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前传 ...
-
攻防战持续了两个昼夜，要塞“Fuxi-Barrier”终于呈现出全面崩溃的趋势。
一切似乎都已陷入混乱。沈夜一手扯开制服上的领带，一手将有着些微蜷曲的长发梳理到脑后，冷漠而英挺的脸泛着些许疲倦。而后他沿着嘈杂的回廊潜入机舱，整个过程中几乎没有人注意他，虽然他并不具备这个濒临崩溃的要塞中工作人员共有的气质。
——慌乱，以及茫然。
机舱内只有一具Demon，机体已被持续了两日的密集炮火损坏。对于正在要塞外虎视眈眈的Wood而言，简直不堪一击。
只有沈夜知道，这具Demon还能做什么。
他扯了扯唇角，跳上机舱，随即按下手腕上的个人终端。
年轻男子的影像烙印在沈夜的虹膜上。二十五、六岁的年纪，雪白的礼服勾勒出高挑优雅的体态，与沈夜此刻漆黑的制服形成了极为明确的对比。
青年脸上带着仿木质地的面具，漆黑的长发梳理成长辫，垂及腰部，未被面具遮掩的下颔线条有些瘦削，唇形丰满优雅。
沈夜继续调试终端，另一张全息影像慢慢放大。仍然是那名青年，只是在这一张影像里并未戴面具。他的面颊很柔软，右眼上方固定着一只单眼镜片，眼神竟然异常温和。
沈夜伸手抚上影像中青年的脸。
“谢衣，等着我。”
下一瞬，残损的Demon发出了仿佛受伤野兽一般嘶哑的咆哮，并从机身尾部喷出白炽的热浪。它哀鸣着，带领驾驶员驰向最后的……墓场。
——六星时后——
Fuxi-Barrier沦陷！！
巨大的舱舰内部，少年模样的士官在疾走。
少年士官有着小麦色的肌肤与褐色的头发，紫罗兰色的双眸明亮有神，这使得他原本略显平凡的容貌阳光爽朗起来。
怀揣着重大信息，士官进入舰长室，挺直背脊大声报告。“倪下！Fuxi-Barrier投降了！”
但他汇报的对象并不是坐在舰长位上那名独眼的中年男人，而是待在舰长的……轮椅旁的男子。
男子正持着闪亮的扳手对轮椅进行检修，这一举动居然没让他的白雪礼服染上污渍。在他身后，家政型机械女仆正将他丰盈的头发梳理成长辫。
总之，这是一幅与战场完全不匹配的景象。
男子专注地修理着舰长的轮椅，对面前的一切充耳不闻。
士官的喜悦被冻结在喉咙里，身体僵硬地直立着，不知所措地吞了口口水。银发的独眼舰长只得以结了冰一般的语调说：“砺罂下士，不必紧张，谢衣卿明显还未接收到你所传达的信息。”
“是这样啊……”
名唤砺罂的士官苦恼地挠着头，以崇敬又不失怜悯的眼神打量着被雪的色泽包裹的青年。而后挺起胸膛，大声回答——“是的枢机主教倪下！下官比您更了解大主教倪下！”
语气里居然有几分骄傲。
而此时，他们两人口中的谢衣终于完成了对轮椅的修检，仿佛忽然从幻想世界中回到了现实，茫然地打量着两人。
他的语调比普通人缓慢很多。“是砺罂下士和瞳卿啊。Fuxi-Barrier投降了吗？”
“……”
砺罂心情复杂地看向谢衣。
大约是一个星年以前，下士砺罂成为了流月法典国大主教谢衣的勤务兵。
第一次见到谢衣的时候，砺罂简直难以想象，这个宛如古早科幻小说中的“怪人”一般用仿木面具遮掩真是面目，并且反应迟缓的青年……居然就是泛式人形战术机械Wood的开发者。但谢衣那颗无以伦比的头脑，以及在战术机械开发方面的天才，确实无负他那“神之瑰宝”的盛名。
另一方面，砺罂也曾听说，由于谢衣总是穿着雪白的礼服出现在公众面前，魔域联盟则称他为“Holy child”。
当然，后者是个联盟式的冷笑话，魔域联盟与流月法典国开战已久，无论谢衣看起来多么无害，敌方的圣子于联盟而言无异于恶魔。实际上，随着Fuxi-Barrier的沦陷，同为泛式人形战术机械Demon长达二十星年的称霸史即将落幕，接下来将是Wood的时代。哪怕法典国一向宣称他们所信仰的神祇不具备侵略性，而身为神祇仆从的国民同样也不具备侵略性，但从此，谢衣那张温和无害的面孔的确会是震慑者的代名词。
可惜，没有人是完美的，圣洁之子也不列外。
——一星时后——
谢衣与砺罂到达了Fuxi-Barrier附近的补给站，那里也是自要塞驻军发出投降信号后，法典国与联盟所协议的停战区。按照计划，谢衣将从这里近距离观察Wood，也包括Demon在实战中的损耗情况。
此时，谢衣脚塔着补给站的人造陆地，远远地眺望要塞。法典国的舰队正有条不紊驶进建筑内部，而在要塞外围，许许多多的Demon的碎片悬空漂浮，组成了围绕着要塞的星环的一部分。
“简直就是Demon的墓场……”
谢衣用缓慢的预调发出怜悯的叹息。无人知晓，他面具下的神情十分慈悲。继而，谢衣在心里向法典国的神祇祈祷，希望大神也照亮这些人形机械的归路。但他也立刻意识到，这是带有伪善意味的无意义之举。
四周忽然发生了骚动，砺罂从谢衣身边离开，又立刻回来报告，补给站中发现一具Demon，驾驶员身受重伤，正在接受施救。
令砺罂心惊胆战的是，那具Demon机体上不具备接受停战协议的标识，也就是说……
“Fuxi-Barrier发出投降信号以前，它就已经潜伏在此处。”
谢衣慢吞吞地说。
砺罂慌乱地点头。“幸好对方只是普通驾驶员，如果这是一次有计划的暗杀行动，倪下的处境就……”
“暗杀啊。”谢衣慢慢地叹气。
战争已经持续了很多年，影响胜负的关键有很多。法典国在战略与战术上并不具备绝对的优势，那么，兵器原本也不应该成为决定胜负的关键。
“砺罂下士，其实我对战局的影响并不大。”
随后他绕过砺罂，迈着缓慢而稳妥的步子，前去观察潜入者的情况。
而砺罂呆了一会儿，才明白谢衣话语中的无奈，转身追上去。
与此同时，随同谢衣一起达到补给站的随行人员已经结束了对Demon驾驶员的简单施救。于是谢衣到达后，看到一名纯黑的男人，全身包裹在漆黑的制服里，乌黑的长发有着些微的蜷曲。
谢衣呆滞了片刻……这个“片刻”对普通人而言自然有些久。而后他确定这个黑色的男人给了他一种很奇特的感觉。
在这一刻，对方也看向了他，那双眸子是天幕的颜色。
“谢衣？”
黑色的男人发出不确定的声音，眼神逐渐变得深沉而浓烈。
他伸出手，猛然掀下谢衣的面具。
“……”
谢衣尚且还没适应脸忽然曝露在人造大气中的感觉，手腕忽然被对方紧紧握住。
那人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将嘴唇覆盖到谢衣唇上。温软的舌头肆无忌惮地探入谢衣口中，强迫其与之交缠，并刻意弄出了意味露骨的啧啧水声。
察觉到谢衣终于有所回应时，男人眸中有笑意一闪而过。
果然——
与其看着他成为被遗忘在纯白祭坛上的祭品，更想充满seyu地亲吻他的双唇。
随行人员被面前上演的限制级影像所震撼了，他们在谢衣发出粘腻的闷哼时，才终于想起制止这名无礼者。
于是男人被快要炸毛的砺罂扔进救护机械内。
“我叫沈夜。倪下，你果然应该属于我。”
自称沈夜的男人被载走前如此宣告。谢衣站在原地慢慢的回想，觉得比起这人无礼的举动和充斥着情欲意味的言论，他的目光中却没有与之相对应的狂妄，反倒有着一种东Barrier星系居民特有的含蓄与内敛。
这也就是说，沈夜虽然来自联盟，但他更像一个法典国国民。
这种矛盾性让谢衣体会到了“好奇心”这个词汇的份量。“砺罂，把那个叫沈夜的人关押到主舰里。”
“倪、倪下……”砺罂慌乱的挠了挠褐色的卷发：“那个是Demon的驾驶员！按照我国条例应该交到战俘营……”
“我知道。”
谢衣温和地说，眉头缓慢地舒展开来。
他带着一点点为难，又异常温柔的表情苦笑起来。声音有些犹豫，却不容他人拒绝。“但是……按照星际协约，他是我的战俘。在不伤害战俘人身安全的情况下，我有168星时的优先审问权。”
砺罂知道无可挽回了，带着不安的表情敬了一礼。“……遵命，倪下。”
【中篇】
优先审问权是以洪崖帝国为首，Barrier星系以东的诸多星际协约国家针对流月法典国与魔域联盟长年开战，并多次调停无效的情况下，所制定出的众多临时条例之一。
数个星年前，为尽快结束战争，各国默许法典国与联盟获得战俘后不移交相关机构，就地进行审讯。审问期为168星时，在此期间获得俘虏的一方有权拒绝一切交涉条件，而在此期间双方从战俘身上取得的情报皆为合法情报。在这种情况下，“不可对战俘使用暴力手段”的要求只是泛泛空谈。168星时的优先审问期中，由于审讯者并非专业人员，其手段也不会受到限制。对于接受过拷问训练的专业人员来说，比起被移交到专业审讯机构，这才是恐怖的真空阶段，因为他们无法预测对方到底会使用什么样的审讯手段。
这条奇怪的条例从字面上就流露出一种浓烈的焦灼感。战争阻碍了东星系国家向西扩展的过程，为了稳定局面，他们已经不择手段。但也确实因此催生了很多悲剧。
24星时后，已回到主舰上的谢衣前往关押沈夜的房间，慢吞吞地主张着他对“战俘沈夜”所拥有的权利。
虽然谢衣毫不怀疑，疑似联盟军人的沈夜比他更熟悉各种奇奇怪怪的，因战争而生的临时条例。
然后，谢衣微笑着解释，他并不想审讯沈夜，只是对他感到很好奇，所以——
“我想在余下的144星时内尽可能地了解你。”
由于谢衣的突发奇想，沈夜被关押到主舰上，拘禁室由食物储存室改建而成。在狭小局促的房间内，两人只有一道铁栏的间隔。因此谢衣可以清楚地看到，沈夜的气色好了很多。下巴上甚至生出了零星的青色胡渣。
沈夜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给人灵巧有力的感觉。
谢衣就忍不住想，生命力真是强。
沈夜的身体看起来很强健，也不乏灵敏度，这种身体不仅能操纵Demon，连Wood也不在话下吧。
发呆的时间自然又“很短”，短到足够让沈夜慢慢伸出那双被谢衣所羡慕的灵敏双手，将他拉到铁栏边缘。
“噢？为什么想要了解我？”
沈夜的唇贴着谢衣耳垂，语调暧昧低沉，一波一波的热气熏染着谢衣白皙的耳垂，怀中的身体却过了很久才颤了一颤。
“因为……阁下说了有趣的话。比如，我应该属于你。”
谢衣认真地回答，在平时嫌迟缓的语调在此刻听来倒有从容悠闲的意味。沈夜笑了笑，取下他的面具，放在手中把玩。
“阁下似乎很喜欢我的面具。”谢衣见状说道。
“不，我只是不喜欢你戴面具的样子。”
沈夜说道。他看着没了面具遮掩的谢衣缓慢的侧头，缓慢的蹙眉，缓慢的思考。在对方缓慢地张嘴回答之前，他又将谢衣右眼上固定的单眼镜片也取下来。
对方眼眶下方有一道朱红的印记，如同泪痕。
他以指腹轻柔地按着那块印痕。“‘神怜之印’……重度反应迟钝？”
“阁下似乎很清楚。”谢衣点头。“身体的神经全然跟不上大脑运转速度，六岁以前几乎无法独立完成任何儿童手工作业，一度被判定为E级国民，就被烙上这个印记。
法典国的国民分为五等，E级，即是“不合格的”。
“但没过多久，E级国民收容机构的教职人员发现你拥有世界上最优秀的头脑。法典国给了你许多补偿，包括使你成为史上最年轻的大主教。”沈夜接过话题。
谢衣呆了约十五星秒，终于露出惊讶的神色。
“阁下对我了解甚多。”
“因为我想得到你。那群‘神祇的仆人’想将你打造成祭品……我绝不允许……”
“祭品？”
“他们对你说，‘谢衣卿，作为神祇的代言者，你应该让被你引导的国民保持期待。因此，你最好不要让他们发现你是重度反应迟钝者’，接着，他们让你戴上面具。”
这是曾经发生过的事实，如今被沈夜用冷淡嘲讽的语气说了出来。沈夜将手中面具与镜片扔到床上，隔着铁栏环拢双手，雪白礼服的圣洁之子被禁锢在他的手臂间。
“只是因为反应迟钝，你就不能以真面目出现在公众面前，这不是很奇怪？二十六岁的大主教……哼，大主教之上是枢机团，再之上是法皇。看似离顶峰只差两步，但你永远不会坐上那个位置，因为你没有野心。”
“……是的。”
谢衣再度确认，这个男人果然对他所知甚多。于是，曾经的E级国民，脸上被标记着“神怜之印”的纯白青年思考了很久，最终不得不承认沈夜说得没错。
“哼，就连这一点，也在他们预料中。他们给了你一个至高的位置，然后将你与旁人隔绝起来……”
重度反应迟钝的天才青年，这一事实本身就带有悲剧色彩。法皇与枢机团又推了青年一把——仿木质地的面目无声地向世人宣告：大主教谢衣与别人不同。
只此一事，谢衣就被孤立了。不愧是那个人的手法。
沈夜将心中忽然涌现的一丝恨意强行压制下去，然后继续对着谢衣分析。谢衣是天才没错，但他只是一个顺应战争而生的，有所残缺的天才。法典国想凭借谢衣的Wood改变时局，然而他们不允许谢衣顺应时势而崛起。
因此，那种被与世隔绝的姿态，宛如庆典之后被遗留在祭坛上的……纯白的羔羊。
是祭品。
“……我不在乎。”
虽然被疑似敌国军人的男人如此透彻地剖析着，谢衣的神色仍然温和而迟钝。“我有Wood就足够了。”
沈夜点头，Wood是迄今为止反应最为灵敏的泛式人形战术机械，其优越性之一，就在于连接机体与驾驶员的众多导线堪称为神经元的完美代替品，使两者的同步率达到了百分百的程度。
它的灵活甚至使谢衣之外的所有人感到疑惑——它到底是死硬的机械，还是生化兵器？
进而，以重度反应迟钝者的心情为切入点，沈夜也并非不能理解谢衣痴迷于Wood的心情。
如果身体天生残缺，那么至少用作品来弥补本身的不足。
于是沈夜说：“但你原本应该属于我。”
话题又回到了原点，谢衣脸上的好奇随着时间流逝而缓慢地凝聚着，最终染上了浓烈的色彩。
“所以说，阁下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沈夜笑起来，他的笑容里有一种特殊的爽朗。并不十分贴心，但令人感到信服。“因为，‘Faceless’开始行动了，他们会把本来属于我的东西夺走。”
“‘Faceless\'……无脸者？”
谢衣蹙着眉头慢吞吞地问。话音还在空气中回荡，双唇忽然被柔软的东西堵上了。
沈夜的手伸进谢衣发间，将他的头固定在铁栏缝隙间，隔着冰冷的钢铁吻他。
反应迟钝也有其独特的妙处。五六个星秒后，谢衣才感到口中的温热，然后是钢铁的冷度，至于颈侧被零碎胡渣碾过的微痛感……根本不会有。
进行接受亲吻还是抗拒亲吻的思考则花了一百多个星秒。在此期间，沈夜的双手蹂躏着谢衣的领口，雪白的礼服被扯乱了，锁骨处细腻的肌肤曝露出来，又被沈夜用牙齿留下鲜红的印记。
【不可描述部分，删除】
沈夜的满足感愈发浓烈。被遗忘在祭坛上的祭品，原本就是不同寻常的存在，它需要耐心的浇灌。
但它一旦绽放，就会成为极致娇艳的存在。
“唔……”
销魂噬骨的呻吟声渐渐充盈了狭小的拘禁室，甜腻到很难想象那居然出自极度钝感的男人口中。
“沈夜……阁下……”
但就在沈夜以为他可以得到谢衣的时候，有着祭品姿态的青年喘息着，用双手推开了他。 随即，谢衣站开两步，手按在胸口，小声而迟缓地吸气。
“我第一次见到……你这样大胆的战俘。可是不管怎么样，俘虏阁下，我只是神经反应迟钝，而不是智商有缺陷，这样明显的诱拐举动我是无法接受的。”
谢衣的脸颊上仍然泛着潮红，而后他用喊道：“砺罂下士，请进来。”
因此，当下士砺罂带着一脸阳光爽朗的表情进入室内，看到的是直属上司衣衫不整靠在墙角喘气，脸上的潮红和颈边胸前鲜红的吻痕都暗示着他遭遇到了性骚扰。而铁栏的另一边，沈夜有些呆滞地站立着，右手掌心中有一滩透明液体。
这是什么情况……？？
少年士官窘迫地睁大眼睛，即使并不迟钝，也在楞了很久后才用快哭出来的声音询问：“倪、倪下！！你还好吗！！”
谢衣花了十个星秒慢慢的将视线从砺罂的发角移到脸上，又从脸上移开。
“砺罂下士，我听到一件很有趣的事，‘Faceless’。我要去见瞳卿，请你照顾我的战俘。”
“‘Faceless’……无个性者？”砺罂对这个突然出现的词汇感到惊奇。“这是什么意思呢？”
谢衣再度花了十个星秒慢慢的将视线从砺罂的发角移到脸上，又慢慢移开。
“也许，我们很快就会明白它的含义了。”
“说什么照顾啊啊啊……！！”
等到谢衣消失在门后，少年士官抓狂地挠着他那头褐色的卷发。
然后他靠近沈夜，为难地上下打量着他。
“阁下，你知道我现在的心情吗？我照顾了谢衣倪下近一星年，虽然他并不是我喜欢类型，可是你的出现，就好像女孩子的脑内模拟恋爱游戏里那种战胜青梅竹马系的天降系转学生，让我体会到了深深的挫败感……可是，你为什么会知道‘Faceless’呢？”
少年士官喃喃地说出了一些奇特的设定，嗓音从清亮转变成枯涩。也是此时，在他紫罗兰色的眼眸里，爽朗的光芒正在消褪，随即，一点一点凝聚起了粘稠的恶意。
最后，砺罂抬起头凝视着沈夜，如同盯上猎物的毒蛇。下一刻，明朗的菜鸟下士的形象终于完全瓦解，沈夜则彻底体会到了“Faceless”的真正含义。
“呃……”
他沉默着，不知该先反驳砺罂对他那些奇怪的形容词，还是该为对方的愚蠢和容易暴露而默哀。
终于，沈夜唇角浮现出一丝嘲讽的冷笑。
“其实你可以隐瞒得更久些。”
“阁下也其实可以保持缄默……”
仿佛恶意具现化的少年士官将手按到腰间，慢慢拔出镭射枪。
但在此时，房间里忽然发生了剧烈的震动。舰身轰鸣，警报声响彻于室内每一处。
——敌袭！
“……阁下运气不错。”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砺罂停止了拔枪的动作。但在离线开，砺罂恶毒地笑着，切断了拘禁室内的能源供给。
房间原本就是储存室，温度接近绝对零度。当能源供给停止，被锁闭在室内的沈夜理应活不了多久。然而，真正的寒冻只维持了片刻，沈夜确定砺罂不会突然返回之后，于黑暗中冷静地按下手腕上个人终端的按钮。
数秒后，主控室与个人终端联线成功，确认了沈夜的权限——
沈夜，法典国直属骑士团第二骑士，位同大主教。舰队最高权限者。
从此刻起，主舰控制权移交到他手中。
钢铁的栏栅不在成为闭锁之物，沈夜平静地走出房间。通道内部，人们急急忙忙地来回奔走，情形有些忙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焦灼的气氛。
沈夜对此感到很熟悉，那是战场上的气氛。
但主舰内暂时还未被联盟军队入侵，人们不同寻常的焦灼只能说明另一件事，“Faceless”已经展开行动。
沈夜扯了扯嘴角，随后深深地皱眉。
既然是骑士，那么该去拯救他的Lady了。
【下篇】
谢衣在踏入舰长室的前一刻，忽然发现有着少年士官形态的下属无视他的命令追上来，然后……他被自己的勤务兵持枪劫持。
于是谢衣也体会到“Faceless”的含义。
果然是“无脸者”啊。
谢衣盯着砺罂，呆呆地想。
由于脖子被砺罂的手腕紧紧勒着，谢衣只能以滑稽的姿态侧着头，机械地随着对方的步伐移动。
虽然在先前，砺罂无意中脱口而出的“无个性者”也许才是代号的真正含义，但当谢衣看着曾经阳光爽朗的少年忽然变得一脸狰狞，他又慢吞吞地察觉，他已经记不清砺罂之前长成什么模样……
大概是性格上的骤变刺激到旁人，导致人们对他的第一印象被急速抹消，所以就失去了“脸”吧。
身为危机中的谢衣居然还有余裕做出以上分析。
反应迟钝的天才与“无脸”的少年下士移动着，通道终于快要走到尽头，前方却忽然传出了金属撞击地面的声音。
瞳推着轮椅出现在通道尽头，身后是他最为得意的警卫精英，排序从“一”到“十二”共计十人——因为其中没有“七”和“十一”。
这种排序来自瞳独特的趣味。当然，在此刻并不具备重要含义。
“中计了。”
瞳神色复杂地看向谢衣。
在瞳身后是隔绝主舰重力区与无重力区的厚重钢壁。钢壁之后，再穿过不算长的无重力通道，则是宇宙空间。而在这一片星域中，为数不多Wood和近百具Demon正在激烈开战。一旦砺罂带着谢衣越过界限，潜藏在附近的星际巡洋舰就会将谢衣带往魔域联盟。
因此，此时主舰上的阴谋者只有砺罂一人，但砺罂并不紧张，毕竟谢衣在他手里。
“Fuxi-Barrier攻防战不可避免，而Wood的绝对优势迟早会被世人知晓。以要塞一役为分水岭，联盟想要保住在作战方面的优势只有两种做法。其一，得到Wood的创造者；其二，抹杀Wood的创造者。不过，对于联盟而言，他们更倾向于前者。”
像是要为旁人解说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般，瞳冰冷的声音响起。
“一年前，联盟得到了Wood的情报，鉴于Fuxi-Barrier对于双方的重要性，他们从那时起就预测到了终将发生的攻防战。同时，这也是联盟唯一的逆转时机——他们启动了代号‘Faceless’的间谍潜伏在你身边，之后，他们得到了你会随同舰队前来观测Wood在战场上的实际损耗情况的情报。当要塞驻军投降，我方舰队会进入要塞内部进行接管工作。但在他们进入要塞后，他们会发现，那里已经被联盟布置为巨大的炸药库……也就是说，我方主力会被困锁在要塞内部。”
瞳对上谢衣的双眼，看到那个天才表情仍然是呆滞，似乎很无奈，叹了口气，继续解释下去。
“随后，联盟的舰队会趁机攻击防守相对薄弱的主舰。而此时，潜伏在你身边的‘Faceless’开始动作，也就是劫持你。如果劫持成功，由于优先审问权条例的存在，168星时候，你大概已经吐露了Wood的相关情报。如果劫持失败……考虑到你的重要性，我国决不能失去让你落入联盟手里，我会下令将你和‘Faceless’当场射杀。谢衣卿，你认为我希望这场劫持成功还是失败？”
“呃……”
经由瞳这一番耗时甚长的解释，谢衣终于慢吞吞地反应过来，再一次说出他的名台词。
“瞳卿，我只是身体反应迟钝，智商方面并没有缺陷……这种事情你不用特地向我解说。”
“我知道。”
“那你是说给谁听……”
“……砺罂啊。”
瞳继续维持着复杂的神色，视线移向了听得津津有味的砺罂。
面目模糊的少年发出阴沉恶毒的笑声，五官仿佛笼罩在毒气中一般，愈发难以辨识。但另一方，其纯粹的恶意又令人印象深刻。
“Faceless”哪里是无个性者，其实很有辨识性。瞳忍不住在心里想。
随即，他仍然波澜不惊进行长篇大论。
“联盟希望得到你，因此不会做出暗杀行动，但他们也不会反对我国亲手抹消你的存在。所以此时，我的选择也有两个，一来是投降，放任你与砺罂下士离开，或者带着整舰人一起给你们陪葬。但是，在此之前，我需要向你解释——‘Faceless’并不是单体代号，而是一群人的总代号。联盟派遣了一批间谍潜入我国各处，在非特殊时期，他们主人格潜藏在第二人格下，会认为自己是真正的法典国国民。只有在接收特定的信息后，主人格才会开始恢复。砺罂下士的信号则是……”
——Fuxi-Barrier沦陷。
直到某个莫名张狂的战俘出现以前，一切都在联盟的计划中，所有要素环环相扣。这本来应该是足以令砺罂骄傲的计划，但随着瞳的解说，无脸的少年身体绷紧，传达出紧张的情绪。
这本该是足以令砺罂骄傲的计划，但随着瞳的解说，砺罂渐渐收敛起目光中的张狂。
“倪下，你似乎很清楚。”
瞳点头，以手指敲击轮椅边缘。“这些都是72星时前，沈夜卿从Fuxi-Barrier内部截取到的情报。”
“沈夜卿”这几个音节出口，砺罂骤然变了脸色。
谢衣却在此刻缓缓地笑起来：“所以，瞳卿早就有了第三种选择。”
瞳也以微小地幅度扯了扯嘴角，声音中染上了一丝嘲讽。“没错，由于某人一直没有发现我在拖延时间，第三种选择已经出现了。”
就在此时，瞳身后的钢铁之壁忽然发出碎裂声。
数具Wood进入通道。巨大铁兵的咆哮带动强劲的热风，砺罂与谢衣同时被灼热的空气炙烤。
前者出于自保的意识抬起手臂护住头部，而后者眼也不眨地看着一身漆黑的沈夜从驾驶舱中伸出了手臂，冲着他喊道——
“谢衣，上来！”
身为曾经的E级国民，迟缓的反应反倒使谢衣得以摆脱砺罂的钳制。接着，他缓慢而又坚定地握着了沈夜的手，一切恰到时机。
下一瞬，让他羡慕不已的强健手臂将他拉入驾驶舱中。至此，作为Wood的创造者，谢衣又终于得以初次进入自己的作品内部。
Wood迎空飞翔。能源炉喷出绿色的光束，宛如脆嫩的枝条在天幕中蔓延。不远处的星空，一百具Wood与数百具前世代泛式人形战术机械BIRD对Demon展开了包围战。
那是沈夜可调动的全部武力。对于这一次歼灭行动来说，已经占据了绝对的数量优势。
苍翠之枝在天幕中无止尽地蔓延伸展，前世代泛式人形战术机械则如展翅的使役之鸟。它们飞翔着，不时借助绿色的轨上调整方位，再度舞出密集的炮火网。
这是Wood最可怕之处。它是“树”，却有着可媲美生化兵器的灵敏度，而之于“鸟”，它所喷射的能量能被其再度吸收。使其如同鸟栖于木，不时得到补充，以发挥最大程度的机动性。
从理论上来说，在漫长的战争中，法典国并不具备战略与战术上的绝对优势，兵器更不会成为改变战局的关键。
然而，谢衣做到了。Wood的诞生，如同一个疯狂的梦境化为了现实，它的姿态却又如此美丽。
联盟也需要类似Wood的新世代战术机械来推进Demon的机动性，所以，他们不会主动出手杀死谢衣。如果得不到谢衣，他们宁愿逼迫法典国亲手杀死其最为重要的国民，以此达成对这个国家……以及以洪崖帝国为首的，星系更东处诸多星际协约国的震慑。
但现在，这个计划因为沈夜而破产。
“将军。”
主舰上，瞳敲击着轮椅边侧，以数字命名的精英警卫们迅速将砺罂扣押。
“结束了，砺罂下士。”瞳冷淡的语调中居然听得些心情很好的感觉。“如果不是为了掀出你，我们绝不会带着谢衣卿前来犯险。如今，你亲自跳进法皇陛下之子……沈夜卿为你而量身定制的圈套，应该感到荣幸。”
“……”
砺罂沉默很久，发出了蕴含着最大程度恶意的狂笑。“呵呵呵呵~不，倪下，不会就此结束~我会回来，‘Faceless’的怨恨永不结束~”
这大概就是反派的告别台词。瞳在心里想着，片刻后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说：“噢。没有脸的怨恨永远不会结束。”
这一番对话，全部通过沈夜手腕上的终端传入Wood驾驶舱内部。
“陛下的……儿子……？？”
谢衣的语气极度讶异，神色转变却跟不上大脑的运转。这种缺陷落在沈夜眼中，当然也是极度地惹人怜爱。
“不错。”他点头，微微侧过脸，脸上的表情居然有些尴尬。“国民以为法皇是神祇的代言者，不会拥有家庭。那个人也不会坦率地告诉国民，他曾在很久以前流落联盟，结过婚并且有一对儿女。”
然后，沈夜深深地凝视着谢衣，忽然伸手揽过他的颈项，带着几分粗暴的啃噬着柔软丰满的嘴唇。
“谢衣，从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你。”沈夜说道。
因为那个人……他的亲生父亲，沈夜数年前就知道，大主教谢衣是有所残缺的天才。法典国期待着他的Wood改变时代，但他们不允许他顺应时代崛起。
沈夜曾经冷眼旁观着，谢衣被迫带上面具，用“怪人”的形象生存，他对这个看起来很柔弱的祭品没有兴趣。直到有一天，谢衣忽然从法皇的会议中离席，后来沈夜从庭院中看到，谢衣像是不堪忍受一般取下了面具。
面具下的眉眼异常温柔，像是等待着浇灌的花。
沈夜鬼使神差地拍摄下那一幕，存储进个人终端。后来他又花了数个星年才明白，他想得到谢衣。
如果谢衣是祭品，沈夜想让他成为只为自己绽放的祭品。
“我想找出你身边的‘Faceless’，但不该拿你冒险。”
热情的舌舔舐过谢衣口腔中每一处，发出露骨的声响。沈夜喘着粗气，满足地看着反应迟钝的天才身体因他而发软，继而被迫吞下他的唾液，终于温柔起来，用指腹擦去对方嘴角溢出的津液。
在此之前，沈夜原本以伪造的联盟军人身份潜伏在Fuxi-Barrier内部。当他截获关于“Faceless”的情报后，他没有立刻解除要塞内的威胁，而是联络了少年时代的友人瞳，为找出谢衣身边的“Faceless”演了一出戏。
沈夜将骑士团的兵力调集至要塞附近待命，又从瞳那里确认谢衣的行程，以受伤的联盟军人身份出现在补给站，最后作为俘虏被谢衣带回。
此后，他可以掌控主舰上的形势。
沈夜很确定他会成为谢衣的“战俘”，因为瞳曾告他，“谢衣卿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只要你表现出特殊性，他就会因为好奇而主动接近你。”
以及——
“谢衣卿很聪明，他知道该怎样配合你演戏。有时候，他迟钝的反应才是绝佳的伪装。”
“你什么时候察觉了那个勤务兵的不妥？”
沈夜想起瞳的话，不禁捏住谢衣下颔，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那时，他向谢衣提示了“Faceless”，而后开始了……X骚扰……他顺从地配合后，果然立刻唤来了砺罂，并且立刻向后者提示了关键的一点——他已经知道“Faceless”。如此，砺罂势必尽快采取行动。
谢衣的动作很巧妙，如果不留心，几乎会无法察觉。而后他被砺罂劫持时也表现出相对的冷静。关键之处更在于，沈夜熟悉谢衣的步调。谢衣在见到“救兵”后的反应速度并不比平时更迟缓。
所以谢衣在被劫持时就知道，会有救援。
“一开始……并不确定。”
谢衣垂下眼，嘴角擦过沈夜的手指，绽放出温和的笑容。
“然而阁下……不，倪下的态度不像是普通战俘。与其说不普通，倒不如说，倪下最初的举动就是在提醒我，你根本不是普通战俘。然后，在拘禁室里，你说出‘Faceless’的举动也和初次见面时一样。我猜测阁下是希望我有所反应，然而我的反应该做给谁看？那时在附近待命的只有砺罂下士……我让他进入室内，他看到我脸上的‘神怜之印’却没有任何反应，这才是关键。”
谢衣抚上右眼眶下方的红痕。
“第一次见到‘神怜之印’又毫不惊讶的人，应该根本没有关于‘E级国民’的概念。因此，他不是流月国民。接着我用‘Faceless’试探他，他的回答不是‘无脸者’而是‘无个性者’，这也十分耐人寻味，不是吗？”
这还真是……
沈夜满意地看着用异于常人的语速侃侃而谈的谢衣，哪里还有祭品的可怜模样，明明是只狡猾的白狐狸。
“你怎么会觉得……第一次见面和后来在拘禁室……我并不是真的在对你发情？”
谢衣在三个星秒后开始摇头。“我从第一眼见到倪下起，就觉得你更像流月国民。况且，比起对‘神怜之印’毫无反应的砺罂下士，立刻就能认出印记的阁下的确才是国民啊。”
果然……是只狐狸！
沈夜开心地大笑出声，然后揽过谢衣的腰。“我现在越来越想得到你了。”
谢衣微笑着慢慢吻上沈夜的唇。“我也很想得到阁下。因为……”
谢衣转头看向全息操控屏。
屏幕上，宇宙空间被构成坐标的横线与竖线代替。移动的蓝色圆点是他的Wood和“鸟”，红点是Demon。两种颜色交错，就是谢衣所能见到的战争；红点的数量在减少，则是战场上的胜利。
作为一个有所残缺的前E级国民，谢衣无法亲身体会他所制造的机械的优越以及残酷之处。然而，他毕竟是顺应这个时代而生的天才。
“不在乎”、“有Wood就足够了”，那些自我安慰的言语在真正的战场面前显得如此无力。Wood顺应战争的要求而生，既然它宛如疯狂梦境的具现化，也就是说……这原本就是一个疯狂的时代。
而谢衣从第一次见到沈夜时起，就隐隐察觉到，面前的男人能够驾驶着他的梦境，反击这个需要他，却又将他定位、烙印、继而排斥的时代。
所以他很想得到沈夜。
那时的心情，是宇宙诞生以来，最为盛大的一见钟情。
所有的话语都淹没在唇齿间。谢衣慢慢执起沈夜的手，在他指间烙下虔诚的一吻。
战场上的火焰明明灭灭，如同祝福的礼花。
星辰时代最传奇的罗曼史开幕了，疯狂离奇浪漫灼热。此刻还无人能够预见，沈夜与谢衣将会在这个时代掀起怎样的狂澜。然而，若是追溯其本源，其实不过是——
他们彼此需要，因而坠入了名为“爱”的……
绝妙陷阱。
END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前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