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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路德维希(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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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黑了。
我挣扎着从尸体堆里爬出来,在令人窒息的恶臭中发现自己在一个大坑里。没关系,坑不深,于是我踩着尸体们爬了出来,却又看见一个穿黑衣的修士在往坑里填土。他望向我,很明显地呆了一下。
“你不要哇哇乱叫。”我先用拉丁语告诉他。
“我没打算哇哇乱叫。”修士显然是听懂了,并且用了一种更为通用的语言回答了我的话。
很好,我想。中古英语,听着不会超过十六世纪,我应该能说得很棒。
接着修士又说:“看在上帝的份上,兄弟,你是怎么想才会掉进那儿去的?”
于是我回头,傻眼了。我本以为这不过是一场战争的残局,但是那些恶心的黑色肿块说明了不少东西。
“我没死。”我讲。
“看出来了。”
“我很健康。”
他仔细瞧了瞧:“对头。”
“你不问我是从哪来的?”
“当然,为什么?你不是上帝派来的么?”
“……”
“我祈祷了三个月,然后昨天晚上主在梦中示我,你今日今时会在此地。”他抖了抖手里的铁锹,“否则你以为我来这里干什么?”
“……”
“唉,看来你在天堂确实是犯了不少罪,不然也不至于被踢了下来。
“我不是……”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难过,但你现在确实是一个普通人了。你要赶紧完成上帝指派的任务,毕竟只有行善积德,才能再次回到天堂。”
“……”。
“帮助我们吧,兄弟,让我们从黑色的死亡里挣脱,再次,再次照耀主的荣光。”
这样的相遇着实令我印象深刻。
我是丁乙君,我是一个病人,病症是不由自主地穿越,然后再穿越。这病来得奇怪,先后已经发作了四次,如果算上这次那就是第五次。不出意外的话,我即将迎来我的第五次死亡。
对,没错,有规律的,每穿一次我就会死一次。但可笑的是,这似乎是我能回家的唯一途径:穿越,死,回家,然后莫名其妙地再次穿越。我永远记得我第一次死掉时有多害怕——那时我已经在明朝当了两年的叫花子,眼看着蒙古人的屠刀直逼向我的脑袋。我觉得我这一生真是太操蛋了,人家穿越小说的主角哪个没有出人头地呼风唤雨?偏就是我混的最为凄凉。可是事实我再次睁开我的眼睛,发现我又回到了21世纪,而且手上还端着那杯我两年前冲的奶,整整两年的血泪风霜竟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我像疯子一样大叫,哭着拥抱了家里的所有人——然后在接受心理治疗后的第五年再次穿越。
可纵然我已经死过四次,却仍旧害怕死亡。这不能怪我,死亡太叫人失落。
而与这个教士的会面也着实在我的意料之外。
教士不算高,但因为他瘦,所以显得他很高。光线昏暗,隐约能看出来他没有戴帽子,一头深色的头发不算短,对于一个修道士来说甚至有点长。我睁大眼睛,想看看他穿着什么样黑袍子,便听他说道:“你要不要跟我会修道院?”
他用的还是古英语,但我最后一个词听不太懂,就呆望着他。
“你要不要先跟我会修道院?”他以为自己说得不清楚,就大声地又讲了一遍。我知道他是在问我是否要做什么什么事,于是我清清喉咙,接力模仿那个单词的发音:“什么是,额——修道院?”
这一次他极为认真地回答了我,从语气能听出来——用的拉丁语,但我一个字也没听明白。教士用一种古怪的眼神从头到脚打量了我,我心想他一定是觉得我蠢透了,然后他比划着对我说:“算了,你得跟着我,你总得有个睡觉的地方。”
这句我完全听懂了,所以觉得他那个睡觉的动作特别滑稽。这是个好主意。所以我很乖地“哦”了一声,跟在教士身后,一头扎进无尽的长夜。
黑暗在蔓延。
前面不远处有一座石头垒成的房子,我看了眼教士,他用他的下巴指指那座小房子朝我示意,可能是要说“就是那个”或是“跟上,还有段路”。我觉得我必须说点什么来让自己放松点,但就在我付诸实践之前,那教士先开了口:
“我是克里斯托弗,但所有人都叫我克里斯。”他的声音愉悦,“有时候连我自己也这么做。那你呢,兄弟?我不能总叫你兄弟,所有的人都是兄弟姐妹,但你是天使。天使都有名字的对吧,像是大卫,或者保罗……”
“对,没错,我是米迦勒。”
“你笑了,你在说谎。”
“你总不能剥夺别人笑的权力,更何况我曾是个天使。”我又笑了,因为我又说了个拙劣的谎言,但我很高兴身边能有个快乐的年轻人,“其实你刚才也笑了,我怀疑你到底是不是克里斯。”
他摇摇头头:“我不说谎,从不。谎言是尘世的重罪。”我们走到门前,克里斯艰难地要把钥匙给插进锁孔,但是太黑了,什么也看不到。于是我认真地掏了大衣口袋,一阵窃喜,摸出手机来照明。年轻的教士惊呆了,伸手过来摸,我没让他得逞。我傻笑:“这个是圣光~”
“仁慈我主。”克里斯喃喃道,吱嘎一声推开了门。
大厅里没有点灯,但是月光从有彩色玻璃的窗子照进来,足够让我看清一个放了烛台的桌子,桌上放着圣象,完全是教堂该有的东西。而我怀疑这就是修道院的小教堂。空气中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发霉的味道,像极了英格兰连绵不绝的阴雨,混杂着中世纪欧洲的腐烂气息,但教堂的圣洁不减分毫。我觉得我得赶紧把自己弄干净,再把克里斯给弄干净,毕竟这是防治疾病最有效的措施。打火机坏了,但使用得当也能擦出火花,于是我点燃了桌子上所有蜡烛,顿时甜美的蜂蜜气息像火光一样照亮了整个大厅,借着它们跃动的火焰,我发现这其实是一个圣坛,铺了旧天鹅绒和一匹对半折的亚麻布,这是要防止昂贵的天鹅绒落上灰尘。圣象镀了金,做工不算好,但是闪闪发亮,能看出打理它的那人费了心思。我稍作停顿,熄掉两根蜡烛——它们实在昂贵得过分。
“请问,克里斯。”我想了想洗澡这个词怎么说,“你们在哪里洗找(澡)?”
教士原本在锁门,听到我说话就看向我:“我们不洗澡。”
“……”确实略有耳闻。
“你是想找拉屎的地方吗?”
我想着,求求你不要说得这么直白,求求你称之为“如厕。”
他伸手一指:“从哪个门出去就能到菜园里。”
啊,我忘了你们没有厕所。
“旁边有口井,记得把手洗干净。”他换做一副严肃的表情,“艾瑞斯说这样可以抵御黑色死亡的侵蚀。”
嗯,艾瑞斯,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是,真的,万分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