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白》苏合欢

1、（一）

　　开往苏南追悼会的路上，钱多多捂着胃无法抑制地干呕起来。

　　认识苏南那一年，钱多多还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穿件白衬衫背个斜跨包，手上老是拿一只老式二手相机，自行车骑的飞快。

　　她镜头里的苏南浑身散发着少女的光芒与明媚，那双纯净的眼睛无时无刻吸引着钱多多。

　　她们常在晚自修后光顾一家小吃店，苏南总是借口吃夜宵容易发胖，把自己碗里的鱼蛋放到钱多多的碗里。

　　那个时候，钱多多的零花钱都省下来去买胶卷和二手镜头。她经常吃着苏南的零食，看着苏南的小说，感慨 “人如其名”四个字放她身上就是扯谈。

　　一个人的一生会有许多个“那些年”，而当钱多多在那间冰冷的屋子里看到苏南的遗体，她们“那些年”一下子变成了沉重的包裹压得钱多多喘不过气来。

　　她像被抽空了地跌坐在门口，怔怔地看着那张黑白遗像许久。

　　笑着哭了，哭着笑了。

　　最后她不知道从哪生出来的力气和一丝清醒，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步一步走到林浩君的轮椅前，用尽全身力气给了他一个巴掌。

　　“你怎么不去死。”她说的很轻，林浩君却抖了抖身形。

　　“你怎么不去死。” “啪”又是一巴掌。

　　“我说，你怎么不去死。”

　　她拿起旁边一张椅子就朝林浩君头上砸上去，还剩半个身子的他，连带着轮椅重心不稳地摔了下去，两条残肢戳到地上，惨白的脸上鲜血直流。

　　“我在问你，你为什么不去死！”

　　如同厉鬼附身，钱多多越砸越狠，马上被周围几个男人拦住了。她突然觉着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把这些天仅剩的那么一些力气，和这个人同归于尽。

　　“哈。”
　　“哈哈哈哈。”

　　偌大的殡仪馆厅。
　　她哭的像个孩子。
　　他笑的像个傻子。

　　.......

　　那时候，她们常去学校的图书馆温书。

　　苏南总是选择靠窗的角落，初夏的午后，风一吹，淡鹅黄的窗帘就在她身后飘起来。

　　钱多多看着那情景，第一时间联想到了《情书》里那个白衣少年藤井树。她也喜欢靠窗的位子，但如果苏南喜欢，她更愿意选择让出。她想，只要能拍到最完美的苏南也不错。

　　“多多，你觉得我们长大会变成什么样。”
　　“变成大人咯。”
　　“具体点啊。”
　　“恩~就是有钱有闲，爱干嘛干嘛，谁也管不着我。什么师生恋，老少恋，姐弟恋，总裁恋，全都给姐来一遍深体验。”
　　“哈哈。我呢，只想和我喜欢的男人生一个男孩，再生一个女孩，有个花园，养一条狗，生活平平淡淡，也安安稳稳。”
　　“切，没志气。”

　　钱多多转过身去。
　　她在心里偷偷地想，其实，我只想陪你一辈子。

　　……

　　苏南的追悼会来的人不多，除了同事和朋友，家属只有苏母一人。

　　钱多多哭到最后不肯起身，还是苏母这位看这两姑娘长大的中年女人，拍拍她的手：“孩子，时辰到了，送她上路吧。”

　　这个女人，青年丧偶，中年又丧子，整个人一下子好像如冬日的落叶，萧瑟而单薄。

　　老妇人走去林浩君的身边，见他仍躺在冰冷的大理石上，不置一词。
　　“起来擦擦吧。”苏母从口袋里掏出棉布手绢，塞到林浩君的手里，“别想了，这都是命！”

　　那个冬天，好冷。
　　下葬的时候，飘着冬雨。钱多多撑着最后一口气，把苏南的后事安顿好。

　　她知道那个叫林浩君的男人一直跟在她们后面，陪着走完所有的仪式。
　　她也暼见那块被血染红的手帕，只怪自己之前下手太轻。

　　就是这么一个陌生人，他打碎了她最初的梦想。
　　原本只是他自己想寻死，却被苏南给救了，一命换了一命。
　　女医生英勇救自杀病患。快报登了头版头条。而苏南想要的平淡一生，终以光荣事迹结束。

　　命运这种事，总是充满太多意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