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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番外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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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虽出身将门,也从秦安哥哥手中承继了家传锏法,只是一直做捕头马快,办些奸盗伤害的案子,用重兵器的机会不多,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仗着拳脚功夫,是以在拳脚上很是下过苦工。加上多年来与远近衙门同袍、江湖朋友多有切磋,甚至对案件中对手的功夫都肯用心琢磨,取长补短积累下来,他那“神拳太保”之号绝非浪得虚名,而是确有独到之处。若只凭拳脚、不许动用兵器,怕也没有几个人能胜得过他。
只是今天这一趟拳脚下来,居然有些后力不继的感觉。按理说这样一套套路,又不是对敌争斗,用不着拼死相博,走下来该当是气不长出、面不改色才对,可今日收势之后,竟觉有些心慌气促,筋骨也有疲累之感,臂上受过鸩毒伤处,更是隐隐跳痛。
但即便如此,秦琼也只当是自己风寒未愈,加之天寒旧患有些发作而已,抱臂忍了一忍,待痛劲过去,也就算了。依旧进门整理一下,吃了早饭又将那大夫的药服了两丸,便一切都按平日一样了。
只是因为到底臂上有些不方便,也就没有去后院操练枪锏,只去书房取了两本平日表弟要他研读的兵书,拿到房中细看。他律条世故都经历得多,但这兵书阵法一类书籍、尤其是珍藏秘本世面少见,他真不曾研习。便是来了北平府后随着表弟读了些许,到底与罗成这般自幼学习的还差许多功夫,读来也还颇为吃力。
到了下午,针线处的人将做好的狐裘送了来。前日两人试了衣服便忽然匆匆离开,虽然不曾说什么,他们也担心是对这狐裘有什么挑剔,加意修饰了边角搭扣等细微之处,又细细刷过毛皮,确定没有任何瑕疵了,方才送了过来。
秦琼此时见这狐裘,在感动之外,却多了许多难以言表的情愫。有心推辞不受,知道以表弟的性情,若自己不要,不但令他生疑,恐怕更会做出当场将这狐裘丢掉抑或毁坏的事情来,若被姑父姑母知道,便越发麻烦了。
于是只得道了谢收下,却也无心再试,又不好直接压到箱底,便只挂在床边衣架之上。
傍晚时分,天上果然飘起雪花来,北风渐起,屋内更是寒冷。隆冬时节,王府之内各处房间原有地龙,可以御寒。但此时刚刚立冬,尚不到燃地龙取暖的时候。何况王爷夫妇及罗成都不在府中,也未曾安排此事,卧房之中,暂且仍以火盆取暖。
其实现在天气,与山东隆冬相比,还略暖一点。山东一地,却无地龙,向来都是用火盆。秦琼往常在家,也不觉怎样。只是如今房间既比家中宽敞许多,他又染了风寒,自然便更加畏寒。晚上躺了半晌,只觉难熬,终是起身将狐裘摘下,当作被子盖在身上,又盖了绵被,方才渐渐有了几分暖意。
这一日他按着那大夫所说,服过两次药丸。每次服药过后,也都觉得身上暖热,出了些汗,但药劲过后却还是发烧。看来这大夫的药虽有效,却易反复。想来也是,若那大夫真能妙手回春,也不至落魄成那副样子。待这几颗药丸吃完,倘若还是不好,说不得也只能去麻烦王府里的郎中了。
他还惦记着要将那几颗药丸吃光再看后效,却不知那郎中的药丸只是治疗风寒之用,只有散寒催汗的作用。而且到他那里买药的,多是贫寒之人,服药只求见效迅速,所以所用都是便宜而性烈的药材。
秦琼此症,虽然表面上像是风寒,实际却是当年鸩毒未净、身体虚乏留下的病根,本来便是虚耗之症,便如同树之主干有了蛀洞,若遇风雨,自然从蛀洞之处侵蚀进去。这药不对症,倒好比以火驱寒,反而从洞中又烧了起来,不但不能治病,反而越发消耗了元气。
这初雪虽小,却整整下了一夜还未停,次日仍是天色昏暗。秦琼未曾被日色惊扰,醒来竟又已是巳时。中间亲兵也曾进来看过两次,见他睡得熟,也没敢打扰。毕竟秦琼现在没有什么正式职位、也没有公事,况且北平王夫妇都不在府中,不用起来去请安,随便睡到什么时候都可以。
待到好容易清醒过来,秦琼虽不记得又做过什么乱梦,却比梦了一夜还累,全身都软绵绵的。但伸手摸摸头上,倒好似不发热了,只是从骨子里透出无力的感觉来,只想躺着。
过了半晌,他才慢慢爬起来,看看身上,中衣湿得比前一天还要厉害,只得又换了一套。不过既然不烧了,这股子倦意也可能就是退烧出汗引起的,歇个一天半天、再好好吃两顿饭也就好了。
若是这样,秦琼倒有些庆幸:幸亏此时姑父姑母和表弟都不在,不用惊动任何人。否则即使只是小小风寒,恐怕也要比现在麻烦得多。
待一切收拾妥当,已经到了巳正。亲兵见他终于醒了,便来问是先吃早饭还是略等一等,直接吃午饭?秦琼想到冬日天短,便吩咐他们待午饭做好便端来,这一日并作两顿饭吃就行了。
其实平常农家,便是夏日也常常只吃两顿饭,农忙辛苦时方才一日三餐。不过军中士卒,包括秦琼他们这些捕役差人,因为做的是出力的工作,定会保证饮食。就是习武之人,第一也是要吃饱了才有力气。
但偶尔一日少吃一顿,当然不算什么。何况他今天是睡了小半天过去。
秦琼的饮食,是按照罗成的分例一应相同的。北地多牛羊,兼且冬日天寒,饮食多是肉类,点心汤品中也多加牛乳羊奶,罗成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的东西也以厚味生力者为多。秦琼也是正当青年,平日也很喜欢吃这些东西,不过今日一闻见这浓香奶味,竟有些恶心厌腻,只挑清淡菜蔬吃了几口,好在也不觉饥饿。
他午饭吃得早,吃过后便吩咐亲兵自去吃饭,饭后无事也不必过来,等自己招呼就是。待亲兵出去,他本想到院中活动一二,但一来雪天地滑、二来也觉力有不逮,便依旧凭窗坐了,借着窗外天色雪色翻看着手中兵书。
只是看得一页半页,目光便不由飘到白色的窗纸上去。冬日的窗上,都糊了厚厚的白纸,用油浸过,还可以透过光亮,虽然不如夏日窗纱,到底不至让屋中太过昏暗。每扇窗中间小小的棂格处,还镶着几块磨得极薄的云母,比窗纸又明亮几分。如今外面的雪霰打在窗纸上,发出微细的“唰唰”之声,仔细听来,和小雨的声音也有些相似。
只是……秦琼终于看不下去那些深拗的词句,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将纸窗推开半扇,向外看去。山东虽也下雪,但多半边下边化,便是深冬,也不过在屋顶墙头这些碰不到的地方留下几天微雪的痕迹。如今北平这初雪,便已在地上遮了薄薄一层,亲兵来往的脚印也是白色的,果然与山东有太多不同。
这样的雪,在野外会不会更冷?雪地湿滑,会不会妨碍马蹄行走?若是奔驰追逐,会不会……秦琼打了个冷战,只觉窗外吹来的风夹杂着零星雪花,触面生寒,赶紧又关上窗扇,却还是摆脱不了被泼了一盅冷水的感觉,不觉伸手又将那件狐裘披在了身上。
再坐下研读一阵,渐渐困倦起来,秦琼刚起床不久,也不想再睡,便随手将兵书放在桌上,一手撑额,另一只手拢了狐裘衣襟,暂且假寐一会儿。正在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朦胧听见脚步声急促,随后自己的房门便被猛地推开,一阵寒风吹了进来。
秦琼猛地坐直,狐裘顺着肩头滑落下去,堆叠在椅上也顾不得管,只呆呆看着门口出现的两个人。
那两人正是随罗成出去的尚青山、夏玉山二人,此时两人均是面色微红、神色不定,望着秦琼欲言又止。
秦琼心中忽悠一下,随即便狂跳不止。这二人不是无礼鲁莽之辈,如今连门也不敲便直闯进来,又不言不动,挤在门口将房门都挡了个严实,却既不进来、也不让开,显然是出了什么大事。
秦琼慢慢站起,只觉嘴里干得要命,连话都说不出来,用力咽了两口才发出声音来:“二位……兄弟……”
尚、夏二人表情更加仓惶,互视一眼,似乎谁也不愿开口。秦琼更是心慌,欲上前询问,却觉脚步漂浮、双腿发软,险些便要摔倒,连忙用手扶了身边桌子,又问道:“出了什么事?莫非……莫非……表弟……”喉头有如火灼一般,声音已经哑了,说了几次还是说不下去。