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洺周崇光]虫儿飞》岸青青

7、—7—

　　从那以后，宫洺晚间经常守在崇光床边，等他睡了才离开。
　　公寓里没有故事书，也没有图画书，只有几本诗。宫洺就坐在崇光枕边，和他并肩靠着床头，给他念诗，当睡前故事。
　　那本厚诗集在灯下摊开，纸页发出昏黄古老的光，他们一人握着书的一角，崇光几乎不认识书上的字，他从宫洺的稍微停顿，或深或浅的呼吸中，明白诗里的意思。
　　宫洺念得不怎么好，除了行动简报，他从未念过什么给别人听。他的声音过于平静，语气也不像个诗人，但崇光很喜欢，他偶尔会看着书页，绽开说不出为什么的笑容。仅仅是坐在宫洺身边，听着他的声音，已经足够开心。
　　有一天，宫洺念到了这首：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给你贫瘠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也许是声音有点波动，崇光抬起头来看他。
　　军校禁止一切和文学想象有关的阅读，那里的人读哲学、心理学和逻辑学。但宫洺对诗的直觉很敏锐，是天生的，他明白诗里每个字是怎样生长的，他只是不许自己被它们感染。
　　但是这首诗，宫洺清晰记得，那时卧室只亮着一盏灯，他的一只手臂揽着崇光的肩，崇光看着他。他一边念，一边看到下一行，再下一行的时候，他停下来。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宫洺念出这一句，念过一次，就再也没忘。崇光枕到他胸前，像搂着小布熊一样搂着他，好像那是他专门写给他的句子。
　　这样的动作已经不会让宫洺不知所措，他声音平缓地念下去，小家伙趴在他怀里，开始想黄玫瑰的样子，然后渐渐沉入梦境。
　　如果不得不在书房工作到深夜，宫洺也会在客厅里留一盏灯。那样，卧室的小家伙噩梦惊醒的时候，就可以从门缝里看到温暖的光。
　　宫洺仍旧睡在客厅的沙发上，但在入睡前，他会留出一小半地方，毛毯也足够小家伙爬进来一起盖。
　　崇光的噩梦不那么多了。在他小小的心里，开始有了别的烦恼。当身边没有一点声音，也没有一点光的时候，崇光发现，他渐渐想不起妈妈的样子了，他想着哥哥。
　　那个人是他哥哥，但他又不太确定。他想抱他，亲他，每一小时，每一分钟，不停地告诉他，他是他的。但没什么用处，哥哥不是小布熊，不能随时陪着他，他还是不放心。
　　夜里，这种不安会无限放大。有一天，哥哥不是哥哥了，怎么办。只要一想到这里，崇光的身体就控制不住发抖。他想爬到客厅的沙发上，和哥哥一起睡。更多时候，他不会去，他怕打扰到他，被他讨厌。但是，他整夜都睡不好，他怕哥哥早上醒来，会忘了他。
　　所以崇光想，在哥哥身边待一会，一会就好。他又悄悄地爬到哥哥的毯子下，依偎着他，听着他的呼吸，摸着他的心跳，哥哥还在，他仍然是他的，真好。在哥哥醒来之前，一定要回卧室躺好，崇光周密地计划着。
　　就这样迎来了清晨。崇光睁开眼睛，宫洺正温和地望着他。宫洺还不知道，这些日子，小家伙为了和他睡这么一会，有多伤神。
　　在对视的第一分钟里，崇光不说话，也不敢动，他睡得太沉，没能按计划撤离，但他表现得很镇定，因为哥哥的样子不像生气。
　　宫洺没怎么睡，他还是不习惯。但他想说点什么，比如说他确信，崇光从一开始就是和他一起睡的，这样小家伙下次还可以安心地爬上来。
　　但是，崇光没等宫洺开口，他说，我是来，保护你的。
　　那你今天晚上还保护我吗？宫洺认真地问。
　　有一束阳光打在他们中间的毛毯上，淡淡的金色，有点刺眼，崇光把头埋进宫洺怀里，他因为兴奋，小心脏跳得很快，但是不能让哥哥看出来，他不出声地笑，摇了摇头说，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