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念榭柳（短篇集）》醉三余

31、唐府书香（八）

　　袁思沉像往常一样进了宝来轩，这一日却意外瞧见铺子里的掌柜正和穷酸书生一脸难色地说着什么。错眼瞧见她，瞬间双眸一亮。“大少，大少您可来了！”

　　袁思沉敲了敲折扇。“怎么了这是？”

　　“哎，这位姑娘说是要来铺子里寻个活儿，可我们如今不缺人手。”谁知却是个不听劝的，缠了她一上午。她们宝来轩与这些学子打交道的次数多，若是就这么轰出去传出什么就不好了。“大少您看您要不替着寻一寻？”

　　袁思沉经常在宝来轩晃悠，这么一晃就是一年多。她跟惜缘依旧吵吵闹闹的，可关系着实比起初时好上了不少。甚至有时候，有些不便的场合，她会陪着惜缘一起去。他起初还说上几句，后来也就随着她去了。那掌柜的总觉得袁思沉跟她家主子是一对儿的，见到她跟见了东家一样，立刻就甩手甩得爽快。

　　袁思沉听罢直接对着那书生道：“行了，你回家等消息去吧。我会替你寻事儿的。”那书生知道她的身份不敢再留，说了自己名字和住址就走了。袁思沉转头又问那掌柜，“你家公子呢？”

　　“在楼上呢。”袁思沉应了一声，上了楼，敲了敲门也不待里头人应直接推门进去。

　　敢这么直直进来，这么没有礼数的人，惜缘认识的人里头就只有一个。听到脚步声，他头也未抬，算珠还在打。袁思沉走到一旁的坐塌上坐下，等那算珠声停了，才开口道：“你怎的镇日就看这些账本？”

　　“那你要我看什么？”

　　“看看我呗。”

　　惜缘理着账本的手一顿，好一会儿才继续动作。他虽然之前不曾喜欢过什么人，不了解这种感受，可袁思沉在他身边待了这么久，如果说一开始他还分不清这女人话中几句是真几句是假，那么现在她就算是玩笑的语气他也能听出她未尽之言。就像刚才，她那一句里的黯然他其实听得明白。

　　惜缘沉默地理完桌子，这段日子以来一直辗转在心中的歉然和感动又一次涌上心头。半响，他才转头看她。“袁思沉，你之后有没有空啊？”

　　“怎么的，小缘儿这是在邀请我？”

　　惜缘直接无视她不正经的话，“我爹他怀孕了，我打算在家陪陪他，铺子里的事你给我看着点。”他像是吩咐伙计似地吩咐她，袁思沉心里却一下涌起了喜悦，想也没想就点头应了。“小缘儿放心，你这嫁妆我一定帮你看得好好的。”惜缘白了她一眼，“我饭还没吃呢。”

　　“所以这不来找你了嘛。我在鱼香居订好桌了，走吧。”

　　“嗯。”

　　“不过你爹这……我听我表姐说，我表姐夫也有孕了。”

　　“你可别在我爹面前提这事儿啊。”惜缘想起他爹爹郁闷的模样，忍不住偷乐了起来。袁思沉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没甚顾及，笑得这般自由，下意识地勾起了唇。“我又见不到你爹，想提都没处提啊。”

　　惜缘愣了一下，“也……是。”

　　***

　　“这怀了孕也不好整天坐着，还得时时走上一走，否则生产的时候就麻烦了。”

　　这日下午，惜慵正扶着楚清琼两个孕夫一起在庭院里头来回走路，惜慵认真地听着楚清琼传授经验，时不时地问上几句话。一抬头，却见惜缘不知何时站在了两人面前，看着楚清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爹……”

　　楚清琼见状，与惜慵奇怪地对视了一眼，拉着自家大儿子进了屋。“惜缘，你这是怎么了？”

　　惜缘似是难以启齿，直到楚清琼追问了好几遍才吞吞吐吐地道：“爹，要是，要是一个人在你身边默默守了许久，你心里也……也挺感动的，那，那算不算喜欢？”

　　楚清琼愣了一下，倒是不知如何回他。他会对唐欢动心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她们本来就注定是夫妻，他才会放任自己去适应她去喜欢她。可惜缘明显和他不太一样，自个儿也没那么多经验，一时之间倒是被问得有些懵。

　　楚清琼没回答，惜缘有些失落地回了自己屋子。晚上唐欢回来，他到底是担心便和她说起了惜缘的事。唐欢想了想只让他安心养胎，第二天便把自家儿子叫进了书房，却是将当日留下的袁思沉的生辰八字给了他。

　　“她那时跟娘说想等你。”

　　“……”

　　***

　　袁思沉被交代了要看管宝来轩，这几日倒是勤奋地大早日日都来，本来以为又会像之前他爹怀孕那次一样很长时间都不会见到人，没想到，没几天，惜缘倒是下午来了铺子。

　　“你不是在家陪你爹吗？”

　　惜缘看了她一眼，目光却下意识地躲开了。“你，你吃饭了没有？”

　　“正要去呢。”

　　“我在对面点好菜了。”

　　袁思沉抬起一边眉，狐疑地看着他。惜缘却尴尬地转过身，催促她快走。她确实经常跟惜缘一起吃午饭，可每每都是她主动的，这人却是一忙起来什么都忘记的主儿，还是第一次见他反过来喊她。她明明应该挺高兴的，却不知为什么面对他反常的举动总觉得有种不安感。

　　她们常用的那间雅阁里，桌上已经上满了菜。袁思沉坐下吃了两口，却发现惜缘坐在她对面一直是坐立不安的样子，筷子都没动过。

　　“你今天怎么怪怪的，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惜缘吸了口气，犹豫半响终究还是将怀里烫手的帖子递了过去。“我，我一直不知道，所以——”他不知道该所以什么了，一下戛然而止。

　　袁思沉视线扫过那张帖子诧异了一瞬目光就沉了下来：“所以，你现在打算还给我？”

　　“……我没想过要吊着你的。”

　　她唇边划过一丝苦笑，垂下眸掩去眼底的受伤，低声问：“你对我就，就当真一点心思也没有？”

　　“……”

　　屋子里一瞬安静下来，她期盼地等着他的回答，最后却在那令人心慌的沉默中心头渐冷。惜缘咬唇看着她，动了动嘴，到底什么也没说，站起身来就往外走。留下袁思沉一人对着这满桌饭菜，终是忍不住低笑出声。

　　***

　　惜缘出了雅间下了楼，可是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却又转过身，偏偏还没跨两步人却又停下了，只望着那扇紧闭的木门一时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眼前总是晃着她刚才那种自嘲落寞得他揪心的表情。

　　他跺跺脚，最后在一楼找了张角落的桌子坐了下来。

　　那女人问他对她有没有感觉，他其实自己都弄不懂。有时候觉得她烦人得紧，有时候她意外的体贴又让他心里甜滋滋的，还有就像刚才那般，面对他时偶尔的失落他看在眼里慢慢开始觉得心头发紧。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动心，可是他当真不想看到她那副表情。

　　其实，她当初说不会介意他抛头露面的话他一直是记得的，那时虽然不怎么信，可现在——

　　心思虽然理不清，惜缘却不想就这么走了。可在一楼干坐着等了袁思沉一个下午，这女人却完全没个踪影。眼看着日头西斜，天都要黑了，他终于有点坐不住了。

　　惜缘再次推开那间雅阁的门时，桌上的饭菜还是摆得齐齐整整地一点也没动过。桌前没有人，袁思沉却站在窗边侧对着他视线茫然地落在窗外，脚边竟然散了一地的酒壶。

　　他愣了一下，走到她身边，一股酒味就钻进了鼻尖。他一下子就皱起了眉：“袁思沉，你干嘛呢。”他语音刚落，袁思沉肩头一震，紧接着一顿一顿地侧过身来，眼中映入他身影的瞬间，满脸不可置信。“你，你……”

　　“竟然喝那么多酒，袁思沉，你——唔。”

　　他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只好低声数落，可才又唤她了一声，他整个人突然被她一拉一按，后背就抵上了墙，他还没反应过来，这女人一下压了上来，霸道地吻上了他的双唇。

　　“唔，唔，唔唔。”

　　她重吮着，用力辗转，舌尖直接长驱直入引他纠缠。刺痛感伴着那扑面而来的酒味直冲脑海，惹得他忍不住挣扎起来，谁知，越挣扎这人越发用力，蛮横地掠夺着他全部的呼吸。他终于没了力气，身子渐渐软了下来，只能就这般承受着她的粗暴。

　　他不挣扎了，压在他身上的人却顿了一瞬，突然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放缓了动作，慢慢地那亲吻带上了些许迟疑，最后过了许久终于停了下来。

　　“惜，惜缘……”袁思沉看着挂在她身上气喘吁吁的人，窘迫地扯了扯嘴角。惜缘猛地扬起手就朝她脸上甩去。她却一动不动，眼看着那手掌离她脸颊只隔了一寸距离的时候竟是生生顿住。惜缘看了她一眼，缩回了手，无力地推了推她：“你放开我。”

　　袁思沉却因他这突然的一停蓦地眼中狂喜，“你不讨厌我亲你是不是？”

　　惜缘脸一红，“你快放开我。”

　　他去而复返，她心里其实就确定了几分，如今见他这般哪里还有什么不懂的。“缘儿……”她欣喜若狂地唤他，眼中满是柔情。惜缘不敢与她对视，默默低下头，过了一会儿，小声道：“……我爹他二十岁才嫁给我娘的，再过四年，你都二十四了。”

　　“我等得起。”

　　“……我可没有惜慵那么好拐，你说几句好话我就跟你走了啊。”

　　“可不是，我家小缘儿当然难追，否则哪还轮得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