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离开》迟颜

1、第 1 章

　　1
　　有一种错位，是孽海情天。而我要做的，只是离开。

　　2
　　说起与苏媚的相识，套句不负责任的话，就是纯属意外。
　　破天荒地上了一次学校论坛，就看到了那个合租的帖子。没有人在意，我是唯一一个对合租感兴趣的。
　　“夏小小？”苏媚柔媚的嗓音从听筒里传来。
　　媚呵，真是人如其名。
　　我微微的笑着，说：“我蛮有兴趣的呐。”
　　“好啊。”柔媚的嗓音说出豪爽的话来，有些不伦不类的搞怪。
　　她没得选择。她太漂亮太张扬随性，人缘太差，最大的资本是她老子有钱，女生不屑，男生倒是想，可是她又不屑。而我，也算是个另类了，处于一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状态。和她，一拍即合。
　　搬过去的那天，苏媚订了比萨，美其名曰：庆祝乔迁之喜。
　　我无所谓，免费的午餐没道理不吃，免得暴殄天物。
　　两副皮囊酒足饭饱之后，才开始了第一次正式的交谈。
　　“久仰大名。”苏媚整一女痞子形象，开口就是江湖味十足，才不管那媚足的嗓子说这话是怎样的不伦不类。
　　我极力地憋着笑，抱拳回礼：“如雷贯耳。”
　　然后两个人对视三秒，接着大笑开来。
　　她和我有些微妙的相似。同样是凛冽的女孩子，是宁愿竖起利刺保护自己却善良至极的女孩子。只是这些痛快，只有自己知道。

　　3
　　两个女子悠哉游哉地过了半年之后，苏媚突然宣布：她的未婚夫要来看她。
　　我吓了一跳。原以为她也是一个人，原来早已名花有主了。她说的他叫邢聿，很帅很帅，IT人士，两家是世交。
　　邢聿这个名字，让我一度心惊胆颤。
　　她告诉我这些无非是想让我明白一个事实：我得学会察言观色，知道什么时候该走人，省得打扰他们的谈情说爱。
　　我一边敲着键盘，一边听苏媚的叽叽喳喳，明白了她的意思。我停下了敲键盘的手，关掉M2M的音乐，回头看着那个异常兴奋的女子说：“为什么我要消失？”
　　苏媚媚眼一瞪，大有把我挫骨扬灰的气势：“夏小小——”
　　拖着长长的尾音，后续我很清楚，就是：不答应就给我走人！
　　“好咩好咩。”我缩了缩脖子，嘟囔了几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叫这房子的租金她担了其中的三分之二呢，财神爷我可得罪不起。
　　水蛇腰一扭，一个热情的吻罗在我毫无防备的颊上：“小小真乖！”
　　恶！我看着镜子里我脸上那个大大的口红印，努力忍受着不立马吐出来，拿起纸巾用力地擦去——这个过分的女人，老吃我豆腐！

　　4
　　礼拜五，我做牛做马地清理这个被我们糟蹋了半年的房子，恭候礼拜六邢聿邢大公子的驾临。
　　苏媚半卧在客厅里最舒适的大沙发上，边修理着她美美的指甲边朝挥汗如雨的我指手画脚。
　　“呀，小小，那边，那边。”媚眼一挑，纤纤玉手一抬。
　　苦命的我就咚咚咚过去，辛勤的劳作，边拖地边自我催眠：爱劳动身体好。
　　催眠的结果就是第二天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等情人，而我，腰酸背疼还被驱逐出去压马路。
　　我讨厌逛街，这是苏媚最不齿的。按她的话说就是——一个女儿家不喜逛街你还活着干嘛？没了还不忘加一个暴没品的感叹词：切！
　　我总是笑笑不理她。
　　百无聊赖地晃悠到学校，大热天的，校园里的人少得可怜。抬头看天才惊觉木芙蓉已经开了，触手可及的粉红撑开庞大的快乐，厚厚的，有些沉重的放肆。我就坐在那棵最大的木芙蓉的荫影下，太阳在东，我在西，太阳在中央，我在树下，太阳往西走，我就往东移。一天就在和太阳捉迷藏的游戏中度过。入夜十点多，估计他也走了，我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土，摸摸扁扁的肚子，才想起一整天没吃饭。还好，租的地方有泡面。折下一小枝开得最绚烂的木芙蓉，颠儿颠儿往回走。
　　边在玄关处踢脚上的鞋子，边嚷：“媚儿啊，芙蓉花开——”抬眼间，面前的一切把我没说完的话堵回了舌尖，打了一个转然后再塞回肚子。生硬的令我的喉咙生疼。
　　“Hi”。
　　那个一身休闲服的俊朗男子扯下像八爪鱼缠在他身上的苏媚后，平静地朝呆愣在门边的我打招呼。
　　有些尴尬。
　　我看向苏媚，嫣红的唇翘起，分明写着扫兴。
　　我一急抬手就说：“对不起”，被遗忘在手里的芙蓉花毫不客气地扫向我的——
　　“呀！”我低低地喊了声。
　　“你呆啊，手里有东西感觉不到啊？！”苏媚气闷地嚷了声，连忙上前接过了木芙蓉。
　　我知道苏媚在关心我，刀子嘴豆腐心的家伙。
　　我吃吃地笑着，看苏媚身后男子脸上淡淡的焦急。脸有些烫。他就是邢聿。
　　“苏媚。”邢聿突然这么叫着正在把花插进花瓶里去的苏媚，眼睛却定定地看着我。
　　我软弱地低下头，他低低哑哑的嗓音叫得我心里有些酸涩，一些无法控制的东西在我心里偷偷探出头来，那些东西让我感到可耻。脸上的笑有些僵，我朝他点了下头，钻进了我的房间。
　　我无法抗拒，对这个嘴里喊着别人的名字，眼睛却看着我的男人。
　　在M2M 的CD里，我唏哩呼噜地吃着泡面，辣椒油放得太多了，呛得我一直在咳嗽，一直在流泪。
　　门缝里有影子驻足，影影绰绰的不肯离去，那不是苏媚。
　　第一次早早地关了电脑。我爬上了床，疲累却无眠。

　　5
　　外面一支悉悉窣窣的，苏媚在小声说着衣服之类的，大约是要和邢聿去逛街。
　　等着一声关门声后，我走出了房间。客厅里的木芙蓉已经不似昨天，虽然繁华却已略显憔悴，那些少得可怜的多愁善感在我一个人的时候突然造访，猝不及防的泛滥，将我淹没。
　　门缓缓地开了，像极了电影中的慢动作。我慢慢地抬头，邢聿的脸慢慢地走进我的视线，来不及掩饰我所有的情绪——半长不短的发乱乱地搭在肩头，浅蓝的睡衣皱巴巴地贴在身上，赤着的脚，哀怨又加上突然而至的狼狈。
　　“抱歉。”他镇定地说，“忘了拿车钥匙。”
　　他大约是觉得唐突了佳人。
　　我摇了摇头，扯出一抹疲惫的笑，却看到他目光沉静地锁住我的眼。忽觉燥热，我有些仓惶的想退回房间，脚刚动，他却更快地一把攫住了我的手臂。他说着：“小小，别走。”

　　6
　　别走。
　　三年前，我也曾经想这么对一个人说着。可他，连让我说出口的机会都没有，一夕之间，连解释都没有，一切灰飞烟灭。
　　是的，三年前，我和邢聿便相识，只是没想到三年后还会再见。
　　三年前，他刚大学毕业，而我正读高三。他是我同学的哥哥的朋友，陪他朋友来看妹妹。我走路一直心不在焉，第一次见面就撞了个满怀。尴尬的抬头，是一个笑容明媚的大男孩。
　　“夏小小？”他捡起地上的书，看到角落里小小的三个字。
　　就这样戏剧般的相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喜欢我，之于我，就是爱看他明媚的笑，可以融化一切坚冰的笑意。所以，在我十八岁的时候，我和他相恋。
　　突如而至的爱情。我说：我喜欢你的笑。邢聿笑，明媚依旧。两个人经常说着一些傻问题。你好么？我很好。你好么？我很好。然后就是笑，眼睛看着眼睛，左手牵着右手，不会寂寞相互扶持。我那个时候是在幸福的云端，太多太多的快乐，太多太多小女儿的心事，流淌在生命里一片春光，惹得要好的姐妹羡慕得咬牙切齿。
　　在那段苍白的日子里，他是我最灿烂的阳光。他说，小小，小小，快点长大吧，然后上大学，上完大学我就娶你。这些简简单单的承诺是我最大的幸福。我说好啊好啊。那是我认准了一辈子的人。那个人对这个叫小小的孩子说：你要相信，我会给你幸福的，但不是现在，你要等我。小小喜欢这个说这句话的人，喜欢他说的承诺，彻底的诺言，在小小的心里等待是很幸福的，他的承诺让她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让她觉得惧怕了。
　　直到他离开，我才知道，我的快乐在那段日子里已经透支。

　　三年后，当一个嘴角始终带着浅浅的笑眼底总是藏着冷冷的刺的少女出现时，那个叫小小的女孩子消失了，那种幸福随着她的长大变成一种伤害，然后是音信全无。她来到一座海边的城市，在这里她可以看到包容一切的大海，只是颜色不是她心里的湛蓝，而是一种苍白的浅蓝，像生了重病。连雪也不例外，没有了畅快淋漓的大雪。细细的，她也变成了一个安安静静的女子。
　　三年后的今天，他拉住我的手，重复着三年前我没有出口的话：“小小，别走。”

　　7
　　我无声地笑了。
　　任他把我拥进怀里，吻上我的唇。
　　“你们在做什么？”苏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静默。窒息。
　　我从他怀里轻轻挣脱，说：“谢谢。”
　　然后对苏媚说：“没什么，刚才差点儿晕倒，你未婚夫扶了我一把。”
　　背对着苏媚的邢聿，僵直了身体。
　　苏媚知道我有贫血的毛病。她说：“怎么那么不小心？”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苏媚能像泼妇一样面对我和邢聿的暧昧的话，我就不会放手。
　　可她只是静静地走了过来，绕过邢聿，轻轻地扶住了我。
　　我那在装傻的朋友，苏媚，才是最聪明的一个，她知道我这样的女子，是宁愿自己苦死也舍不得看朋友伤心。她不动声色间，让我自己甘愿放手。

　　8
　　坐在电脑前，手指僵在键盘上，旁边的手机一直在响，一直在响，反复三遍，然后停息。很长时间之后，传来一条短信，只有两个字——小小。我的名字。最后寂灭。
　　邢聿，你别怪我。
　　你与我，说来说去，这些没有言语的生离，如果少了凄婉哀怨的死别，到底还是俗情。想来你会怨我的冷静，说这些仿若不关己的话语。你知道，这样的我永远也无法陪你走进那哀怨悱恻的故事背后，于是，再多的爱恨纠缠便错位了，便就此搁浅为寻常情爱，如过眼的烟云，再也演绎不出那份回肠荡气。
　　这种错位，三年前就错开了，是你先弃了我。如今我能做的，只是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