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渣》乔木郁郁

66、Show Hand

　　程立进屋，客厅里灯光昏黄，向东一个人倚着沙发扶手看电视。看到程立回来，向东迎了上来。
　　“你怎么还没睡？”程立已经跟向东说了今天会晚回家，没想到他竟然还在等他。
　　“不知怎么的，就是睡不着。”向东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总是感觉莫名的心慌，心里乱糟糟的，怎么也睡不着。
　　“那我们说说话吧。”
　　“大半夜的说什么，睡觉吧。”向东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程立很少和他聊天，这大半夜的突然说要聊天，他们能聊什么呢。
　　“我想分手。”程立不是说我们分开吧，或者我们不合适，他不想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他需要把话说清楚。
　　向东愣住了，他看着程立，不知道做什么反应，过了一会，他再说话时带着浓重的鼻音。“为什么？”
　　“我喜欢上别人了。”其实程立和向东分手有很多原因，从他最初的那个谎言开始，他们就越走越远，已经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了。他们的兴趣爱好乃至人生方向完全不同，分手也不奇怪。但是他不愿意说那些罗嗦的，他觉得说得越多越像找借口。所以他选择单刀直入。
　　“是谁？是小北吗？”向东的声音已经开始发抖了，他竭力控制着眼泪，但是鼻涕却先流了出来。
　　“是。”程立已经骗过向东很多次，这是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天，他不愿意骗他。
　　向东手里的靠垫掉在地毯上，他手里没了东西，更显得手足无措。这个场景他无数次设想过，每想一次就难受一次，但是他没想到这个场景真的发生时，他还会那么难过，就像当初父亲去世一样，世界轰然崩塌的感觉。
　　“对不起。我辜负了你，对不起我们十年的感情。”程立的眼睛也有点红了，他曾经那么保护向东，一点也不想让他难过，但是到最后让他难过的是自己。
　　“为什么？是因为小北比我年轻，还是因为小北比较像你？你为什么要喜欢我弟弟？”向东的声音几不可闻，鼻涕流进嘴里。
　　“我只能爱一个人，对不起。”程立没有和向东解释他为什么会爱小北，因为他觉得自己说的越多，对向东的伤害越深。他会爱小北当然不是没有原因的。他在小北身上能得到最深的安全感。他胳膊上有一道很深的疤痕，是他在底层混社会被人砍的。他那时候医院不认识人，连去小诊所都没有钱，然后他遇到了小北。小北往他的伤口上倒酒精，给他包扎，靠帮同学写作业挣钱给他买了一盒消炎药。如果没有那盒消炎药，他很可能发烧死在出租屋了。还有他肚子上那个枪伤，他被手下反水中了一枪，他躲进车里却昏了过去，如果不是小北找到了他，又在医院不眠不休的照顾了他两个礼拜，他早就死了。
　　程立虽然是个社会人，其实社会人也怕死的，甚至比普通人更怕死。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抓住或者被干掉，才是最可怕的。但是有小北在，程立觉得自己很安全，很安心。
　　他以前总拿兄弟情分麻痹自己，守着和向东十年的感情。直到小北真的要走了，他开始每天做噩梦，他发现他根本骗不了自己，他爱小北，只爱小北一个人。
　　“如果我不和你同居就好了，我不去念大学就好了。如果我和你一起混社会，我们是不是就不会分开，你是不是就会一直爱我了。”向东有些语无伦次，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想把自己这十年的时间推倒重来，这样是不是就会避免走岔路，是不是他们就不会分开。
　　“你没做错任何事，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程立不知道怎么劝他，只是一个劲地道歉。
　　“其实我早就想到了，一旦小北长大了，你就会喜欢他，你就会离开我。小时候你就喜欢他，我们的儿子你从来都没喜欢过。”向东恍惚的说。他早就知道的，在小北18岁那年他就有这种预感了，只是为什么他还会难过，还会疼。
　　“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是现在我爱他。对不起。”程立第一次觉得自己那么没有文化，词汇量那么少，为什么这种时候他只会说对不起，说不出更好的道歉的话。
　　“呵呵，戒指还你。我以为我们会在一起一辈子的。其实你从来没说过要和我一辈子，你从来没有说过。”向东看着程立，他摘下程立送他的项链和戒指，苍白的手指被刮出一圈红色，“程立你想过和我一辈子吗？”
　　“想过，但是没做到，对不起。”程立也摘下戒指，“我们说一起去旅游，因为我也没有走成。我欠你很多，这辈子估计是没法还给你。”程立把戒指揣进兜里，然后从夹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和一个房产证。
　　“我给你和孩子买了房子，环境不错，你喜欢就去住，不喜欢就卖了。这卡里有五百万，你留着花。孩子每个月我会给两万赡养费，一直到他23岁大学毕业。你以后生活上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找我。我们还是一家人。”
　　“一家人，一家人……”向东喃喃的重复着，“就算还是一家人，意义也不一样了。我不会找你们的。”
　　“是我一个人的错，你不要恨小北。他不想跟我在一起，是我逼他的。”
　　程立的解释向东根本不信，这个世界只有两情相悦，哪有苦苦相逼。“你觉得你和小北可以一辈子吗？他比你年轻，你能保证他一辈子喜欢你？你放弃了我们十年感情，你觉得你能得到什么？你值得吗？”向东不知道自己是在争取还是在挣扎。
　　“不敢想，但是我愿意用我所有去赌这一把。”
　　向东觉得自己真的很失败，他颓然的倒在沙发上，周身的力气正在一点一点失去。十年，他和程立在一起十年，他从来没有得到程立这样不顾一切的爱。那么他这十年的感情又算是什么呢？
　　“对不起。”
　　向东看着程立，虚弱的笑笑，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的东西，你扔了吧。不早了，我走了。”
　　“可以陪我待到天亮吗？”向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没出息，为什么还要在黑暗中像他汲取光和暖？
　　“好。”
　　然后两个人隔着一些距离在沙发上坐着，谁也没睡觉，谁也不说话。
　　两个人就这样保持静默，直到孩子叫着爸爸走到客厅，才惊觉已经早晨6点多了。
　　“爸爸”孩子张开小小的臂膀，朝着向东扑过去。向东就势把起他，亲了孩子一口，用干哑的嗓子说了一句：“宝宝醒了，没尿床吧。”
　　“才没有。”
　　5岁的孩子已经知道害羞了，他把头转向一旁，看见程立，怯怯的叫了一声“大爷”。
　　程立走过来，从向东手中抱过孩子，举过头顶：“叫爸爸。”
　　向东吃惊的仰起头看着程立，突然觉得阳光刺眼，激得他眼眶酸胀的厉害，眼泪一点一点的涌出来。
　　“臭小子，叫爸爸。”程立冷硬的重复了一遍，手臂维持着举高的姿势。
　　向东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他领养这个孩子4年多了，程立从来没有关心过，今天是他第一次承认这个孩子，也是最后一次了吧。
　　可是孩子却不卖程立的面子，鼓着脸嘟着嘴，怎么都不肯开口。向东只能压抑着颤抖和哽咽开口：“让你叫你就叫，快叫爸爸。”
　　孩子到底还是听向东的话，脆生生的叫了一声爸爸，逗得程立笑了。
　　“来，爸爸给骑大脖。”程立把孩子举过头顶，放在自己的脖颈上，扶着孩子在客厅里转圈。
　　向东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捂着嘴哭了出来。孩子眼尖的看见拼命压抑眼泪的向东，闹着要从程立的脖子上下来。
　　程立放下孩子还给向东，然后走到玄关说：“我走了，祝你幸福。”
　　向东最后还是没有说话，他说不出祝福的话，也说不出诅咒的话。他只是沉默的抱着孩子，僵硬的站在门口。
　　“爸爸你为什么哭了？”
　　“阳光晃到爸爸的眼睛了，没事。”向东抽了一下鼻子，硬是挤出了一个笑脸。
　　“爸爸，你不要哭，我跟你最好了。”向东突然想起他12岁那年父亲去世，小北也就和西西差不多大，那时候他抱着自己说，“哥你不要哭了，你还有我，我们永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