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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梨花落(十六) ...

  •   夜里风起,阿错突然惊醒。
      孙雅走后,还休和层楼来过一次,帮她在屋子里结了麻绳,方便她识路。她起身,垂目仔细倾听:“公子?”这个称呼其实并不能判断她叫的到底是谁,可是哑巴还是愉快的挑了挑眉,因为这在他听来,是叫的自己。在这样无助的夜里,她第一个想到的是自己。
      阿错这样喊,正是因为不确定,不知道是谁,不知道对方因何而来。她攥紧的手被他拉起,掌心传来温热的气息。她眉头微蹙,看向他。
      夜里的风又急了些,他弯身抱了抱她,温暖她过于僵直的脊背,窗棂被风打的呼呼作响,张风风突然落在院子里小声喊道:“阿错姑娘?”
      他皱起眉头,十分不满张风风的夜访。张风风夜入,看见他也是一怔。“你,你不是走了么?”
      “张将军?”阿错突然欣喜起来,握住他的手道,“将军来的正好,章姑娘无恙么?”
      张风风看着他挑眉,忍下拆穿他的冲动道:“多谢阿错姑娘挂心,我家姑娘还好。我家公子带了消息给姑娘,必不会辜负姑娘的。姑娘且安心。没有人可以伤姑娘分毫。”
      她好看的笑意荡漾开来:“公子言重了。”
      她被握住的手,捏的更紧了。
      张风风还在跟他瞪眼叫嚣着,见他还握着阿错的手,登时火气又上来了,哼了一声道:“阿错姑娘也真是的。明明早就认识我家公子,为什么不相认。”
      阿错冷声问道:“谁说的?”
      “啊?”张风风没料到她语气大变,来不及思考,直道,“那天戚容欺负我家姑娘,我夜里来报复,看见戚容桌子上有姑娘的画像,上面有姑娘生平。这才知道姑娘活的不容易。”
      “画上的印章来自谁家?”她追问道。
      “是萧奉仪的章。”张风风疑惑,“姑娘也真是的,不认我家公子也就罢了,还让这么重要的东西落入戚容之手。阿错姑娘,你太不小心了。”
      冰冷的玉颜又渐渐融化,挂上清浅的笑意。阿错柔声道:“毕竟是侯爷留给我的东西,我怎么舍得毁掉。将军教训的是,确实是我大意了。”
      她一直都在怀疑,那一日到底是戚容先一步发现了她,还是萧达把她交给了戚容。她抽出手,轻声笑了。萧奉仪,这是就是你的警告?
      好笑。
      他又看了她一眼,翻窗出屋。如果有这样一张画像,那为了她的安全,必然要销毁。
      窗棂被带起的逆风刮的更凶猛。阿错扶着麻神站起身,听着张风风呼吸的节奏,走到他面前:“刚才的人,是谁?”
      张风风惊讶的看着阿错:“阿、阿错姑娘你看的见了?”
      阿错摇了摇头,张风风谨守规矩,绝对不会牵她的手,甚至抱抱她。
      张风风想起他说过的,夜里不许他们二人独处,想来有几分道理,于是接着道:“姑娘再睡一觉吧。我在门口守着。”
      “张将军。”阿错唤住他,“有一事拜托将军,可否请将军毁去那副画像。”
      东面正院突然起火,那是戚容的居所。因近日风大,火势蔓延的很快,静悄悄,红彤彤。映着半个山头。张风风怔了一下,道:“大概不用姑娘担心了。刚刚屋子里那个人做了。”
      后半夜,是在一片救火声中度过的。
      戚容第一个来了她的屋子,见她没跑,放了心。又拨了人手多加看管,去了别院安抚信众。戚容树大招风,眼看就差冬至祭祀问鼎神女之位,这个时候拉她下水的人无所不用其极。阿错被外面救火的声音喊得睡不着,摸着麻绳坐到窗口,下棋。
      一直以来,她都比任何人关注戚容。一开始是因为萧奉仪特别的提过她的名字,这让她对这位雍国长公主充满了好奇。萧奉仪曾经说过,她们两人不是一个段位的。九歌还是被宠溺的太多了,很多事情根本没看清。戚容则不同,戚容不输给任何一个名臣,若是生在北承,声望大抵就如先太子那样了。当时她还不信,这世间没有人可与先太子相提并论,萧奉仪的话,是侮辱了先太子。萧奉仪笑她井底之蛙,不知道走出北承,外面的世界是有信仰的。那些对神权的信仰,足够埋没戚容。
      她真正第一次对戚容有了切身的感受,是那一夜哑巴说,戚容是争皇位的败者。一直以来,败者的结局只有死。穆于臻死了,桃瑶死了,九歌也死了。这才该是输了的代价。可是戚容还活着,光明正大的活着。单就这一点,她输给戚容太多太多。
      黑子用完了,她抱过白字,捏在手上。
      “输赢这件事,其实还没有定论。”她笑了笑,放下第一颗白子。
      如果是他,这一刻会做什么?
      阿错想了想,答案不言而喻。她以自身作饵,从戚容扣下她开始,就是戚容输了。没有人会真的为了保护她去拼命。没有人。他跟戚容之间,因为预言,只能活一个。她跟戚容之间,因为那个位子,只能留一个。阿错想了想,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他更可靠的同伴了。信他就是信自己。
      她摸了摸自己的右手,披了件外衣坐在窗口感受迎面而来的热风。

      冬至大典如期举行。因为忙着大典的事,戚容并没有过多的追求那夜起火的事情,只是命人防范的更严。许是因为繁忙,又活着是性格高傲使然,戚容也没有为难过阿错。这一日大典,因为人多眼杂,不好看管阿错,戚容对外宣称阿错因为帮忙大典的事过于劳累病倒了。
      大典从早上一直持续到夜里。祈祷声撼动整个山头。戚容的院落位置非常好,震动的效果更加明显。
      阿错睡不着,向背离人潮声的方向走去。
      风中传来铃铛的声响。清脆欢快。梨园是白日里信众挂祈福签的地方,到了深夜仅留下铃声回荡。阿错寻了个角落,倚在树下听铃音。
      似乎有人快步走入梨园,监视她的两个人对了一个眼色,迅速将阿错藏在草木茂密的地方。阿错笑了笑,戚容真是太过小心,你还没死,我怎么会逃?
      不远处起了打斗的声音,那声音有几分熟悉,带着潇洒调笑。“哎呀,这么漂亮的姑娘,也太狠毒了!” 话音刚落,两声闷响到底。
      夜色下,那女子是一身男子的装扮,声音也有几分粗哑,不过前胸的曲线却是无法隐藏,她哼着小调子将戚容的两名侍女扛起,刚要向阿错的方向走来,就被人叫住了。
      “多日不见,你已经沦落成采花女贼了?”
      阿错心中猛然一惊,层层分不清是疼痛还是仇恨的情绪蔓延开来。
      只听那女扮男装的侠士笑道:“景岚,是两年。两年了,你够心狠。”
      月光下,他声音多了几分感叹:“徐杰,我也没想到还会再有跟你喝酒的机会。”他笑了笑,徐杰已经忍不住狠狠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兄弟,陆老爷子这回肯定高兴了。”
      风中传来不远处的朝拜声,徐杰看着那山头一片灯火,不由得叹道:“抽个空我也来拜拜,不管神女是真是假,就你在这儿活下来,我就信她。”
      陆景岚挑了挑眉:“找我什么事?”
      徐杰还没感叹完,他就已经步入正题,她也收了初见的激动,叹了口气道:“山下的事你知道多少了?”
      陆景岚皱了皱眉:“家父辞官,大哥虽然袭爵,但是陆家上交了帅印和兵符。还有四弟,已经跟家里决裂了。”
      徐杰打量了他一眼:“果然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你死后,嗯,我是说你失去联系之后,我也听陆老爷子说了,你五岁那年被雍国国师预言称帝的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雍国蓄意挑起北承间隙,那之后北承就断了和雍国的往来,说是信仰不同,原来还是因为你啊。说句实话,我觉得当今圣上算得上是明君,要不然也不会让你活着。只是没想到,最后还是栽在自己兄弟手里。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欺我。”
      陆景岚听她这么说,显然是已经查到了太子背后捅刀的切实证据,眉头皱了皱,没接话。
      “本来我也是觉得,不管你是生是死,我便当你死了,才是最好的结局。不过现在,由不得你我了。”徐杰摸摸鼻子,“你要是信我,且听我个小道消息,这事还没有确定的风声放出来,但我觉得,最晚皇上寿辰,也就出结果了。”
      “什么事?”陆景岚看着戚容祈祷的山头,接话道。
      “太子要娶阿槿。”徐杰观察着陆景岚的表情,一口气说完道,“我这次跟着太子妃还愿的队伍来的,还听了一个确凿的消息,夏家打算放弃太子妃,已经把她妹妹送到太子床上去了。就像是当年的太子妃一般。说句诛心的话,这事我怎么瞧着,都跟当年九歌的事相似的很。”
      陆景岚心中不快,皱起眉头。
      徐杰以为他是担心阿槿,又道:“景岚,事不宜迟,跟我下山吧。”
      山那头突然传来的骚动,神女祈福的圣火突然熄灭,信众中有人哀嚎了起来。哭声阵阵,惊了梨园清静。
      陆景岚看了眼徐杰道:“今夜还不能走。”今夜凤山的信众都在看着戚容,是她的最顶峰,也是她的噩梦。他又继续道,“随我去个地方,该给戚容最后一击了。”
      徐杰摸了摸鼻子,笑道:“就是那妞儿害你?没问题。速战速决,阿槿还在等咱们。”
      二人言罢,一前一后消失在梨园。
      阿错在丛林里,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有人来找她的动静。
      “姑娘?”
      “阿错姑娘?”
      “姑……”
      萧达沿着倒地的二人,扒开树丛,发现了阿错。月光下她的眼神空洞中透着他看不懂的坚韧,面容说不出的沉静,好像岁月在这一刻带走了她全部的情绪。
      萧达一怔,解开她身上的绳子,又道:“姑娘?”
      她似是刚刚回了神:“萧达。”
      萧达松了一口气:“姑娘没事就好。”
      她歪过头去看他:“侯爷可好?可满意?”
      萧达不懂:“我给侯爷送了信儿,这会儿侯爷刚回消息,我还没来及看呢。”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片,“侯爷说,今夜是戚容的最后一夜了。”
      她由他扶起来,拍掉身上的浮土落叶:“侯爷神机妙算,这吉言来的刚刚好。”
      今夜是戚容跌下神坛的第一夜。
      这一点她从没怀疑过。阿错在无数次的演练中,得出的最有可能致胜的一招。戚容这样的人,如果要打击,必须要一击必杀。永远不要给她在抬头的机会。如果没有必胜的把握,她宁可养着她。把所有的信徒都送给戚容,把所有的敌人,也都留给戚容。
      把你捧上最接近神的位置,才是这场争夺的开始。
      戚容树敌太多,风头太盛,名声太大。所有的一切集中在一起,只要在这冬至大典这一夜,让她在信众面前失信就可以了。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从一开始,她在等的就是这一天。
      萧奉仪知道,他也知道。
      萧达问她去哪,她说就去戚容一开始关我的地下水牢吧。
      萧达犹豫了一下,阿错笑着反问他,难道忘了路了?
      萧达羞愧难当,直道:“姑娘已经知道了。”
      阿错笑了笑:“永安候言出必行,言而有信。他允诺保我三年性命,如今三年大限未到,必然不会危及我性命。这事不过是与我开个小玩笑,你不必自责。”
      萧达总觉得今日的阿错有哪里不对,好像那个软言软语的姑娘不见了,又好像她向来就是这样的。
      二人沉默了走了一段路,萧达实在耐不住尴尬,又起话题道:“姑娘上次托我查的事情,还没来得及与姑娘说。”
      “哦?”她接话。
      “就是哑巴的身份。”萧达想了想道,“侯爷说,空口无凭,光我一个人说了是不算的。所以侯爷专门命人在京城放了风声,引了徐杰前来。”
      阿错的手猛然攥紧。
      “侯爷说,不如让姑娘听听徐杰怎么说。”萧达没有察觉她的异样,继续道,“我刚刚明明是跟着徐杰来的。就是跟丢了,姑娘你别着急,我翻遍山头也会把她带来的。”
      许久,梨园的铃声终于被信众的嚎哭掩盖,她摇了摇头道:“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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