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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梨花落(三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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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错其实在心底还没做好要见萧奉仪的准备。
要求入金陵的是她,想要见萧奉仪的也是她,可是真的见的,想要躲的也是她。她自嘲的笑笑,看着坐在他对面下棋的萧奉仪。
因为遇上的匆忙,严大见到陆景岚立刻就失控,二人难免有一番交手,现下两人都在萧奉仪的后院疗伤。对于下午那场莫名其妙的打架,阿错公平的觉得,还是陆景岚实力远远高于严大的。当然加上她这个拖油瓶和一只不太灵活的左手,这个实力势必要打了个折扣,是以也被请去疗伤了。他伤在哪儿阿错没瞧见,但萧奉仪请他去看大夫,他便去了。所以阿错看严大的眼神,有点莫测。
萧奉仪下了一颗白子,又捻一枚黑子。自娱自乐的下了一炷香的时间。阿错抵着头,由下往上看着他的侧脸,他有一张很好看的脸,眼角上已经缠绕了细细的纹路,让他的笑更多几分蛊惑肆意。他就是有这样的姿容,让岁月留在他身上的一切变成他独一无二的气质。阿错低声叹了口气,收回目光。
“本侯其实不想见你。”萧奉仪突然道。
她立刻打了个冷战,神色却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声音尽量平稳:“是么?”
萧奉仪没抬眼,又下了一颗子:“本候素来对白眼狼没什么好感,本侯收留了你,你记恨本侯,送你上山,你怀疑本侯,稍稍有了点本事,就来算计本侯。阿错,本候到底为了什么才没杀了你呢?”
如果是陆景岚,她一定会厚颜无耻的看着他,柔声道:“因为你喜欢我。”可是对方是萧奉仪,万事就皆不在她控制了。她甚至不知道,萧奉仪下完这盘棋,她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阿错想了许久,才道:“大约是相信侯爷不会死吧。”说吧她自嘲的笑了笑,“我是真的恨你的,可是无论我怎么想,怎么算,都不能想象你会死。金陵永安侯,或许本身就是不死的。”
萧奉仪抬起头,看着她,阿错突然觉得承认了自己的无能,也就没那么难面对他了,随迎上他的目光,“凤山求助的血书是真的。夏静怡死后,我发现我没有杀人的恐慌和恶心,只有空虚,还有无法释怀的压抑。我才发现,我真的与正常人不一样了。我那时日日夜夜都想着,如何亲手杀了皇上,太子。但是唯独没有侯爷。”
“现在呢?”萧奉仪问道。
“现在?”阿错想了想,“我也想问问侯爷,我现在还能做什么。”
他紫色的衣袖划上棋盘,棋子噼里啪啦掉在地上:“本候设计先太子的时候,大约也与你如今的心境差不多。”他目光变得清冷起来,声音也不复一往的慵懒,“你是个聪明人,你想我活着,不过是想知道提前看看,你以后会活成什么样子。本侯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不是你不杀本侯,是本侯瞧不上你这点小伎俩。你永远都不会活成第二个永安侯,收起你那恶心的小算盘。
桃林吹的树叶沙沙作响,阿错看着他紫色锦服划过绿叶,笑了。
她支着头,捡起一颗棋子,他捏过的每一颗棋子,都带着或深或浅的裂纹,他刚刚,是真的很想掐死她吧。
想起小时候,每次穆于臻来找桃瑶,总是气呼呼的离开。那个时候她还很替桃瑶委屈,桃瑶拍了拍她的头告诉她:“只有没底气的人才会先离开。”她不知道自己的联想是对是错,只是莫名觉得有些好笑,她目光从棋盘抽回,眼前突然出现的黑衣女子。
她额头的桃花灿然盛开,染得她冰冷的眉目都多了两分明艳,阿错突然站起身,跌跌撞撞的要走上前,身后突然有人拉住她。
“放开。”她抖着声道。
“阿错,她不是桃瑶。”身后陆景岚的身上还缠着丝丝药味,苦了她的神智。
她知道那个人不是桃瑶,可是那样相似的眉眼,让她忍不住想靠近,黑衣女子冰冷的扫过二人,最后目光落在陆景岚身上:“陆公子怎的不告而别,突然闯入扰了侯爷太失礼数。”
“站住。”阿错喊住她。
她只是冷冷的看了眼地上的棋子,又转身离去,阿错推开陆景岚,要去抓她,那女子反手一个掌风,阿错被陆景岚拉开,树叶应风斩落。
她的不友好没有丝毫隐藏。
阿错根本没在意那被掌风砍落的树叶,仍是要上前,黑衣女子仍是要走,被陆景岚拦下。
“陆公子,让开。”
陆景岚已经有些怒气,如果刚才不是他拉开阿错,那阿错的右手臂就如同那断树枝一般了。他看着这张酷似桃瑶的脸,深知此时他要是敢动这个女子一下,阿错定然恨他一辈子。
他看了眼阿错,阿错跌跌撞撞的走上前,去拉她的衣角。黑衣女子碍于陆景岚的压力,根本不敢妄动,任由阿错拉住她。
阿错伸开她的手掌,她的虎口处有一层厚茧,这是习武之人才有的。桃瑶连劈个柴都要指使人去做,掌心连一个薄茧都不会有。她手背上有一条不明显的长疤,蜿蜒入手腕。显然是利器所伤,桃瑶十指不沾阳春水,后来落魄了自己下厨,手背上被烫出一个碗口大的疤痕,疼的她哭了好久,那时她还在心中暗暗发誓,今后绝对不会再让小桃下厨。阿错抬起头看着她,一只手抚上她冰冷的眉眼,这双眼睛不如桃瑶温暖,桃瑶总是笑着的。是了,在相似,她的桃瑶也已经死了。
阿错第一次真的切身感觉到,桃瑶已经不在了。
她猛然蹲下身,压抑的喘不过气。
“阿错?”
昏迷之前,她听到陆景岚忧心的呼喊。
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蜡烛在窗户上投出一个人的影子,阿错看着他,他眼底有掩盖不住的疲惫,她从不知道,他也是会累的。见她醒来笑道:“你醒了?”
阿错侧过身,看着他。
陆景岚认命的笑了笑,倒了一杯水给她。她摇了摇头,他放下。
他就站在那里,不远不近。
阿错觉得很难过,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她张了张嘴,哑着声音道:“我今日才真的觉得,桃瑶是真的死了。”陆景岚扶她坐起来,她反身爬在他的胸口,“她都已经死了,我做这些又有什么用呢?”眼泪止不住的落下来,打湿了他胸口,陆景岚拍着她的后背,替她顺气。
阿错哭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他:“你一定觉得我很可笑对不对?我现在只觉得活得很没有意思。可是一想到那些让我难受的人还没有死,我便不想死,可是活着,活着这么难……”
“阿错,徐杰先前与你说过,桃瑶是萧奉仪的人,你总是不信。你不肯放过北承皇室,并不是为了桃瑶,如果真的为了桃瑶,你现下早就要去找萧奉仪问个明白了。”陆景岚说到这里,又顿了顿道,“其实明白不明白的,你心里早就有答案了。”
阿错看着他,又垂下眼去,半晌才道:“你说的对。我就是见不得北承皇帝和太子过的好。”
陆景岚松开她,替她擦干眼泪,笑的苦涩:“阿错,北承已经派太子监军,在来金陵的路上了。”
阿错抬起头,眼中突然多了死灰复燃的斗志。
果然,是这样的。
陆景岚叹了口气,安抚她睡下,她抓着陆景岚的衣角,想了下问道:“他什么时……”
“不出意外,后日就会入金陵了。”陆景岚笑了笑,替她熄了灯,“睡吧阿错,睡醒了才有力气见他。”
陆景岚走出屋子,萧奉仪正倚栏听风,见他出来,讽刺的笑了一声。
“侯爷如果不说,没人会知道先太子一案,侯爷穿针引线,引了波澜。”陆景岚冷下声,“你何必将这件事告诉她。”
萧奉仪笑了笑,看着手上的棋子,邀他下一盘:“连她都觉得,她与本侯很像,本侯自然要告诉她,她的段位,还差得远。本侯毁掉太子,没有人会怀疑是本侯做了什么,本侯可不是这样乳臭未干的蠢货,做事情,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个阴谋。”
陆景岚皱了皱眉,显然不喜欢他这样说阿错:“她还只是个孩子……”
萧奉仪嘲讽一笑,陆景岚说不下去了。
“陆二少打算什么时候登基?”他问。
陆景岚皱了皱眉,阿错对皇宫的厌恶他是知道的。他现下更想接他四弟过来,有四弟辅佐大哥。这点他父亲已经默许了。
“看样子,陆二少是打算要美人不要江山了。”萧奉仪仍是嘲讽,“陆二少知不知道,本侯与她联手的条件,她当时提出的第一条,就是杀了你,挑起北承内乱呢。”
陆景岚下了一颗子,声音平静:“这又如何,她还不是救了我。”
“陆二少何必自欺欺人,如果她看得见,她还会救你?”
陆景岚手上的黑子一顿,转瞬扣下:“没有如果,救了就是救了。”
萧奉仪突然烦了,收了棋子,看着他:“本侯很讨厌现在的陆二少呢。”
“如果喜欢就是被你追杀的话,你还可以继续讨厌我。”陆景岚波澜不惊。
萧奉仪大笑了起来。
“太子监军,看来是西凉的兵符重回北承皇室了。”他闲闲道,“本侯现下是放你走呢,还是将你压起来表表忠心呢?”
忠心这两个字,在他萧奉仪嘴里说出来,总是充满嘲讽。
陆景岚落下最后一颗子:“侯爷不是要与我和局才邀我下棋的?”
萧奉仪看了眼平局的棋盘,笑道:“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