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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相诀 ...


  •   黑金古剑破空而出,划过人体,带出一片血珠,展昭握紧了手中的剑,微微喘了口气,下一刻便抬剑横档,架住对面素雪骑兵刺来的长枪,手腕一转,只听“咔嚓”一声,木质的枪杆抵不过上古神兵的锋锐,一下子从中断裂,枪头落入尘埃的同时,古剑轻振,毫无阻碍地刺入面前的□□,展昭神色不改,倏然拔出,侧锋扫过,划破身侧那银色的衣甲,胯下战马几乎是横冲直撞,如一团黑色的火焰,肆意地燃烧在素雪的骑兵队伍之中。

      黑金古剑沉默地格、挡、劈、刺、扫,为自己和身后的队伍开辟出一条道路来。素雪骑兵不多,但都是精锐,论战力在人数相当的情况下完全可以与赤月一战,但是此刻他们面对的却是展昭——这个看似温和的男人所拥有的力量超乎所有人的想像,在他的带领下,分割围剿的小阵被连续突破,几近末路的赤月骑兵在他身后重新聚合,再一次地形成集群冲锋的力量,而失去的阵列保护的素雪,无人可挡。

      忽然,手中的古剑不安地振鸣起来,如潜龙苏醒,龙息绵长,蛰伏太久的古物似乎感到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近乎本能地兴奋起来,这是他自拿到这柄剑以来从未有过的情况,在他的认知里,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个解释——神兵自有灵性,能让它们产生如此反应的只会是它们的同类——不世出的神兵即将相逢,光芒划破烈日,它们在呼喊在渴望,在期待那一场最为绚烂的绽放。

      展昭微阖上眼,去感受空气里的那一丝异常——凌厉,凛冽,寒凉,似月下水边盛开的一树白梅,清清冷冷,遗世独立。

      于是他挺直了身子,扬手,小臂回到身前,抬起,黑金古剑在空气中划过,留下一道残影,举轻若重地举到身前,而后抬眼看去,准备迎接到来的重击。

      但那预料之中的攻击却没有到来。

      他只看到一个素白的身影自眼前掠过,带过一阵淡淡的白梅冷香,有亮银的长剑忽然侧锋一转,两把剑剑脊相贴,瞬间擦过,带起一串悠长而尖锐的振鸣,甚至可见两三火光迸溅,展昭眉峰一扬,片刻间心中已经明了来者何人——画影剑,白玉堂。

      画影是上古神兵,和他手中的巨阙一般,甚至年代更为久远,一直以来都是素雪国中至宝,收藏宫中从不示人,却在三年多以前,被白锦堂作为十六岁的生日礼物,送给了他唯一的弟弟,白玉堂。

      自那时起,白衣银剑就成为了白玉堂的最明显的标志之一,不仅素雪人尽皆知,赤月中人也颇有耳闻,展昭身在朝堂更是早已知晓。方才双剑一交,他能感到上面传来的力度似乎是在半途被人生生撤下,虽然如此,但剑意凛然孤绝,如高高在上执掌杀伐神祇,不难想象,若真是全力施为,又该是何等的让人心惊。

      白衣白马在他面前横掠而过,展昭回剑护住全身,做出一个攻守皆宜的姿态,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只见白马因着惯性朝自己身侧冲了几丈距离,而后被人勒住缰绳转过身来,展昭一个恍神,刹那间以为自己见到了瑶池天宫落下的仙人,但下一刻就反应过来,那不是什么神仙,那是白玉堂。

      齐腰的长发随风扬起,上面仅仅扎了一条浅蓝色的束带,顺着柔顺的发尾飘荡在这充满铁血杀伐的战场上。一身纯白的软甲,非但不显丝毫累赘,反而将他劲瘦有力的身躯衬得更为颀长。他肤色白皙,完全不似军中人物,极好的唇形透着水色,此刻微微张开,似乎想要说话却又不知如何开口,鼻梁高挺,眼角略微上挑,粲若星子,黑曜石般的瞳仁极亮,似乎随时都能迸射出令人心惊的锐芒寒光,眉宇间一分淡漠三分凌厉六分孤绝,像振翅高飞的鹤,不染尘杂,睥睨世间。

      展昭有一刹那的惊艳,但随后微微眯起了眼,像所有看见了猎物的捕食者一般,毫不闪避地看向他的眼睛,不过——那双眼里,那双看向自己的眼里竟然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就像看见一场荒谬的捉弄,有惊,有喜,有怀疑甚至有畏惧,都那么明明白白地展现在他的眼里,看进他的心里。

      展昭眉头微微一皱,有些不明白他这目光想要表达什么,但军人的本能已经让他催马猛冲,手中巨阙在半空中划过一道乌金色的光芒——擒贼擒王,这是自古不变的真理。

      战场之上的变故何等之快,旁人只能看见两人人影交错,而后白玉堂回马停住,展昭打马前冲,这一系列动作几乎只在瞬间,再下一刻,那黑金的古剑在半空中挽出几个剑花,剑影重重叠加,猛然刺向白玉堂!

      可白玉堂竟似呆住了完全没有反应,直到劲风扑面生疼,他才猛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原本都有些呆滞的眼神一下子亮了,看着那愈发逼近的面容,再也压制不住的情绪顿时脱口而出,“猫儿!”

      不知为何,从来沉稳的心境竟被这一声莫名其妙的“猫儿”扰乱,展昭持剑的手一抖,但剑势却已来不及收回,战马的速度何等之快,眼看着剑锋就要欺上他的脖颈,忽然一旁传来利刃破空的锐响,只听“铮”的一声,一枚飞刀准确地砸在巨阙之上,登时将剑打得一偏,白玉堂也终于回过神来,想起自己身处的地方,匆忙一拧身,只觉耳畔一凉,巨阙剑锋堪堪擦过,手中画影自下而上猛地挑起将它格开,同时袖底白光一闪,一枚莹白石子打在他战马胸口,激得那马抬起前蹄退了几步,骏马长嘶声中,他抬头直视展昭双眼,声音清越又清晰,“猫儿,真的是你!”

      展昭狠狠皱眉,没有理会,心里念头转过,暗想他莫不是认错了人——莫名的,素来谦和喜怒不兴的他讨厌这种被人认错的感觉,或者说,他讨厌被眼前这人错认成另一个的感觉——左手将马一拉止住脚步,右手挥动手腕一转,巨阙再次刺向他的腰腹,而白玉堂也绝不是任人宰割的主,画影立刻缠绕跟上,只听连续几声交鸣,两人眨眼间已交了数剑,谁都奈何不了谁。

      相比展昭单纯地履行职责,白玉堂的情绪显然要复杂得多,虽然在叫出那一声之后再也没有说话,但薄唇紧抿可知他是在极力忍耐,一旦有空就定在展昭面容上的目光也出卖了他——他在确认,确认这不期而遇的失而复得究竟是不是镜花水月,一场空欢。

      四周传来羽箭破空刺入□□的声音,随之而来的还有人的惊呼惨叫和战马嘶鸣,展昭得空回头一瞥,瞳孔猛然收缩,只见对面一排素雪骑兵,每人手中都拿着一张弓弩,羽箭连发,而自己这边的骑兵们纷纷中箭落马,刚刚形成冲锋力量的阵列顿时散乱。

      “泽琰!”不知是谁唤了一声,语带焦急,白玉堂闻声一顿,用力咬牙,没有回头,看向展昭的目光里却多了几分决绝,几近孤注一掷地挥剑砍向他的右肩,眸光烈烈,似有火焰燃烧,“你是猫儿么!”

      “什么猫儿鼠儿的,我不认识!”闪念间已不愿再战,展昭一剑挡开画影,看向白玉堂,看见他眼里那火焰瞬间燃尽后余下的漫漫劫灰,心中忽然一阵烦躁,再不想理会,左手将缰绳一拉,径自拨转马头便朝自己队列冲去。

      扬剑挡开几支飞来羽箭,展昭心知他们若要硬冲必会付出惨痛代价,只能从别处寻找出口,“撤!”

      白玉堂僵在原地,耳畔反复回响着那人充满厌恶的呵斥,呼吸有些滞住,愣愣地看着他就这么绝尘而去,看着赤月骑兵纷纷勒马后退,心里那个空了很多年的地方突然充满了恨,那恨意如潮水般几乎将他没顶,几乎要逼得他冲上去拦下那人然后再也不管不问就那么一剑了结!

      可他还未动作,身侧就有一阵急促马蹄响起,“泽琰你发什么愣!”

      潮水瞬间退得干净,只余下滩涂上一片荒凉,他转头看去,只见沈仲元一脸急切,动了动嘴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忽然阵列之后传来缓缓的鸣金之声,沈仲元一愣,“你让的?”不等他回答又点了点头,“也好,这次教训也够了,别搞得彼此都没有退路。”说罢将马一圈,“这里交给我,你去阵眼,”顿了顿,又看了他一眼,似是有些不放心,“照顾好自己,有什么回去再说,别逞强。”

      白玉堂没有说话,薄唇微抿,只点了头算是应了,最后看了展昭离去的方向一眼,将马一转,苍白的身影很快便隐没在重重衣甲之中。

      “泽琰,你刚刚怎么回事!”沈仲元匆匆交代了后续事宜,大步踏进中军营帐,看着坐在桌边、明显还有些失魂落魄沉浸在自己世界里没能回过神来的白玉堂,忍不住心中怒意,几步冲到他面前,怒道:“你知不知道刚刚有多危险!那是战场!一不留神就会要了你的性命!你到底怎么回事居然敢走神!”

      白玉堂猛地抬起头看向他,双眸明亮如星,如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浮木,一下子抬手抓紧了桌沿,急道:“你没有看见吗,那是猫儿,那是猫儿!”

      “什么?”沈仲元一愣,片刻后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不禁大惊,“你开什么玩笑!”

      “我没开玩笑!那是猫儿,那就是猫儿!”白玉堂咬紧了下唇,目光灼灼,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喜悦,“那个展昭、那个展昭不是同名同姓的,他就是展昭,就是猫儿啊!”

      “不可能!”沈仲元心中大震,却下意识地怒道:“你疯了是不是!那是赤月的将军展昭,不是梧桐馆和你一起长大的展昭!”

      “他就是!”白玉堂倔强地仰首回望,半步不让,“你知道我不可能认错的!”

      “七年!已经七年了!”沈仲元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若不阻止这一切都会失控,“那时候你们还是孩子,现在长大了身量变了模样也变了,你怎么能确定是他!”

      “我当然能确定,那是我的猫儿,就是化成灰了我也能认出来!”

      “白玉堂!”

      沈仲元一声大吼,白玉堂身子一抖,原本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色瞬间惨白,双眼直直地看向对面那个发怒的男人,喉头一哽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良久,目光渐渐空荡起来,头也缓缓垂下了。

      沈仲元忽然就有些不忍——这个风骨卓绝的少年,算起来还有两个月才满二十,说到底还是一个孩子……虽然有高贵的身份出色的能力,但比之战场他显然更适合梧桐馆那一片清幽的山水,更适合做一个翩翩佳公子于尘世中游戏,不过……

      “泽琰,你听我说,”沈仲元暗自一叹,硬起心肠,“第一,那个人不可能是我们认识的展昭,当年是我亲自带人把梧桐馆方圆几十里地搜了个遍,没有发现他的踪迹,这么些年过去了,他不可能还……”顿了顿,沈仲元还是没能忍心说下去,低头看着那少年似被掏空了心的模样,犹豫片刻,还是说了下去,“第二,就算他活着,就算那个人是他吧,可他现在是赤月的将军,不管中间发生了什么,他现在是我们的敌人,你必须清楚这一点!”

      心口那从未愈合从未填补的空缺仿佛被人再一次大力撕裂,少年的手倏然紧握,有细细的青色血管在白皙的肌肤下显现,水色薄唇紧紧抿着,倔强地不发一言。

      “沈将军,”正僵持间,有清冷女声从后面传来,君华依然一袭黑衣裹身,缓缓走近,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看到白玉堂的时候明显掠过一丝诧异,在帐中站定,看向沈仲元,眸色微冷,“方才我见外边千头万绪事务繁多,将军如何在此?”

      沈仲元回头看了她一眼,心知这是给他台阶下,就势答道:“刚刚出了点意外,我来看看泽琰。”说着又看向白玉堂,犹豫了一下,终究不忍再说什么,只低声道:“你好好休息,外边的事不用管了。”

      白玉堂没有理他。

      沈仲元暗自摇头,转身向外边走去,路过君华身边的时候,忍不住低声嘱咐道:“看紧他,别让他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来。”
      君华目光一闪,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他也没期待着能得到什么回答,径直离开了大帐。

      听着沈仲元脚步声渐渐远去,君华缓缓上前,“怎么了?”

      “君华……”少年无力地阖上了眼,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你相信么,我看到猫儿了,那真的是……真的是猫儿啊……”

      浅浅蹙眉,君华平静淡漠的眸中掠过一丝诧异,“怎会?”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七年来他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成为赤月的将军,但是那真的是猫儿,沈大哥说我认错了,可我是不可能认错的……我知道那就是他,我就是知道……”

      君华皱眉,心里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她知道面前的少年和他口中的“猫儿”有怎样的羁绊,若真能失而复得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但是……在两军交战的当口,敌方统帅却是少时玩伴这种巧合……

      “你凭什么确定,就凭他的模样?可是七年了,人长大了模样也变了,你真能认出来?”君华上前几步,看着头仰在椅背上双目微阖一脸茫然空寂的少年,心里一软,不忍继续说下去,沉默片刻,轻声道:“算了,我叫白福来,你太累了,洗个澡睡一觉吧,明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少年没有答话。

      君华站了片刻,知道他现在一腔心绪已经被全部打乱了纷纷扰扰什么都理不清,更知道以他的脾气一定会把一切都憋在心里什么也不会说,暗叹一声,有些闷闷的心疼,可又无从开解,静静站了一会儿,便缓缓转身,离开了大帐。

      她也就没有看见,少年那微微上挑、本应揽着无限风华的眼角处有一滴晶莹逐渐凝聚,缓缓落下,刹那便没入鬓间消失不见,水色的薄唇开阖,无声呢喃:“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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