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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暗涌 盟约 ...

  •   烛花摇影,倩魂岂会恋暮春?
      归乾许约,环佩只应归月前。

      又捱了两日,眼见着离宫日子越来越近,终于从庆龄那里传来消息,太后的精神好了些,早些时候还在榻边用了些松仁百果粥,我忙牵着桓燕,到永寿宫门前递话求见。没多久,庆龄便笑着迎出来道:“太后正惦记着你们呐,刚要去请,没想着却来了。”边说边将我们往殿前请。我微微一笑,正要拉着桓燕一起进去,却觉着身后一紧,转头一看,只见桓燕死死地咬着唇瓣,脸色苍白,浑身微微颤抖,正抬眼看着我。我忙上前抓住她的手,只觉着满手是汗,冰冷粘湿。我从袖中掏出素布清莲绣帕来,细细地抹拭了她手心的汗迹道:“怎么了?这是迟早要面对的事情。说起来无论如何,太后都是讲理的人,而且她也说了绝不勉强你。再说我们明日就要离宫了,不是吗?”桓燕听到“离宫”一词,眼睛一亮,望向我,点了点头,道:“嫱姐姐,桓燕知道了。我不能总是逃避一些事情。”我见她不再颤抖了,眼睛里满是希望,整个人也沉稳下来,心便落了下来,笑着道:“就是这话,再说还有我呢!”说完便牵着桓燕的手,走进永寿殿中。

      掐指算来,自那日陪太后赏花之日起,已有七八日没有踏进永寿殿了。还是一样的殿堂,原先的优雅明亮,怡神宁静的感觉却一扫而光。殿内,檀香炉所产生袅绕的烟雾与满室涩苦的药渣味相互混合。阴沉压抑的气氛荡漾在空荡荡的大殿内,所有宫女和小黄门都屏息悄声,蹑手蹑脚,见我进来,只默默弯腰行礼,又转身去干自己的事情。庆龄领着我们进了内室,原本放下的厚重青色帘布已经被挽起,挂在两侧的纯金挂钩上。一张几丈宽的狻猊戏球青铜卧榻床边站了许多宫女。王太后侧卧在榻上,正在闭目养神,身旁的几案上放着一碗热腾腾的百果粥。听见脚步声,太后略睁了睁眼,见是我们,转身示意一旁的宫女将粥撤了。庆龄见粥没怎么动,便上前低声询问道:“娘娘,您不是要喝这粥吗?庆龄熬的时候加了少许蜂蜜,去了松仁的腻味,您再吃点吧。”太后摇摇头,道:“撤了吧,我吃不下了。”庆龄不敢再劝,只回头看了我们一眼,便指挥边上的宫女们将几案撤走了。

      我和桓燕上前行了礼,太后让人备座,见我们一左一右坐下后,道:“本宫年纪大了,身子泛虚,不比以前了,怕是大限就要到了。”我见太后面色憔悴,乌发蓬乱,想起前些日子她站在窗前赏花时的优雅风姿,不免心一沉,却听桓燕道:“娘娘怎能这样说?娘娘如今只是偶感风寒罢了。这些小毛病都是常人也会得的。比起清婕妤娘娘的身子骨,娘娘的身子是再康健不过的了。何来什么大限之说呢,娘娘这样说,可叫身旁的人伤心呢!”

      太后闻言,笑道:“本宫多日不见你,倒是忘了你这张甜死人的小嘴了。好好好,是本宫失言了,你说的倒是有理。”我转头看了一眼桓燕,笑道:“娘娘要是想着自己身子的好,我们这些人也就放心了。”说笑了一阵,太后忽然笑着问道:“那日和你商量的事,想的如何了?和桓燕说了吗?”我心一沉,正色道:“女儿正要向娘娘禀明此事。”

      “桓燕自僖驹殿以来便一直在我身旁伺候,我俩情谊如同姐妹一般,曾发誓要互相扶持,照顾余生。太后所提之事,女儿已向桓燕说明,她……”我忐忑不安,一直试图找出最贴切委婉的措辞来拒绝太后,正急得焦头烂额,心里更是一片混沌,手心中渐渐渗出了汗水。正支支吾吾,心中大叹不妙的时候,却听身后桓燕清灵却突兀的声音:“望太后赎罪,桓燕想与长公主出塞和亲,追随一生。”我心中顿时空了一下,眼见着太后的脸色沉了下去,知道我们选择了最糟糕的情况,但是毕竟最难开口的却已经说出口了。

      太后低头思索着什么,将表情隐藏在阴影中,让人看不清楚,大殿中一片寂静。只听桓燕道:“桓燕自知辜负了娘娘的恩宠,只是望娘娘再宠爱奴婢一次。桓燕七岁获罪充入宫中为婢,又因与张太妃有牵连而被贬长安巷七年,自知低贱卑微。在桓燕心中,娘娘是桓燕入宫后除长公主和泅梨姐姐外唯一一个待我好的,只是桓燕罪孽深重,唯今只望能出塞和亲,帮着长公主为天下黎民谋取一些宁静的生活,以赎前罪。望娘娘成全。”一席话避开了最尴尬的场面,说的滴水不漏。我暗暗惊叹,原本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太后脸色稍缓,抬头看我,已是满目的温情,道:“桓燕这孩子年纪虽小,却有如此的心胸,实在不易。到这一步,我也不瞒你们了,这件事实是因为……”

      话未落,只听殿前黄门来报说元帝与淮阳王到,太后便忙让人去请。刚才的话才说了一半,就停住了,让人猜测不已,我和桓燕对视了一眼,刚站起身,却见元帝已经大步走进殿内了。

      众人见了礼。元帝来了,我和桓燕自是不能再坐着了,各自退到一侧。只听元帝步至榻前,轻声道:“母后今日可好些了?气色比先前要好了许多了。大病初愈,正是补身子的时候。淮阳王特从宫外寻了些上好的血燕窝,最是化咳止痰的了。”太后略点了点头,侧过头笑着对淮阳王道:“你这孩子,真真的麻烦你了。”淮阳王忙恭立起身,陪笑着道:“母后说哪里话。刘钦为母后寻药乃是份内的事。再说钦儿封地内,燕窝也是盛产的特色,钦儿只是吩咐手下人寻了些上等的货色来罢了。”太后摇了摇头,叹说:“你这孩子就知道拿好听的话哄本宫开心。这燕窝是春燕育子之时反哺而来,已是金贵,岂有盛产的道理。何况是血燕窝更是呕心沥血得来的。如今虽是初春,可大地尚未回暖,燕窝还不是时节。你寻来的这些珍品还不知花费了多少精力呢!”元帝笑着道:“这么说来,朕倒是没有想那么多。真真的难为你了。”淮阳王称燕窝是盛产的特色,本也是安慰太后的宽心话,却不料被太后一语戳穿,倒是有些许尴尬的神色,笑道:“钦儿的小把戏自幼便瞒不过母后的眼睛。这燕窝确实让钦儿费了不少神。原想这时节只能找些上等的雪燕窝了,却不想一名姓张的采燕人倒是在天山雀荆崖上寻找了这几片血燕窝,这季节实属难得了。”

      元帝在旁听着,不由笑着接道:“想是天上的神灵感念母后多年养育皇子之恩,特赐于淮阳王这几片血燕窝,来孝顺母后,愿娘娘身体安康。”太后听着笑念道:“皇帝的嘴也是越来越甜了。好了,这燕窝,你们俩兄弟的孝心,本宫都收下了。”

      我站在旁处静静打量着大殿中的一切,眼见着这后宫中历来的游刃有余,那种一丝不乱的圆滑处事,那种隐藏起来的试探和回击,没有情绪化,一切都很规矩,规矩的让人害怕。
      过了一会儿,太后睡了,众人便都退了出来。

      元帝的眼神扫过来,淡淡的落在我的头顶,冰冰凉凉。他起身慢慢踱过来,直视着我,缓缓道:“你便是桓燕吧!那个在花朝节盛宴上被钦弟误伤的宫女?!”只听见身后传来桓燕略略发抖的声音:“是,奴婢参见圣上。”轻灵安详,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我心知今日所发生的事情必会比我们事先所料想的多出许多,也有些不安起来。

      “皇妹,朕记得她是你贴身的宫女。那日在盛典上,她是因你而伤,可是此人?”突闻元帝唤我,我一个激灵,忙跪下禀道:“正是桓燕。”

      “桓燕吗?朕像是在哪里见过她的样子。上次闯宫报信之人可是她?”

      “回圣上,不是她,是皇妹的另一名贴身宫女,名为泅梨。”我恭身答道,心中不免已是一团乱麻,不知他此时提上次的事有什么用意。

      “泅梨吗?”元帝颦着眉,紧紧抿起嘴,不时打量着桓燕。

      “圣上,当日据泅梨所奏,是桓燕先发现原宫内抬辇的黄门毙于西角门。”赵惬龄上前几步,贴身奏道。

      “哦?你年岁不大,确实聪慧机警过人啊。钦弟的眼光确实独到。不像朕总是错过宫墙边的惊艳绝葩啊。”说完,他似乎不经意的向我这里瞥了一眼,意味深长,语气中却略略染上了一抹怒气。

      “谢圣上夸奖!”桓燕的声音略有些发抖,莫名的掺了些得意,却突然大了起来。我跪在她前面,看不见她的表情和神色,心里一阵慌乱。元帝也似乎惊了惊,笑道:“听说你近日服侍太后,太后也甚为欢喜……”

      “谢圣上,不为别的,这是奴婢的本分。”桓燕打断了元帝的话,似乎沉浸在自己沾沾自喜的情绪中。元帝没想到被她的话打断,有些许的怨怒,神色也不像刚才那样的意味深长了,甚至有些幸灾乐祸的感觉,笑道:“你是忠心护主的孩子,朕一定重重的赏你。”

      “谢皇上赏,奴婢今后一定好好的伺候长公主,伺候太后。”桓燕伏在地上,声音里透着狂喜,全身微微颤抖,似乎被元帝的夸奖和赞美感动着。

      怕是没有见过如此放肆的桓燕,淮阳王也愣住了,没说什么,一脸的诧异,随即却多了些玩味。元帝终于不耐了,按着性子道:“你好好伺候长公主,下去吧。”

      桓燕抬起眼,露出一种失落和不甘,与宫中许许多多接受封赏的人一样,慢吞吞的退了下去。我站在那里,手心中全是冰冷的汗水。桓燕,你装出卑微无比的奴像,以获取元帝的厌恶,为了让我和泅梨趁机也脱身吗?欺君大罪,如此之险的路,你却走的像是在家中散步一般的不在乎和义无返顾。

      “这孩子,原是张太妃的宫女,当年司马良娣念她年幼无知,在朕面前保了她一命,如今随你入胡,倒是尽心尽力。”我心中一惊,原来元帝已想起桓燕的身份了,却因她是关键之人,而想着要送她入胡。这样一来,无论是太后或是淮阳王,倒都不能留下她了。

      今日来的事情竟如此之快的了了,倒是我没有想到的完美结局。这样想着,心也略安了些,恭声道:“是。”

      “你明日便要入胡了,朕特命淮阳王代表皇室为送亲使。另外朕还传旨去你家,让你家弟弟前来,一同护送你出塞。”

      弟弟吗?是蔓娘生的吗?母亲死后,我素来与家中关系淡薄,何况入宫数年都深居长安巷,对家中情况自是毫无所知。淮阳王为送亲使,那么桓燕该如何自处?

      带着满心的混沌,我木着身子,跪着谢了恩,恭送元帝到了门口。

      不想元帝走出了数步,却突然回过头来问身后的赵惬龄:“泅梨此人,是否曾在被贬的许美人处当过差?朕似乎有些许的印象。她的琵琶弹的如何?”

      我浑身一紧,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听赵惬龄用他那冰冰凉凉的声音恭声答道:“回皇上,泅梨原是花房的值事宫女,前几年花房中一株双面冷眼牡丹被其浇水过多溺死了,随即被贬至长安巷。前几月才被提上来,安排伺候长公主。您记得的怕是失足落湖而亡的湫荔吧。奴才如今还记得她的那曲琵琶《醉美人》。”

      “恩,怕是名字一样,朕记差了。”元帝点了点头。我站在门口,一直目送一行人渐渐走远,终于心落了地。

      终于要出宫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暗涌 盟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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