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第 5 章 ...

  •   公元前74年大汉元平元年仲春未央宫宣室

      年轻而病弱的皇帝虚弱的靠在榻上,闭着眼睛,静静的听着霍光上报的条条奏章。霍光一字一句的读着,将整个帝国境内官员上报的各地民情向皇帝汇报。皇帝大多时间均沉吟不语,只偶尔在几件他认为重要的事情上出言发问。霍光有条有理的回答着皇帝的问询,几件官员上表免征当地捐税的奏章随即便得到了皇帝的首肯。
      “先帝在位时,征讨边境,大兴土木,民生多有疾苦。先帝晚年,已知犯错,发下《轮台罪己诏》向天下臣民自承过错。朕既登基,自当为先帝多做弥补,完成父皇去世时未能完成的心愿。今后所发政令,必定要以民生为先,与民休息,摒除各种苛捐杂税,减少赋役。如此民心安定,方可长治久安,国家太平。”
      听完霍光报读的诸多奏章后,皇帝缓了缓精神,慢慢的向他说出了自己的意见。霍光连忙俯首称喏,他抬起头,本还想对皇帝说些什么,却见皇帝的脸色极是疲惫,终于到了嘴边的话语还是被他咽了回去。
      他收拾好所带的奏章,向皇帝告退,皇帝微微点点头,然后对着屏风后低低的唤了一声,一个素衣的清丽女子便颔首低眉的走了出来。霍光见到她,心中生厌,本是下意识的想要皱眉,但见到皇帝对她的态度很是亲昵,碍于君臣之礼,他还是死死忍住了这股厌恶之情,努力装出神态平和的模样,恭恭敬敬的退到了殿外。
      “狐媚子!有你犯在我手里的那一天!”
      他回头望着高大而幽深的殿内,恨恨的低语,抓紧了手里拿着的奏章,回过头去,大步流星的走了。
      殿内,适才还满脸疲惫之色的年轻皇帝,此刻正兴致盎然的在后室之内搂着美人大肆轻薄,惹得美人娇喘连连,满脸绯云。皇帝终于尝够了美人唇上的胭脂,揽着她的香肩,轻佻的赞道:
      “什么时候新换了胭脂?味道还真是不错。”
      怀中美人睨了他一眼,一边梳着被他弄乱的长发,一边推开他在自己胸前抚摸的好色之手,没好气的回道:
      “前天你才赏我的,怎么这样快就忘记了?果真是离驾鹤的时候不远了呢!”
      他哈哈的仰头大笑,一下跃起,将美人按到在席上,又是一番耳鬓厮磨后,这才促狭的回道:
      “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敢这么和我说话,是不是我这两年太宠你了?前天我‘因病’昏厥,整整一日都未上朝,在与你修炼房中之术。大事当前,自是享乐为上,我可没时间去记得那种小事,你说呢?”
      美人从他怀中挣扎而出,颊上挂着深重的红晕,拢着自己又被他弄乱的长发,嗔怪道:
      “还说呢,就是你让我成为这宫中人人恨不得寝皮食肉的眼中钉了。刚才霍光的话你没听见吗?若不是现在他还碍着你的面子,恐怕早就要将我千刀万剐了。”
      皇帝用手指轻轻刮蹭着她微微发烫的脸颊,眼神迷离而飘忽,忽地凑到她的耳旁,口气坚定的毋庸置疑:
      “这可怪不了我,谁叫你是这样迷人呢?这两年的修炼,没见你的道行有多少精进,倒是这身皮囊修炼的越来越赏心悦目了。再这么修下去,怕是我早晚要死在你身上,为你……精尽人亡!”
      “好不知羞!还是修道前辈呢,怎么说话这样轻浮?”
      美人有些着恼了,伸手要去打他,被他一把攥住手腕,稍稍用力往他怀中一带,她便柔弱无骨的倒在了他的胸膛里。他爱不释手的抚着她如缎般的长发,嘻嘻一笑低声魅道:
      “真若那般倒也不错,反正两个月后,我本就该‘暴毙’而亡。他们只想我死而已,至于怎么个死法,根本不重要。与其要‘毒发身亡’,倒不如……嘿嘿,死在美人怀中,更多了几分情趣,也不至于样子那么难看。你说呢?”
      说到这件事情,美人不免有些担心。她微蹙娥眉,抓着他的袖子,低声问道:
      “这样真的好吗?卿儿只有十八岁,阅历毕竟浅薄,要他这样快便接下如此沉重的担子,是不是太早了?况且,霍光等人真的能悉心辅助他吗?若是欺他不懂朝政事务,这可如何是好?不若,再等上两年?”
      皇帝坚决的摇了摇头,把玩着她白嫩的水葱长指,淡然道:
      “不能再等。一来,刘弗陵的躯体早已该腐朽,若非我用法力维持,恐怕早已灰飞烟灭。纵我法术再高,毕竟只能保其十年。而今时间已到,此躯若再继续长留人间,法术反噬,我会反受其害。
      二来,那群谋臣多年前便定下毒计,在皇帝的饮食中暗下慢毒,如此长年累月,用心良苦,为的就是这一天。我若再不暴亡,恐怕他们要按捺不住,到时弄出逼宫谋反的事件来,反倒要害得更多人无辜枉死。到时,阴曹死鬼陡增,地府冤魂爆满,不要说天庭,就是阎王爷也不会饶了我。
      三来,你的卿儿如今年富力强,越早登基,对他将来掌控朝政越有好处。放眼天下,能够继位的刘姓王族之中,并无资质出其右者。所以,一旦我崩逝,霍光将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全力扶其登上王位。为了让新任皇帝感激他的作为,必定会全心全意的辅佐。假以时日,只要卿儿一旦弄明白朝中之事,将来摆脱霍光也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两个月后,‘我’必须驾崩。”
      他的叙述很是平静,好似说得是别人的事情,与自己没有半点关系。可美人却听得心惊不已,紧张的反握住他的大手,低声问道:
      “你会没事的吧?我为卿儿,是为报答娘娘的大恩。可却不知你为什么。我感激你这些年所做的一切,虽然平素你总是不正经,但我也不希望你为了这件事情而伤了自己。”
      她的关心如涓涓细流沁入了他的心间,让他的胸墙间充满了甜甜的味道。只是对于这种太过陌生的奇怪感觉,他有些手足所措,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于她。沉吟片刻后,他最终还是以素来的嬉皮笑脸来掩饰心中陌生的激动:
      “我的阿若,你如此关心我的死活,是不是担心我若出事,便没人能与你一起修炼那销魂蚀骨的房中之术?”
      “又不正经!我是和你说真的!”
      见她脸上露出恼怒之色,他呵呵的笑了起来,将她搂进臂弯之中,笑道:
      “你放心,人间的区区慢毒,怎么可能伤得了我半分?你看我喝下去的那些,不过都是使了障眼法而已。”
      “真的无妨吗?“
      “无妨。”
      “你这样说,我便放心许多了。其实,你这些年做皇帝,做得很是得体。我想,若你真的驾崩了,百姓们还是会怀念你的。只是到时,可怜了皇后娘娘,她才十五岁,正是豆蔻年华,却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守寡。想想真是无辜。”
      “谁叫她出生在权欲熏心的家庭之中?那些人哪里会管她是否快乐,只会拿她当枚棋子,来满足自己想要的各种欲望。若非她的家族想要掌控未来的皇嗣,何至于要在皇帝的饮食之中下毒?可惜啊,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我算。我不与她□□,她哪里来的子嗣?她此生已得不到子嗣,而我即将命不久矣,那些人的算计可不就是自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皇后娘娘何辜?小小年纪就要受这样多的打击,真是让人唏嘘。人类为何要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妖界之中,虽也多狡诈之徒,但这样的事情却是极少的。”
      她伏在他的胸前,幽幽的说着自己的感慨。他听了,低垂眼睫,眼眸总浮上了一层复杂的色彩,不动声色的问道:
      “如若她的腹中已有了我的孩子,你还会一力支持你的卿儿重登皇位吗?”
      她认真的想了想,从他胸前坐起身体,缓缓道:
      “卿儿是太子殿下的孙儿,自是正朔。卫娘娘于我有大恩,我必须要报。”
      “哦?照你这样说,上官氏腹中之子便是多余之人,定是留不得了?”
      他的眉眼顿时清冷下来,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口气显得很是冷酷。她摇了摇头,转过头去,望着宣室窗外的天空,轻声道:
      “皇后何辜,稚子何辜。若她真能生下你的孩子,我必拼尽全力保他平安长大。”
      “他活着一天,便是皇位有力的竞争者。即便他无心皇位,可你能保证你的卿儿将来不会对他痛下杀手吗?”
      她毫无犹豫,微微一笑,回头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若真有那一天,我愿一命抵一命,总不叫你的孩子枉死。”
      她的话音刚落,他已嚯地一跃而起,宽大的袍袖被他甩得山响,眉宇间尽是恼怒之色。他瞪着她,目中眼光闪烁,忿忿道:
      “你为何总是这般愚蠢?我还道你在人间多年,总该学着点人类的狡诈与狠心。不想,你还是如此不知好歹!以命抵命?他们和你很熟吗?还是你有很多条命?难道你变成了九尾狐?小兔精,我警告你,若是今后再这般自作主张,我必饶不了你!”
      若对他突然的发怒有些莫名其妙,她看着他如困兽一样在她面前走来走去的皇帝陛下,好奇的问道:
      “你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我说要拼死保住你的孩子啊,为什么你还要生这样大的气呢?”
      他烦躁不已的瞪着她,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见她眨着美目,不明所以的望着他,他心底里仿佛有无数蚂蚁爬过一样。终于,他猛地背过身去,不再看她,而是走到宣室门前,在转身离开之时,回头冷冷的命令道:
      “你不需要知道理由。你所做的,就是听从我的命令。否则,罪无可赦!”
      他摔门而去,只留下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若一人。待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她怅然若失的伏在他刚才躺过的榻上,闻着他身上留下的味道,闭着眼睛喃喃道:
      “再有不久就是我们分离的时日了,朝夕相对数百日,不想竟也生出几许不舍来。离开之后,我想,我会怀念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时光的。谢谢你。”
      天空忽然下起了细雨,纷纷扬扬的飘落在大地之上。殿前廊下,摔门而出的皇帝正背着手,静静的驻足仰望着细如牛毛的雨丝。他听见了她的轻喃,神色已然变得柔软而温和。他伸出手去,接着那些从空中落下的雨水,嘴角轻轻翘起,低声道:
      “放心。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们是不会分开太久的。毕竟,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我可从不会像你那样,做些得不偿失的傻事。小兔精,我们后会有期。”

      两个月后,八岁登基,在位十三年,年仅二十一岁的皇帝刘弗陵暴毙。无人知道他因何暴毙,但人人都早已有了这个心理准备。毕竟,这位年轻的皇帝,在位十三年来,始终缠绵病榻。也许他的死亡在人们的心里,只是时间问题。因此,他的去世除了让举国哀恸天妒英才之外,并无人质疑他的死因。
      因他无嗣,所以霍光与众大臣商议后,立了昌邑王刘贺为帝。不想,这位新帝小人得志,皇位尚未坐稳,便穷奢极欲,荒淫无度,在短短数日内便干下数之不尽的荒唐事,将皇宫闹得乌烟瘴气,鸡飞狗跳。他的所作所为令霍光等老臣极为不满,为保汉室安定与刘家天下,老臣们决意废帝。于是,在刘贺即位第27天后,即被废除,贬为海昏侯。
      此后,自小在民间长大的武帝曾孙刘病已在朝内、朝外多重力量的共同推举下,正式从民间走进了庙堂高处,被霍光等大臣拥为新帝。
      新帝即位后不久,即为先帝定谥号为“孝昭”,尊先帝皇后,年仅十五岁的上官氏为皇太后。尽管帝陵已经在建,但由于皇帝年少而逝,大部分工程都未完工。于是新帝下旨,定先帝陵寝为“平陵”,并办下极其隆重而丰盛的陪葬品,以表哀思与怀念尊崇之心。
      六月,昭帝下葬平陵,新帝为其办下盛大的送葬仪式。期间,有一白衣孝服女子缓缓行于运送陪葬品的队伍之中。此人便是昭帝生前的贴身侍婢若。昭帝暴亡不久,她立刻上书朝廷,主动提出要为昭帝陪葬。
      大汉自高祖以来,人殉制度已被废弃,宫女若主动要求殉葬的上书,自是在朝野上下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上官皇太后闻听后,暗自垂泪,幽幽叹道,原来她与先帝当真是有情的。后宫诸多女子闻听后,一改以往拈酸妒忌之语,反倒感叹于她的坚贞。霍光闻听后,冷笑一声道,我早已容不下她,算她识时务,否则她今日不死,明日也必须死。
      不管朝野上下如何议论,若始终还如当年奉旨入侍一般,缄口不言。无论来人对她露出何种目光,怜悯、惋惜、不解,乃至清冷,她依然每日一身大孝跪倒在先帝灵前安然奉香。眉眼间的淡然与平静,连向来厌恶于她的霍光见了都不免要在心中暗暗叹服。
      在昭帝下葬平陵的前一天,新帝召见了若。若一身重孝,缓步而来,见到新帝,袅袅跪伏在地。新帝见其举止文雅,容貌出众,不免为其甘心殉葬而生出几许怜悯,多次好言相劝。然,若始终摇头拒绝,不发一言。
      新帝见其心意已绝,只得作罢,宣她退下。七日之后,侍奉新帝的黄门令从袖中掏出一样用丝帕包裹严实的物件交给新帝,言说为宫女若在平陵封闭前的最后一刻,请其将此物务必转交皇帝。
      新帝接过,慢慢打开,只见丝帕中赫然躺着一个小小的已然陈旧的蓝布香囊。新帝狐疑不已的拿起香囊,香囊的背面赫然绣着四个字“佑吾卿儿”。新帝见之,激动不已,脸色大变,忙唤宫人请来了皇后,两人捧着那只香囊相对而坐,禁不住怅然而叹。
      此后不久,建章宫的双凤殿中便多了一个常年始终香火不断却空无一字的灵位。每逢清明与除夕,帝后二人都会亲自来此处虔诚拜祭,从不假以旁人。直到帝后二人相继去世,这个灵位才被渐渐遗忘与废弃。
      没有人知道宣帝帝后二人当年为何要建此灵位,也不知此灵位上供奉的到底是何方圣神,就连他们的子孙们都不知道这块牌位的来龙去脉。当时光过去了百余年,汉室衰微,天下大乱,昔年皇家重地的建章宫被由揭竿而起的农民组建而成的绿林军一拥而入,一番肆无忌惮的砸抢之后,建章宫被尽数毁于人为燃起的大火。
      在熊熊大火中,华美盛大的宫殿与汉家曾经兴盛的灿烂岁月一起灰飞烟灭。与它们一起湮灭的,还有那块无人在意也无人知道的灵位牌,那段似真似幻的往事也就此被埋入了历史的车轮之中,任凭后世的风烟战火掩盖……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关闭
    安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