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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梨花落(九) ...

  •   章玉碟中毒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整个山头,似是有人推波助澜一般,居住在凤山脚下的小镇也在议论这件事。管事以信众投毒为理由解释了这件事,可是百姓们的不安不但没有平息,反而更加严重:如果章玉碟真的是天命之女,那信众又为什么会毒害她呢?三人成虎,流言往复,一直信奉章玉碟的百姓,动摇了。
      雍国戚容接收了最多的信众,她看着山下三步一叩求见的百姓,合了帘子:“玉溪,看到了没,这才是人性。”
      玉溪瞥了一眼黑压压的百姓,给她倒了茶,走出去安顿已经虔诚到达戚容脚下的人。阿错站在山顶上,风声呼呼作响,掩去此起彼伏的朝拜与质疑。
      哑巴站在她身后,给她加了件外衫。
      “站在这里,除了风声树叶飒飒声,什么都听不到。”她淡淡的说道,声音都被强风吹的有些破音,“这或许才是最接近上天的地方。”哑巴皱了皱眉,随时准备着捞住摇摇欲坠的她。
      “其实上天,什么都听不到。”
      如果上天听得到她的祈求,大佛寺就不会浸染火光。
      如果上天听得到她的无助,她十年培育的爱情就不会背叛她而去。
      如果上天真的听到了她的哀求,桃瑶就不会死,她也不会活下来。
      她笑了笑,转身离开。层楼赶紧上前扶住这位心血来潮的小祖宗,使了个眼色给哑巴,示意他也可以从山顶的磐石上下来了。
      阿错下了山顶磐石,又去了章玉碟的住处,章玉碟至今还未醒过来,管事按照规矩请来了郎中给她看病。阿错进去的时候,正好碰上这位新来的郎中在问病。他的声音十分轻缓,听上去就令人十分舒心。阿错微微一怔,停在那里。
      “姑娘怎么了?”层楼不解道。
      “什么人在那里?”阿错问。
      “山下请来的大夫,叫孙雅。”层楼道。
      阿错笑了笑,没有说话。从他的声音里,可以听出内心的纯净,那是阿错不再拥有的东西,她不想在这个声音面前讨论不好的事情,转身正要离开,孙雅也抬头看见了她。
      怎么来形容这一眼呢?
      大约是不食人间烟火这几个字最为恰当,孙雅下意识的喊出声:“神,神女且留步。”
      阿错回过头,一双空洞的眼睛静静的看着他。
      这双眼睛赢得出所有人,却又好像没有映着任何一个人,孙雅疑惑道:“姑娘看不见?”
      她点了点头。孙雅立刻一个健步走上前,左右看看,望闻问切都用上了,忽然喜悦道:“姑娘这并非顽疾,还是可能治愈的。只要姑娘愿意让在下……”
      “我不愿意。”她笑着打断他。
      “姑娘你千万不也可以这样自暴自弃,”孙雅上前要抓她的手,被哑巴挡掉,“姑娘这样年轻好看,还有大好的年华可以看这个世界,这样放弃实在可惜了。”
      阿错没有理他,只是走近了章玉碟。摸着章玉碟的床边坐下,俯身道:“章姑娘听的到的吧。”
      章玉碟的气息紊乱的些,阿错笑了笑:“章姑娘精通医理,又是只许章公子的人近身,还被下毒。不知道是章公子被太子妃迷昏了眼,还是被北承大国诱惑了心,不要姑娘了呢?不然以章公子的能耐,怎么会让章姑娘受这般委屈痛苦。”章玉碟胸口的起伏明显大了,“为了报答章姑娘照拂之恩,有件事情还是要告之章姑娘。章姑娘的信众,如今大部分的人都被戚容收去了。章姑娘快些醒来吧。”
      阿错说这番话的时候毫不避嫌,自然很快传到了戚容的耳朵里,戚容放下手中的茶盏,问道:“那个死瞎子,以为投靠章玉碟就能有好日子过了?”玉溪不说话,替她满上茶水,“下回公开赐福,我倒要看看,是这一任神女的信众多,还是我信众多。她当了三年的神女也该让出来了。”显然,戚容并没有把阿错的小报告放在眼里。
      阿错那一日带着风姿雅然的哑巴转了一圈的事情很快就在山头上传了开来,消息从一开始没想到他长得很好看到其实他们两个不清不楚有一腿。还休去打饭也被人奚落了回来,气的直摔盘子。
      阿错淡定的吃完饭,漱口:“让他住下来的时候不就想到有这一天了么,你现在这样生气到底又是为了什么,我就搞不懂了。”
      “阿错你就不生气么!”还休瞪了眼哑巴,“要是没有他,你至于混成等死的地步么!倒了一个章玉碟又怎么样,你身上的脏水不还是没少?”
      自从张风风要分顾章玉碟,萧达下山,她就没了午睡的习惯,就连晚上也睡的很少,时常是天亮睡,天亮起,她自然是分不出黑天白夜的,只能从外面层楼还休的洗漱的脚步来判断时辰。
      这样的生活已经过了六日,阿错的脸色很不好。
      哑巴看着皱了皱眉。
      “阿错你是不是也病了?要不要让那个孙雅来看看?”层楼道。
      “不用,没事。”阿错果断拒绝。她正要起身去下棋,哑巴一把拉过她的手,抱起她向她的卧房去。
      “放下。”她冷声命令道。
      毫无威慑力。
      哑巴把她丢在床上,强压着要起身的她,给她盖上被子。被子的厚重感压在身上的那一刻,疲惫席卷全身,她反手抓住要离开的哑巴,自嘲的笑了笑道:“别走。”
      他沿着床头坐了下来。
      她闭上眼,声音说不出的轻软疲惫:“我以为算计人是件很轻松的事,为什么她们都那么笨按照我预想的方向走,我却反而觉得更累了?”她抓着他衣角的手又紧了些,“原来害人也挺不容易的。自从章玉碟倒了,我时常在害怕,会不会有人在我睡觉的时候补给我一刀。做坏人这么累心劳神,怎么还有那么多人要伤害别人呢?”
      他低头看着她,眼中的情绪很复杂。
      他突然发现,他根本无法理解她口中的坏人是什么样的人。如果算计章氏兄妹是坏人,那章氏兄妹在一开始不是先算计的她?她口中的坏人,是不是也包括了过去的那些人,那些伤害过她的人,害她失去一双眼睛的人?
      他从未觉得自己做错过什么,可是这一刻,她的疲惫突然让他觉得,如果认错就可以消除她的不安,他愿意认错。心甘情愿。
      这一觉她睡到很晚才醒来。外面有雨点击打窗棂,蛙声阵阵。她睁开眼,眼前还是一片荒芜。她想伸出手摸一摸烛台是不是亮着,以来判断是白天还是黑夜,手还没伸到烛台,就被一只大手制止。
      他的手掌有粗粗的厚茧,这是她第一次通过声音以外的东西去记忆一个人。她顺着被拉伸的方向看去,他扶她坐起,在她手心写字。
      “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
      “晚上。”
      “层楼和还休……”
      “都睡了。”
      “那你……”
      “我有话要跟你说。”他打断她的问话,“我六岁那年,雍国现任国师曾经给我看过面相,说我是潜龙在渊,帝王命格。我的家族,从未有过谋反的意愿,我的国家十分安定繁荣。他的这八个字,不知如何传了出去,眼见我家就要遭受灭门之祸,有一个皇子,杀了所有的流言蜚语,还夜夜陪我入睡,防范宫中有人行刺于我。他于我,于我的家族恩情极重。我为了不再拖累他,学会了很多东西。直到有一天,他要成为新一任的皇帝,想起我的事情,就满腹怀疑。我本要替他保卫疆土,他却如同他父皇一样,取了我性命。”阿错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自己的身世,“他在你眼里,是不是坏人?”
      阿错歪过头,摇了摇头道:“立场不同罢了。昔日他曾经也信过你的吧,陪你同吃同睡,还亲手杀了传谣言的人。这样的感情不是假的。你选择跟随他,也是明智的。不过后来他是不是争得了皇权,做到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一切都变了吧。你们不再是相互信任的朋友,而是君臣。君与臣,总要分清楚。想起小时候的事,想到你的能力,他不放心你,也可以理解。自古帝王多疑,多疑而善思,他说不定可以成为一代明君,算不得坏人。”
      他笑了笑,又写道:“即便是知道他要杀我,我也正如你所想,从没有怪过他。不过是立场不同,终究是我算计太少,后路太少。不怪任何人。”
      阿错点了点头道:“公子遭受大难,心胸却如此豁达。阿错很佩服。”
      他笔锋一转,又指向她:“姑娘既然看的通透明白,何不看清自己?姑娘如今身处困局,死中求生,争夺神女,本就是立场不同,注定无法做朋友,姑娘为何内疚不已?”
      阿错笑了笑道:“你说的对。”她看向他,眼神说不出的可笑,“其实我睡不着,不仅是因为内疚,还有害怕。”
      他眉头舒展了些,轻轻握住她的手:“姑娘若是信得过我,我也可以为姑娘守夜。”
      她刚要出声反驳,他又写道:“就当是以此报答姑娘恩情。姑娘说的不错,我对姑娘虽然十分欣赏感激,却并非爱慕,前些日子是我冒犯了姑娘。然我也不想欠下姑娘恩情,不若我保护姑娘顺利当上神女。如此你我两清,如何?”
      阿错开心的笑了起来,弯弯的睫毛勾出真实的心情:“公子直言相告,是信得过阿错。公子大难不死,是有吉星之兆。有公子这样才智性情的人帮助阿错,是阿错的福分。”
      二人笔聊了一会儿,阿错又有些困意,哑巴守夜,她翻身睡去。黑暗中,她摊开他笔谈的右手,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交流只是简单几笔,她就可以知道他要说的话?她握紧手又松开,他说雍国的国师给他算命,那他是出身雍国的权贵?果然是她太多心,总以为北承的人会找到她,现下想来都是徒增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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