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瓶]鬼月》华颜紫冰奴

4、四

　　之后几天张起灵的作息很快就固定为白天休息，晚上和喇嘛一起写笔记。那喇嘛也不知道每天忙些什么，白天从来看不见他的人影，张起灵曾经走遍了整座吉拉寺也没发现他的踪迹，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可一旦天黑喇嘛就会准时回来，拉着张起灵继续回忆过去的事。

　　其实张起灵能回忆的内容一天比一天少，他们每晚结束记录的时间也就一天比一天早。到了第七天晚上，张起灵对德仁摇头表示不用再记了，因为他再也没什么可说的。喇嘛点点头，收起了刚刚打开的笔记本，张起灵则继续保持靠墙望天的标准坐姿，仿佛老僧入定一般，一副不打算再开口的样子。

　　喇嘛也还是坐在原来的位置，和张起灵保持着两两相望的姿态。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喇嘛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个……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张起灵原本是不准备回答的，想了想还是回了一句：“大概到处走走，看看能不能记起什么东西来。”

　　喇嘛听了似是皱起了眉头：“你想去哪里呢？去这笔记里提过的那些地方？”

　　“……不知道，也许吧。”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或许这件事本事就是一个局，一个解不开的局。”

　　张起灵眼中一动，漆黑的瞳仁定定的望着喇嘛的眼睛，示意他继续。

　　喇嘛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吸了一口气继续道：“你不断寻找记忆——靠近终极——又失去记忆，这难道不是一个死循环吗？你看你现在的样子，早就不记得是第几次在这个循环里了吧……可我每天都看着这些笔记，看得或许比你清楚一些。其实每次你失去记忆的时候，都是你最接近真相的时候，仅仅只差那么一步而已……所以你总以为你能够得着，可是如果，实际上你永远都够不着呢？”

　　喇嘛一口气说了许多，张起灵静静地听着，低着头仿佛在思考，过了很久才开口：“我的这些事情，你不明白——”

　　“呵，我不明白……还好，至少这次你没有说和我无关。”喇嘛竟是笑了，可那笑容并没有多少欢愉，反而透出淡淡的苦涩，“张起灵，可是我知道你追逐记忆为的从来都不是自己。如果现在我告诉你……你那个张家，已经不存在了，你还要继续做最后一个张起灵吗？……我是说，如果你不是张起灵，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么？”

　　张起灵脸上的神情瞬间变了好几回，就像受了什么重大刺激，有些恍惚，亮晶晶的眼睛却还是看着喇嘛，目不转睛。喇嘛忽然有些后悔，自己说的这些话好像真的刺激到了张起灵。但是他现在记忆错乱，本就处在特别不稳定的状态，不禁感到愧疚起来。而且他发现自己完全抵挡不住对方眼神的能量，看了两眼声音就小了下去：“对不起，如果我这么说你会觉得很难过的话，我给你道个歉……”

　　张起灵叹了口气，再一次开了金口：“不，你和他们，不一样。”好像又怕对方听不懂，很难得的补充道，“你和过去的那些德仁，很不一样。”

　　喇嘛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映，眨了眨眼睛，低声腹诽道：“无关紧要的人你倒是记得清楚，该记得的偏偏全忘了……呵，算了，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他正了正神色，望着张起灵又道，“我只是就事论事，仅此而已。”

　　张起灵觉得喇嘛今天和平常很不一样，不但话特别多，还自我暴露了他其实知道许多重要的信息，甚至远远超出了德仁这个身份应该知道的范围。他知道的不应该比张起灵本人更多，这很不寻常。

　　一时之间两人又恢复了沉默的状态，谁也没有再说什么，偶尔的眼神相交也仅仅维持几秒就各自转移了视线，整间屋子的气氛似乎前所未有的紧张起来。张起灵想了想，刚打算开口的时候，却看见喇嘛站起了身慢慢向门口走去，似乎是忘记了现在正是大半夜。

　　喇嘛一只手轻轻打开了门，没有回头，只是侧身低声道：“对不起，我的时间不多了，只能陪你到这里。如果你有一天真的要离开墨脱……有个人托我告诉你，你已经自由了，他叫你不要再做什么张起灵，再也不要为任何人而活。他希望你今后，仅为自己好好活一次，去过你真正想要的生活……”

　　张起灵能够看见他的侧脸，那人最后淡淡笑了，一步一步走出了这个门口。当那个清瘦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风雪中的时候，张起灵耳边仿佛又响起了他的声音：“再见了，小哥……”

　　张起灵一下子跳了起来，几乎是本能的想要抓住那个人问个清楚，可是当他站在门口只看见门外一片白雪茫茫，离开的喇嘛连一个脚印都没有留下。张起灵那时候还不知道，后来他再也没能找到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