苦，回来说愿意再和我在一起，那些话是不是都是骗我的？”大玲子摇头，诚实的说：“当然不是。那时嫁你是我最好的前途。”牛大壮低下了头，两颊失去血色，自嘲道：“原来，你不过当我是一条出路！”大玲子木然道：“我指望了你几年，可惜什么都没盼到。现在我想通了，除了我自己，没有人可以帮我，我只想过得好一点，让我的家人也过得好一点。”她的眼底闪过晶亮的泪痕，很快擦了干净，“所以，我没做错！”

　　牛大壮道：“可你跟我在一起，我也会努力上进，我……”大玲子不耐地打断：“你再上进，也不过是个护院。咱们的孩子也不过是罗家的奴才，我不甘心！”大玲子挽起袖口的绸缎，爱惜地摩挲着道：“你瞧，我穿着多好看，这样贵的衣服，你买得起么？现在这衣服就是我的了，就是死我也得穿着它们死。”牛大壮心如死灰，忍住喉头的哽咽，沉声道：“你自己选的路，自己好好往前走吧，但愿你别后悔。”大玲子幽幽一笑：“牛哥，你永远都是和我一同长大的牛哥，你不会挡我的路吧？”牛大壮心口一阵绞痛，他一步一步的走出了房间，走出了二院门口，蹲在地上哭了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块手绢递在他眼前。牛大壮抬起头来，喃喃道：“二姨娘。”如意的话语并无过多的安慰：“擦擦眼泪快走吧，老爷快来了。”他紧紧地攥着那方绢子，似要以此来发泄自己无可发泄的痛楚。如意轻声道：“大玲子的美，不是你能掌控的。”牛大壮扶着墙走了。

　　如意看着他，心绪飘的很远：她总觉得大玲子几乎和她年轻时一模一样，罗存钱把这样一个美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是什么意思呢？他到底是爱自己，还是爱上自己的这张脸？大玲子果然迅速的得宠，罗存钱十天里倒有五天是睡在大玲子屋里的，如意虽然有些嫉妒，但还是勉强自己和大玲子做朋友，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仇人要好。这样一来，如意和兰花花倒是疏远了，兰花花表面上不说什么，心里却很别扭。

　　兰花花再次看到茉莉的时候，是这一年的冬天。兰花花在集市上逛，见茉莉摆了个地摊，卖一些针线活计，她一副妇人装束，簪着白绒团花，枯哑的头发用一支素银平簪紧紧压住，眼睛通红，人也木木的，像是没有活气似的，哪还有半分像从前宠婢模样。兰花花见她这副打扮，知道她是家中出了丧事，上前问道：“你家里出事了？”茉莉见到兰花花，立刻别过脸去，叹道：“我的丈夫没了，我又不会种地，只能做点小买卖。”兰花花心头一软，把身边所有的钱都塞给她。茉莉很感动，道：“谢谢……我从前对你也不咋地，没想到你能不计前嫌。”兰花花笑了：“自从当了娘，很多事情我都看开了，你不必说这些。”说着，兰花花往前一步，茉莉却往后缩了一下道：“我的丈夫死于瘟疫，今天我的手臂上发现了两颗红疹子，估计我也被染上了。兰姑娘，我不敢离你太近。”兰花花想了想，把手上的一双镶宝石的镯子摘下来给她：“你去城里找西洋医生治治吧，若是钱不够，可以再回罗家来找我。”茉莉点点头，欲言又止，兰花花对她笑了笑便走了。

　　兰花花次日想给茉莉拿点钱，却找不到她，想来她是进城看病去了；于是兰花花买了些好醉虾回来，自己留一半，送给如意一半。当晚，罗存钱去二院找大玲子，听说如意有醉虾，决定晚饭在如意屋里吃，大玲子嘟着嘴不高兴，说罗存钱不疼她，罗存钱呵呵笑了几声便转头去了如意那边；如意正在自斟自饮，没曾想罗存钱来了，连忙让四妞添碗筷。罗存钱坐下就吃，边吃边说：“大冬天的，这个菜挺贵的吧，就是凉了点。”如意扬一扬脸，四妞就去了小厨房，不一会儿，就端来一个热腾腾的野鸡片锅子。如意皱眉道：“就这一个菜？”四妞道：“玲姑娘霸着小厨房，非说要做菜，这个锅子还是我下午炖的呢。”罗存钱扬一扬脸，深深的呼吸，道：“这鸡味道挺香的么，端过来！”也不让人服侍，罗存钱便自顾自的动起筷子来。

　　如意剥着虾壳，连着吃了几只，在野鸡锅子迷蒙的烟气中，如意仿佛听得罗存钱问道：“咦？你怎么没喝几口酒就红了？”如意笑着摸了摸脸：“这虾里虽说有酒，但我没醉，这是流行的红颊妆，老爷喜欢么？”她且说且笑，双颊上透出几许红晕，罗存钱伸手轻轻抚摸：“如意，我希望你一直这样高兴。”如意心跳得有点快，屋里的炭盆烧的暖融融的，罗存钱轻轻挠着如意的手心，似小鱼轻啄般温存。如意笑盈盈觑着他问：“老爷似乎很喜欢玲妹妹。”罗存钱眼底的笑意愈来愈浓，几乎笑得眸如弯月，含了几分促狭道：“你是吃醋么？”如意面上微微一红，故意有些怨怼：“老爷是取笑我么？”罗存钱侧身靠近她，咬着她的耳垂低低道：“你是觉得我过于宠爱她了么？”如意面色愈红，极力自持道：“我没有这样想，是老爷最爱多心，胡思乱想。”罗存钱捉过她的手背轻轻一吻，笑着道：“好吧，那便是我胡思乱想。但即便是胡思乱想，也是因为你。你知道，她有几分像年轻时的你，但青春虽好，却还失了一段成熟风韵，或许年长些会更好。”听他娓娓说起那样情长的语句，如意心旌动摇，几乎快要幸福的晕倒。

　　这时，罗存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怎么不吃菜啊？”如意抬起头来，见罗存钱咬着一只大鸡腿，含含糊糊的问她，又转头去看四妞，四妞的眼睛却盯着窗外，如意咳嗽一声，四妞回头，说到：“姨娘，玲姑娘送菜来了。”罗存钱眼前一亮，吩咐道：“让她一起吃，人多热闹些。” 大玲子这回可是把小厨房翻了个底朝天，她心里想着，什么最尊贵做什么，先是翻出一条肋排、两根大骨棒，赶紧就大火给炖了；又翻了翻，只见用红布包着一捆长长短短的粉丝，泡了泡就给扔锅里了；她本来想放点蘑菇，但是没找到，于是想着不如放木耳吧，还没找到，不一会儿翻出一包像是银耳，上面都长毛了，大玲子想银耳木耳差不多，就用刀刮了刮毛，也扔锅里了，这么炖出一过喷香的汤。大玲子捞了一碗尝尝，这粉丝实在是太好吃了，银耳也很顺口，她又吃了第二碗，看锅里不多了，就又转了一圈，结果翻出一捆整整齐齐的粉丝，包着一张纸，上面写着“黄家老字号绿豆粉丝”，大玲子知道这是城里有名的黄家老号，肯定比刚才的散粉丝强，就全下锅里了，水开了就连锅端到如意屋里。

　　如意见大玲子笑着进屋，转头看向罗存钱，只见他欣赏着大玲子的娇媚，看的十分心醉；如意心中微微一颤，大玲子的青春是那般肆无忌惮，罗存钱真的不喜欢么，罗存钱刚才莫非是在骗自己么？大玲子给罗存钱盛了碗汤，罗存钱尝了一口，惊讶的说：“这是鱼翅？……不对，是粉丝…怎么还有燕窝呢？”如意一惊，赶紧用筷子在汤锅里扒了扒，气不打一处来：“你！……你给老爷做菜倒是用自己的钱买菜啊！你怎么动我的鱼翅燕窝啊！”大玲子眨巴眨巴眼睛：“我就下了两把粉丝和一包银耳啊，这银耳都长毛了，再不吃就得扔！”如意不知道该笑好还是该哭好，叱道：“果然是小门小户的丫头，没见识也就算了，燕窝和鱼翅都被你糟蹋了。”

　　如意清了清嗓子，开始背书：“燕窝贵物，原本不许轻用，如必定要用，先得用泉水泡足，须在光下用银针挑去黑丝和细毛，一丝一缕都不得残余，以免损了滋味。若用嫩鸡、新摘菌子并上好火方三样汤滚之，火方则以金华产最佳，细细煨透后除去杂物，撇去油脂，只余清汤慢炖才是最佳。其次以蘑菇丝、笋尖丝、鲫鱼肚、野鸡嫩片炖汤与燕窝同煮亦可。民间常用肉丝、鸡丝夹杂其中，这是吃鸡丝、肉丝，口味浑杂，并非只吃燕窝之妙也。”大玲子听得一愣一愣的，罗存钱皱眉道：“偏你有这么多话说，这排骨炖的不错，赶紧吃吧。玲子，你也坐下来吃吧。”大玲子觉得很丢脸，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我吃饱了，老爷和姨娘吃吧，我用了姨娘的体己，从我份例里扣就是了。”

　　大玲子匆匆转身，撞在了一旁花架上，一个甜白釉花瓶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如意站起身来，骂道：“四妞，我平日里让你把花瓶放那边去，你总是不听，这回算是该着了！”大玲子咬了咬嘴唇，道：“是我不当心，这白瓷瓶多少钱？也从我份例里扣吧。”如意微微瞠目，旋即失笑：“白瓷？这怎是白瓷？”她想了想，又开始背书：“这是甜白釉，乃前明永乐窑所产。甜白釉极莹润，白如凝脂，素犹积雪，几能照见人影，触目便有温柔甜净之感，故称甜白。其名贵难得，怎是寻常白瓷可比？”大玲子微微一颤，问道：“那不还是白瓷么？”罗存钱也挺心疼花瓶的，但见到大玲子怯怯的样子，就不忍心骂她了；他擦了擦嘴，又挥一挥手，似乎不愿再多说，大玲子在罗存钱身边久了，知道这手势是让她出去的意思，连忙走了。如意见她出去，叹气道：“老爷这么喜欢玲妹妹，自然是有她不可取代的好处。若换了别人打碎了这古董花瓶，老爷肯定不饶的。”罗存钱站起身来：“我吃饱了，你继续。”如意不敢置信的看着罗存钱离去，咬紧了牙关，她的男人，一会儿温柔一会儿冷漠，究竟当自己是什么？难道大玲子竟然是他的心头肉，打不得骂不得吗？看来姑姑说的是对的，什么情爱都是靠不住的，罗存钱身边的女人太多，他对自己根本不能一心一意。如意一屁股坐在炕上，呆呆的滴下泪来，她心中莫名的浮现牛大壮那黯然的神情、强壮的肌肉、温热的男人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